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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忠魂(1953) (1953)

豆瓣7.5分

主演:伯特·兰卡斯特  /  蒙哥马利·克利夫特  /  黛博拉·蔻儿  /  唐娜·里德  /  弗兰克·辛纳特拉  

导演:