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南宋偏安江南一隅,留存时间不过一百五十二年,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短暂苟且的时期,理学的发展却呈现出了兴旺之势。理学不仅在民间广受青睐,更发展成南宋王朝的御用学说,尤以程朱理学为主。此外,以陆九渊为代表的心学、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等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是,从南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年)到嘉泰二年(1202年)长达六年的时间里,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体系却遭受了一场几乎灭顶的文化大清洗。这场灾难的源头就是“庆元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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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党禁,也称“伪学逆党之禁”,是宋宁宗庆元年间韩侂胄打击政敌的政治事件。1194年,宋光宗赵惇被逼退位,赵扩在韩侂胄、赵汝愚等大臣的拥戴下继位,是为南宋第四任皇帝,宋朝第十三位皇帝。第二年,他改年号为“庆元”。宁宗赵扩即位后,赵汝愚以拥立有功被升为右宰相,外戚韩侂胄迁枢密都承旨,可两人的嫌隙日深。庆元元年(1195年)二月,韩侂胄指使谏官上奏宁宗,以“宗室居相位不利于社稷”为由弹劾赵汝愚,赵汝愚被贬至永州(今属湖南),后死于永州贬所。赵汝愚被贬期间,朱熹、彭龟年等从属赵汝愚派系的朝臣上奏宁宗,痛陈韩侂胄打击迫害政敌之罪,可赵扩非但不彻查韩侂胄,反而对朱熹、彭龟年等人进行贬逐。随后,韩侂胄在宁宗的支持下,将与其意见不合者都称为“道学之人”,后又斥责道学为“伪学”,下诏禁毁理学家的《语录》一类书籍;科举考试中稍涉义理之学的考生,都一律不予录取;《论语》《孟子》《中庸》《大学》等六经类典籍，一时被列为禁书。不久,宁宗赵扩又下诏订立《伪学逆党籍》,凡是名列党籍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与之有牵连者也都不许担任官职或参加科举考试。直到朱熹辞世后,韩侂胄才奏请宁宗建议弛放伪学之禁。于是,以赵汝愚被平反为标志,党禁全面弛解。一大批列入“伪学逆党”的健在者,如刘光祖、陈傅良等人都被予以复官,由此“庆元党禁”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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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党禁”看似是以赵汝愚和韩侂胄的私人恩怨为背景展开的,两派势力相互倾轧,将参与政事的儒生志士悉数卷入,但实际上,“打击赵汝愚”和“禁废理学”是并存关系,可谓一石二鸟。

鉴于高宗赵构一朝对理学的重视和扶持,理学各派发展重新恢复到北宋中叶的兴盛局面。尤其二程的洛学,随着程颐被高宗敕封追赠为“直龙图阁大学士”,洛学开始被朝廷应用到科举、问学,甚至理政中去,南宋仕子学人纷纷以学习理学为荣。自小就对理学研究颇感兴趣的朱熹正好赶上了这一波理学发展的高峰。朱熹的老师李桐是二程得意门生杨时的弟子,所以朱熹被称为二程的四传弟子。在此背景下,以朱熹为代表的南宋尚儒阶层迅速成长起来。

然而,在学术方面享有盛名并逐步迈入政坛高层的朱熹,却因和当权者之间存在政见分歧,导致仕宦之路和理学权威地位均受到挑战,乃至遭受打击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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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宋孝宗赵眘即位,下诏征求臣僚对治国理政的意见。朱熹应诏上书孝宗,陈述了军事上对金“反和主战”、学术上“反佛崇儒”的政治主张,并详细说明了“讲学明理、定计恢复、任贤修政”的意见。隆兴元年(1163年)十月,朱熹应诏入对垂拱殿,向宋孝宗面奏三札:一札论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之学,反对老、佛异端之学;二札论外攘夷狄之复仇大义,反对和议;三札论内修政事之道,反对宠信佞臣。但因当时汤思退为相,主张和议,朱熹的抗金主张没有被采纳。十一月,朱熹被任为国子监武学博士。朱熹辞职不就,请辞归崇安。

