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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市第二医院儿科病房里,孩子啼哭声不断,医生们脚步声急促。刚刚与西安市红会医院签署合作协议归来的院长贺波,正和儿科主任、护士长在病区查房。
一路小跑而来的骨科主任史世勤冲到贺波面前,显然有话要说。
“你在病区外等我!”史世勤被贺波制止,儿科主任和护士长们满脸诧异,这两人不是刚从西安一起回来吗?有什么事这么急?
贺波是儿科专家,但今天也是一名病人。
查房前,他在骨科拍了个片子,史世勤是来告知检查结果的:四根肋骨不同程度骨折,其中一根已裂开三分之二。肋骨是在西安洽谈专科联盟合作前跌了一跤摔伤的,他没好意思告诉这家即将合作的全省知名的骨科医院的负责人。
当天,榆林市劳模表彰会举行,作为全国劳模,贺波还要在会上发言。吃止疼药,去开会。
这是三年前的一个上午,记者采访贺波时亲历的一个场景。对他而言,忙碌已是常态。
一
贺波从医生涯辗转县、市、省医院,他把常年只有三两名住院患者的儿科科室建设成儿童专科医院,他对任职过的几家医院进行医疗改革,均收到较好的效果;他不断提高医疗水平,在市级医院里创造了多个全国第一。这一切,源于对生命的尊重,源于对职业的喜爱。而贺波最初的医学记忆则从日夜流淌的榆溪河开始。
暑假中,娃娃们都喜欢在榆溪河畔玩水、游泳,贺波也在其中。担心儿子溺水,父亲贺清义凶狠训斥一顿后,决定让他每天跟自己在医院坐诊、在乡间行医。从此,贺波的假期只能在强烈的医药味中度过。父亲的医药箱,常常成为他写作业的小课桌。
"义诊现场,贺波(左一)为小朋友诊断
贺清义今年83岁,是榆阳区百姓口中的好大夫。自学中医,开创了县级医院中西医结合治病的先河,医术医德“扛硬”,深受老百姓尊敬。
“我最崇拜父亲的就是他不断学习和创新的精神。”现在,贺波依然清晰记得和父亲一起做过的那些“创造实验”。
上世纪80年代初,换尿布是初为父母者最头疼的事。贺波有了小孩后,便和父亲研究怎么能少换尿布,能不能添加一个存储装置?筹划多日,贺清义扶起一个多月的孙子做渗尿装置试验,正在兴头时,被老伴喝止。“创新”失败,洗尿布继续。
看到胆结石病人痛苦难忍,贺义清研究怎么能把胆结石在体内化成粉末,方便排出。在手术室收集取出的结石,用调制的试剂侵蚀,有些一碰就成沙子状,有些锤子砸也不碎,更多是三天才能化成粉。将兔子胆囊切开放入结石再缝合,注射试剂化结石,结石成粉末了,兔子也因胆囊腐蚀没活过一周。
在贺波眼里,父亲文凭不高,但活到老学到老医到老的精神值得传承。
今年年初,贺清义在做透析期间,一位外地的患者来求医,他躺在病床上为患者看片子。一旁照料的贺波拿起手机拍了照片,发给正在海军军医大学读博士的儿子,附上留言“医者仁心,患者为大”。
大学毕业后,贺波到当时的榆林市医院儿科工作。他认真看病的同时,十分注重科研探索,求学时许多不解的问题得以解答。
几年间,贺波出了专著,科研成果丰硕,但儿科考核依然是全院末位。患者来看不了病,群众抱怨;科室奖金全院垫底,医护人员抱怨。
1996年,贺波被任命为医院儿科主任。
“有时候一个科室住两三个病人,还比不上私人的小门诊。”贺波说,哪个病人也不愿意花着钱,挨着医护人员的训,还耽误疗程。
改善医患关系,调动医护人员积极性,成为贺波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医院划拨工资、绩效奖金,由科室二次分配,工作的质和量,对患者的服务态度是决定科室医护人员收入高低的标尺。在一系列政策激励下,一年后患者数量大幅增加,科室考核排名持续上升。
“奖金与服务质量挂钩,医生护士下班后都不着急回家,要把患者照料好才放心。”这正是贺波改革的初衷。
“韦静护士,你快来一趟医院吧,6床的孩子我们3个人都压不住。”
韦静,儿科护士。“压不住”的这个孩子是儿科的“老病号”,韦静打针送药时,对他总是言语温和,渐渐地成了朋友,他也只允许韦静给自己打针。
为了治疗进程,不值班的韦静跑向医院。
20年间,榆林地区第二医院儿科创造了许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召开儿科学术会,第一次引入儿科专家坐诊,第一例儿童换血手术……
2000年,榆林地区第二医院改名为榆林市第二医院,儿科经过几年发展从全院考核倒数第一跃居第一,接诊量名列前茅。此时,贺波有了新的想法,建立榆林市儿童医院,作为榆林市二院院中院。
“小小儿科就想办医院,我们外科怎么办?”
