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找我的那天正下着雨，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我还蜷缩在被窝里看小说。她说她到了火车站，问我能不能去接她。

车站离我的住所比较远，而且下雨天打车也不容易。等我到车站的时候，距离她打电话给我已经差不多两个小时了。

人很多，熙熙攘攘，找到她颇不容易。

她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箱子。在这种地方实在没有聊天的兴致。简单打过招呼之后我便接过行李，向车站外走去。她跟在我后面，在人群中躲闪着，略显窘迫。

我只把行李换到左手，然后让她抱住我右手胳膊。

好不容易挤出了车站。

出租车上，我们干坐着，沉默了很久。

我们都不是那种沉闷的人，她和她的朋友很多话说，我和我的朋友很多话聊，曾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打打闹闹。只是分手后的久不联系，让我们丢失了很多共同话题。

司机先生忍受不了这种气氛，他们一直是爱聊天唠嗑的一群人。他抱怨了一句该死的天气，然后问我们是不是过来旅游的，最后又抱怨了一通这边的环境是多么糟糕，根本不适合旅游。

我没有对他做出他希望的反应。

她也只是礼貌性地应付几句。

司机知道自己自讨没趣，只好悻悻地关上了话匣子。

终于到了住所，雨也渐渐小了。司机收了钱，掉头离开。

因为一个人租的房子，很小，卧室也就当客厅用了。我把她的行李靠在床边，转身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暖手。

她打量一番，也不拘谨，就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坐车很久，肯定饿了。我说去煮面给她吃，她没拒绝。

等我煮好端出来，她已经半躺在那里睡着了。我也没准备叫醒她，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她问我煮的面呢，我说我自己吃了。她说哦，那现在饿了怎么办？

我笑笑，问她在吃饭前要不要先去洗个脸。她也笑笑，说要。

晚饭在家里吃的，外面还在下雨，出去不方便，而且，在这种地方，也没有好的地方吃饭了。

她抱怨说我煮的东西没以前好吃了，还抱怨说这边天气冷；我说那你应该不要吃这么多，还有，都已经十二月了，哪里都冷。

她说以前怎么没觉得冷呢！然后去翻弄她的行李，找出一条红色的围脖。她把它递给我，说送给我保暖。

我告诉她这是女款，而我是个男人。她说没关系，在家里围也可以，反正没人看到。

我白了她一眼，就算送女款好歹也要送条新的，送这种二手的没诚意。

她接过围脖，帮我围上，说这是她自己用的，很珍贵，从没让别人围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这种特殊待遇感到荣幸。

我问她来这边干嘛，是不是特地来找我的。她说只是来旅行，叫我不要自作多情。

我没理她。关于在这座城市里旅行的问题，我和那个出租车司机观点相同，这里是不值得旅游的。大学毕业后，我就来到了这座城市，四年光阴，也没有找到一处让我留恋的地方。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积累的抱怨。如果可以，我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我说我还要上班，不会陪你一起。她说一个人也可以，看一眼这里的风景就行了，很快就会离开。

我没有接话，心里有些伤感。

我们大二的时候开始恋爱，那时常骑车去学校周围的村子看风景，每次她都会很开心。她说以后要和我在乡下生活，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只用关心柴米油盐和家里淘气的孩子。我是从乡下来的，知道真正的乡下生活是怎样，我说这只是你的憧憬而已，等到这种生活成为你的一部分时，它再也不会让你感到快乐。她倔强的说不会，等毕业后就去乡下教书。我嘲笑她会教坏小孩子，还是不要去了。后来她两天没理我。

两年零五个月十四天之后，我们毕业，和，我们分手。她说已经决定去乡下教书了。我说那你找别人陪你去吧，我不喜欢那种生活。

后来，她真的去乡下当了老师，而我，来到了这里。

……

我们又沉默了很久。

她说要睡了。我说那你去睡吧，床自己铺一下。

她问我怎么办，我说等下找床被子，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她说要不一起睡床上吧，以前不都是一起睡的么！还能聊会儿天！

我说，那行。

她还是依旧喜欢挽着我的手睡。

四年的光阴，改变了很多，也留存了很多。

我问她是不是真的在教书，她回答是；我问她乡下生活好不好，她回答不好。

如果还是当初，我会嘲笑她，但现在，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了。面对生活，我又何尝不是败得溃不成军呢！庆幸她没有问我这种问题。

我说你不是想聊天么？

她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我亲了她额头一下，她看着我。我说不好意思。她说没关系，晚安。

我闭上眼睛，却没有睡意。

记得以前睡前总爱煲电话粥，明明能天天见面，却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有次聊到很晚，迷迷糊糊睡着了，忘记说晚安。第二天见面她很生气，问我为什么没有说晚安。我说这只是小事。她没说话，我们冷战了几天。

后来她告诉我，晚安，是对睡前所想念的人说的。没有白日里的喧嚣和嘈杂，在心很宁静很澄澈的时候被人惦记和问候，很美妙。浅浅地说晚安，是问候也是叮咛，若能被人在每一个睡觉前的夜里想念和惦记，记得说一声晚安，那么，即使是世界末日，也可以安宁地入睡。此后的每天夜里，我们都会彼此说声晚安，哪怕“冷战”期间也是如此。

那是一段被人思念和思念别人的日子……

夜很深了，我回想着旧日时光，一点一滴，被回忆侵蚀的日子真的难熬。

我别过头，她就躺在我的身边。

就像从前的很多夜晚，她静静地睡在我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