淳熙十五年(1188年)十一月,朱熹又上书孝宗《戊申封事》,主张“正心”“任选大臣”“振举朝纲”等事。淳熙十六年(1189年),孝宗诏命朱熹知漳州。绍熙元年(1190年),六十一岁的朱熹到漳州赴任。时值当地土地兼并之风盛行,官僚地主倚势吞并农民耕地,而税额没有随地划归地主,致使“田税不均”,失地农民受到更为沉重的剥削,阶级矛盾由此激化。为此,朱熹提出行“经界”,即核实田亩,随地亩纳税。这一建议势必减轻农民负担,却损害了大地主阶层的既得利益,遭到后者的强烈反对。“经界”未能被扶正推行,朱熹的“漳州变革”最终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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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熙五年(1194年)初,湖南瑶民蒲来矢起义震动了朝野。朱熹临危受命,除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赐紫章服。朱熹怀揣忧国忧民之心,不敢推辞诏命,欣然前往赴任。五月,朱熹至潭州。此时,瑶民已败退深山,被困溪洞。朱熹采取善后招抚的怀柔政策，遣使招降瑶民起义军首领蒲来矢。因本次镇压瑶民起义是湖北、湖南两地的共同行动,朱熹的招抚遭到湖北军帅王蔺的反对。蒲来矢被押解后,王蔺主张斩杀以警众。朱熹不得不回到临安(杭州)直接向宁宗面恳,要求对瑶民“毋失大信”。

绍熙五年(1194年)八月,朱熹被授予除焕章阁待制兼侍讲(帝师)。九月,他于行宫便殿奏事:第一札要宁宗正心诚意;第二札要宁宗读经穷理;第三、四、五札论潭州善后事宜。十月,朱熹奉诏进讲《大学》,反复强调“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所谓八目,望通过匡正君德以限制君权滥用。宁宗本就对朱熹讲学的清傲严苛风格有些忌惮,且朱熹为人行事过于耿介,不将事情落到实处绝不罢休。据载,宁宗数次在朝堂没有直接回应朱熹的奏章,朱熹便不停“呈请跪问”,有一次竟堵住宁宗,使其不能退朝。朱熹的偏执遂引发了宁宗和韩侂胄的极度不满,乃至憎恶。因此,朱熹在朝仅四十六日,便被宁宗内批罢去了待制兼侍讲之职,为日后朱熹及其学说遭受打击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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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党禁”时期,纵然赵汝愚已死,韩侂胄一派仍不愿罢休,进一步扩大打击范围。于是,监察御史沈继祖列举了朱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六大罪状,还捏造了他诱引尼姑以为宠妾的桃色新闻,要求宁宗效仿孔子“诛少正卯”之法。于是,朱熹被宁宗罢免官职,放罪回原籍。

庆元三年(1197年)六月,朝散大夫刘三杰又奏称:“前日伪党,今又变为逆党……”这篇对道学的声讨书集以往谴责道学言论之大成,并将罪名升级为“逆党”,从而将对理学的党禁推向了高潮。同年十二月,知绵州王沇上疏,“请置伪学之籍”,宁宗也心领神会地批复“从之”。于是,仿照北宋“元祐党禁”的做法,南宋朝廷也颁布了《伪学逆党籍》,入籍者有五十九人。其中就有宰执赵汝愚、留正、王蔺、周必大等四人,侍制以上有朱熹、徐谊、彭龟年、陈傅良、薛叔似等十三人,余官刘光祖、吕祖俭、叶适、杨简、袁燮等三十一人,武臣皇甫斌等三人及士人杨宏中、蔡元定、吕祖泰等八人也被罗列其中。从《伪学逆党籍》可见,理学家的身份并非被罗织罪名的原因,而是这些人都曾直接或间接触怒过宁宗、韩侂胄及其党羽。在此之前,这五十九人已经罢官的罢官、远斥的远斥，有的被逮捕,有的被充军,有的甚至已被迫害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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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学逆党籍》的出炉既是“庆元党禁”的高潮,也是强弩之末的开始。庆元六年(1200年)春,朱熹在福建建阳去世,尽管党禁严令不许祭拜朱熹,但路途稍近的学生都来奔丧,路远的弟子则私相祭吊。丧礼定在当年冬季,韩党担心丧礼变为逆党的一次大示威。这年秋天,朱熹的好友、另一理学家吕祖泰赶赴临安(杭州),去到宫门前“击鼓闻登”上书宁宗,请求斩杀韩侂胄。这一事件使趋于沉寂的党禁波澜再度泛起。后来,吕祖泰被流放拘管,朱熹葬礼并未酿出事变,党禁渐近尾声。有人提醒韩侂胄:“再不开党禁,将来不免有报复之祸。”韩侂胄颇有触动,对人说:“这批人难道可以没有吃饭的地方吗?”嘉泰二年(1202年),有司台谏上奏宁宗:“真伪已别,人心归正。”韩侂胄便正式建议宁宗弛伪学之禁。于是,以赵汝愚平反为标志,党禁全面弛解。可以说,是朱熹之死让忌惮“伪学”的对手们终于放下了穷追猛打的迫害图谋。