“不挣钱的小科室就不要折腾了。”
“院里确实有困难,给不了你政策。”
不支持,不理解,反对声不绝于耳。贺波的想法暂时没有着落。就在此时,省人民医院以青年人才引进形式调贺波去任儿科副主任。
“在省人民医院虽然只工作了一年半,但对我的职业生涯有重大意义。”贺波说。
2005年,榆林市星元医院院长李瑞一通电话,让贺波内心波澜再起。星元医院准备筹建榆林市儿童医院,想聘请贺波担任院长,他心里那团熄灭的火,此刻又燃了起来。
在榆林建立儿童专科医院,是贺波的理想,但省内顶级医院丰厚的待遇,潜在的儿科主任接班人也很诱惑人。要不要从零开始去建设一家儿科医院?贺波心里也打鼓。
“省医院分分钟就能引进医学博士、教授,榆林不行。”能在家乡建立一所儿童专科医院,哪怕之后再没有机会踏进省人民医院也值。主意拿定,贺波连夜北上。
"贺波在检查患儿病情
二
榆林市儿童医院,是继西安市儿童医院之后全省第二家儿童专科医院。小儿外科、小儿重症医学科、无陪护新生儿科等之前没有的科室,相继成立。
“有质疑声很正常,我告诉大家不要慌乱,咱们干的是有科学依据支撑的事。”榆林市儿童医院开设无陪护新生儿科前,所有新生儿都有家属陪护照看,现在搞无陪护,娃娃抱错了怎么办、出个事情怎么办?
几年的规范运营中,无陪护新生儿科新生儿零感染,事实打消了大家质疑。
2006年,一名外省籍产妇在榆林市儿童医院生产。新生儿出生后状况极差,住进儿童重症医学科,就在科室全力救治期间,新生儿父母却悄悄走掉了。
“找不到家属、住院欠费,但治疗却一刻也不能松劲。”杨青是管护这名新生儿的护士之一。她说看孩子可怜,医院多位哺乳期的护士都给这个小家伙喂过奶水。
“孩子家长选择抛弃患病的儿子,医院不能抛弃患者。”贺波随即掏出2000元,为患儿垫付医疗费。医院选择承担患儿治疗费用。
一个多月后,这名患儿符合出院标准,医院辗转多处,联系到其父母,一家人得以团聚。
与这名新生儿同样幸运的还有早产儿“小豆点”。
“院长,患儿呼吸很微弱。”
“院长,影像显示患儿感染很严重。”
贺波手边的小豆点体重只有540克,身长不足25厘米,是一名弃婴。确诊为呼吸衰竭、超低出生体重儿、中度酸中毒、早产儿。小豆点呼吸困难,代谢紊乱,并发严重感染。
清理呼吸道、辅助呼吸、纠酸、扩容……孕周太小,各器官均未发育好,小豆点只能在机器的辅助下继续发育。
因患儿完全没有免疫力,医院专门为他封闭整间病房。吃奶以0.5毫升为计量,婴儿奶嘴太大,用宠物奶嘴一滴一滴喂养。781克,962克,1340克,小豆点从一滴一滴吃奶到可以自己吸吮,从24小时机器维持生命到可以脱离供氧设备,身体状况日渐转好。
医护人员轮流当起了“爸爸妈妈”,小豆点的病房里礼物堆积如山。
2500克!在榆林市儿童医院度过了春节,小豆点符合出院标准。春节后收假第一天,各科室医生护士轮流抱了一遍小豆点,同医生护士送给小豆点到3岁的衣物、日常用品一起交给榆阳区福利院的同志手中。
小豆点长大后可能不会有这段记忆,可能也不想了解自己诞生时的事,但儿童医院陪伴他从生命体征微弱到活蹦乱跳的“爸爸妈妈”们,在多年以后讲起他还是热泪盈眶。
