（文/水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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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八岁。心心念念的事情是想要一双绣花鞋。

每次跟着大人去赶集，她都会盯着别人的脚看。那些穿着绣花鞋的脚，轻盈地落在路上，仿佛花瓣落在大地上一般，轻盈，美好。鞋子上的图案有蜜蜂，蝴蝶，仙鹤，牡丹，向日葵，梅花……每一个图案都精致饱满，栩栩如生……

她没有那样的鞋子。她5岁时就没了妈妈，爹爹和哥哥从了军，她跟着大嫂生活。勉强有口饭吃，穿得很凑合。她的鞋子是捡街坊邻居的旧鞋，冬天穿草鞋，夏天光着脚。

做一双绣花鞋都需要什么材料呢？她暗自谋划：鞋底可以从别人家丢掉的旧鞋子拆一个，要紧的是一块可以做鞋面的布，和绣花用的彩线。

这两样东西她无论如何也弄不来的。

所以，绣花鞋对她，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无法实现那个梦想，就只能围着这个梦转圈圈。每天，她都仔细观察别人鞋子上的图案，然后回家把它画下来，剪成剪纸，贴在纺花车上。直到她的纺车上贴满了剪纸。

那时候，还不是人人都会做一双绣花鞋，也只有心灵手巧的人才能做出来。她只要发现谁在做，就会凑过去看。当人家放下手中的活计，忙着抱孩子或者做饭时，她就央求人家：让我帮你绣几针吧？

有的人会驱赶她：去去去，绣坏了怎么办！有的温柔的女人看她好学，就会认真地教她一会儿，就这样，她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有一天，有个卖货郎来卖绣花线，她跟着货郎的担子围观。货郎跟买线的大婶聊天：“我家闺女也想穿绣花鞋，可是她娘不会绣花呢……”

大婶指着她说：“这小妞心灵手巧，会绣花，她可想绣了，你要不把鞋面拿过来，让她给你绣。”

“可以吗？”卖货郎问她。

她急忙点头。

第二天，卖货郎果然拿来了一双鞋面。她赶紧接了单。回家就开工，两天后，她把绣好的鞋子交给了卖货郎，卖货郎看她绣得有模有样，十分满意。作为回报，他送给她两缕彩线。

她开心极了。

她把彩线夹进一本书里，有空就拿出来抚摸一下。可惜没有一块布，让她实现梦想。

没想到，她会做绣鞋的事情被越来越多的街坊知道了，没过几天，附近有个老人拿着一块布来找她：“听说你会扎花，你能帮忙给我孙女做一双绣花鞋吗？，如果你能做，剩下的边角料给你，够你做一双小鞋子。”

她一听，顿时惊喜不已。

就这样，她做出了人生的第一双绣花鞋，凭劳动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后来几十年，她基本上都是靠这样的劳动生活，养家糊口。

她是我妈。

今年，她已经86岁了。疾病让她不得不停止了她生命的乐趣——劳动。她陷入百无聊赖中。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就常常跟她聊过去的事情。

这件事情是她讲给我姐的。我姐又在电话里讲给我听。

我在电话里问我妈：

“你8岁那年是1944年啊，那时，抗日战争还没胜利呢，而且42、43年河南灾荒，饿死很多人。44年还有集市啊？人们还有空绣花啊？”

“那我不知道啊。反正那时候我不到十岁的样子。” 我妈说。

“那时日本人还没走吧？日本鬼子你见过吗？到村里后有没有祸害百姓？”

“我那时太小了。记不清楚。只记得有一次，有几个日本兵从路上走过来，我们几个小孩子在路边站着，有个日本兵摸了下一个小孩的头，还给了他一块糖。“

“有没有烧杀抢掠，祸害妇女？”

“有。“ 我妈说：

“有一次我听见大人们悄悄说：有个日本兵进了某某家，祸害了那家的女人。那时大家都特别害怕的事情是，她会生一个日本人的娃……别的就不记得了。”

“哦。”

我又想一会儿，觉得做绣花鞋的事情有可能。在张爱玲笔下，沦陷后的上海，百姓的日子也依然是精细的，活色生香的哦。

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但是人的本能，好像就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努力追逐幸福和美好，就像植物趋向阳光一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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