持续六年的“庆元党禁”不仅导致南宋理学领袖和一大批新生理学中坚力量沦为斗争的牺牲品,也动摇了理学的根基,让理学的发展失去了重心,骤然间有大厦将倾之势。由于官方全面禁止程朱理学,也连带着将孔孟之学从科举、太学中剔除。在这场文化迫害中,新儒学所崇尚和推广的道德规范、价值观念在宁宗的支持下,被以韩侂胄为首的政客肆意扭曲丑化,并借政治力量予以全面声讨、彻底扫荡,而声讨与扫荡的正是儒家士大夫长久以来借以安身立命的精神动力。此次打击的虽是朱熹的“伪学”,实际上其他的学说也程度不同地遭到了打压和迫害。“庆元党禁”实际上是南宋统治集团对学术界的一次大规模的全面清洗,直接的结果就是乾道、淳熙年间那种学术繁荣、学派林立、百家争鸣的局面一去不复返了。

大儒虽遭凌屈,但公论自在人心。在朱熹的安葬仪式上,辛弃疾就曾哭诉:“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陆游也痛陈道:“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路修齿耄,神往形留。公殁不亡,尚其来享!”朱熹去世后,其弟子真德秀、魏了翁持续不断讲说朱熹之学,并多方上书鼓动新继位的理宗皇帝给予朱熹昭雪平反。于是,宋理宗推翻过去宁宗朝关于“朱熹理学是伪学”的不实之词,钦定朱熹理学进入学府书院和庠序学校,并敕封其为徽国公。淳祐元年(1241年),理宗下诏钦定朱熹和北宋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等理学先贤先后入祀孔庙,并以朝廷的名义将朱子理学置于正统官学的位置。从此至元、明、清历朝都以朱子之学为仕子学人的基本学科和科举考试的指南范本,朱熹编撰的《四书章句集注》更是封建社会后期科举考试的必修教材。

文章节选自《厚道圣人?张载关学千年寻踪》，作者马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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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苏彬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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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苏彬，陕西眉县人，作家、文化学者。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关学文化促进会副秘书长、国家级品酒师、华南农业大学公关传播辅导专家，南澳大学mba硕士学位，传统文化研究者，张载思想弘扬推广者。

1998年辞职南下广东，曾任长虹集团业务经理、南方某报社编辑、某文化公司创始人及总裁。近年，热衷于传统文化的研究推广。2017年，七言古风长诗《张载关学新说》荣获陕西省第五届原创诗词大赛二等奖；2018年以来，在“张载大讲堂”等多处讲授张载文化达四十多场；2019年5月出版酒文化著作《酒人说酒》；2019年10月出版历史人物传记《张横渠传》；2019年年底，在家乡眉县创办乡村图书馆“太白书社”，弘扬推广传统文化。2020年出版《厚道圣人?张载关学千年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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