2013年5月15日,一名刚刚出生不到24小时的新生婴儿送至榆林市儿童医院,颅内4处出血,脑实质出血、脑室内出血、硬脑膜下出血、蛛网膜下腔出血,其中脑实质出血近30毫升。
“这要是大人,肯定救治不了。”无影灯下,贺波在进行他主刀的第500例脑出血手术,这个婴儿成为国内接受颅内微创手术年龄最小的患者。
就在三年前,他为出生28天的新生儿成功实施颅内微创手术,创造当时全国颅内微创手术临床史上年龄最小患者的纪录,也是在这一台无影灯下进行的。
“创造出原先不敢想、做不了的医学奇迹,就是建立专科儿童医院的意义所在。”贺波说。
2015年,榆林市儿童医院一床难求,与儿童医院相隔不远的榆阳区人民医院却门前冷落。医生出走,患者稀少,医院医护人员工作积极性不高。
主管部门决定将榆林市儿童医院和榆阳区人民医院合并,贺波担任院长。
榆阳区人民医院是公立医院的老底子,这些年业务滑坡严重,儿童医院经过近十年的改革,已是三级医院水平。业务能力、管理模式、总体收入都不在同一层次。
“有人担心合并后出现资源不均等、自己挣钱别人花的情况,我也担心不同体制医院的共存问题。”贺波说,上级要盘活区域医疗资源,下级要保证收入水平、改善从医环境,群众要享受良好医疗条件。他端的这碗水,不能流出一滴。
让业务能力、就诊质量主导职工收入,提高工作积极性。原榆阳区人民医院所有员工全员下岗,原儿童医院职工一样,重新聘用。以一副院长为例,聘用后月工资比之前少了1900元,少的这些钱将纳入奖金底子,任务完成、考核优秀,原来的1900元不会少,再加发优秀的奖金。
动了大家的饭碗,有人不愿意了。贺波在出差途中接到医院消息,多个科室主任联合写信,反对这样的政策,甚至怀疑儿科出身的院长偏向儿童医院的医护人员。
贺波回到医院后同这几个科室主任逐一谈话,谈话内容很简单,让他们看级别资历相当的其他科室主任工资收入与接诊多少患者、患者治疗效果情况。
“要高收入就要多做事,好好做事!”贺波告诉大家。
“再不来了,说不过贺院长。”这是一名科室主任红着脸从贺波办公室出来说的话。
整合资源,改革体制。在合并前,榆阳区人民医院年收入1600万元、儿童医院5000万元。合并3年后,两院相加年收入达2.6亿元。
"由于产儿父母家境困难,贺波组织医院、婴幼儿产品商家为四胞胎捐赠奶粉、尿不湿等物品
三
2018年,贺波调任榆林市第二医院主持工作。
借着三甲医院复审的契机,贺波跑知名大学,一年建成四所大学的附属医院;上门拜访院士,引进科创团队。几个月时间里,不仅顺利通过三甲复审,许多过去积累的矛盾也得以化解。
保住三甲牌子是基础,做好做强才是目标。
做强专科建设,从群众需求大、医院内较弱的骨科做起。机缘巧合,榆林市二院与西安市红会医院有了合作机会。贺波赴西安与红会医院商谈战略合作,成立西安市红会医院榆林诊疗中心。合作事宜推进顺利,准备第二天上午签署协议。
第二天清早,贺波在住地不慎摔倒,导致4根肋骨不同程度损伤,疼痛不止。同行骨科医生初步诊断为骨折,要做进一步检查。已约定好见面时间,合作关键时刻不能耽误。吃过止疼药,贺波带着相关人员前往西安市红会医院。
“榆林医疗界现在确实需要红会医院的鼎力支持。”贺波这句听似玩笑话,让与会人员轻松一笑,但只有他与同行的史世勤等人明白另一层意思。
西安市红会医院进驻,兼并原位于神木市大柳塔镇的榆林市骨科医院,组建隶属于榆林市第二医院附属的骨科医院。“2020年骨科手术量3000多例,这还不算年初疫情影响的几个月。”现在骨科医院平均每天手术量在八台以上,骨科医院副院长、骨科一病区主任史世勤有时一天要主刀四台手术。
2021年5月12日,横山区一名53岁群众突发意识不清醒,急送至榆林二院,入院时已深度昏迷,双侧瞳孔散大,ct提示左侧额颞顶叶的脑内出血。
收到病情信息,榆林市第二医院副院长、脑科医院院长杜光勇召集神经内科一病区、二病区,神经外科一病区、二病区,急诊科、麻醉手术科等学科会诊。
“放置口咽通气道通畅呼吸。”
“甘露醇脱水降颅压。”
入院30分钟进手术室,50分钟手术开始。杜光勇主刀,迅速清除血肿减压,畸形血管团切除,失血200毫升。用时一小时,手术结束。
“现在每个科室没有各唱各的调。”杜光勇说,成立专科院区,各科合力才实现一个多小时从入院到完成手术。
“我现在开车正在往过赶,妈妈你不要着急。”家住太原胡先生的父母亲在内蒙古乌审旗旅游时,父亲不慎摔倒,正在乌审旗人民医院救治。
父亲病情危急,必须转院。胡先生联系救援直升机,准备到北京知名医院救治。在和榆林市二院洽谈直升机事宜时得知,二院也有能力救治。为了给患者抢时间,胡先生和家人决定先在榆林市二院做紧急治疗。
上午8点多,病人转至脑科医院。“来的路上,已经交了直升机租借费用,北京的航线也批了。”胡先生的想法是,一旦这里救治效果不好,立即飞北京。
急性特重型颅脑损伤,双侧额颞叶多发脑挫伤并脑内血肿伴脑疝形成,双侧额颞顶硬膜血肿。72岁的患者中度昏迷,一个瞳孔对光反射消失。杜光勇主持会诊后,立即实施手术。
左侧额颞叶脑内血肿去除、去骨瓣减压、右侧额叶脑内血肿清除。用时三个小时,手术完成,患者生命体征恢复正常。
开颅手术28天后,颅补手术顺利进行。患者恢复良好,能准确回答问题、自主行走。
病人在居住地省级三甲医院康复治疗期间,因两次误吸导致吸入性肺炎,转入重症医学科治疗。“父亲在重症医学科11天,病情没有得到控制,要立马转院。”这次胡先生的第一选择是榆林市二院。
榆林市地域特殊,每年7到9月,花粉传播导致不少区域群众过敏。作为榆林市人大代表,贺波提出关于重视解决过敏这个榆林“地方病”,将过敏性鼻炎及哮喘的治疗费用纳入医保合疗报销范围的建议。
在贺波推动下,榆林市与北京协和医院展开战略协作,在榆林市二院成立榆林市变态(过敏)反应诊疗中心。大量市民不再为呼吸无过敏源空气“往西安跑”“往长江以南跑”。
“让看病更简单!”——这正是贺波多年孜孜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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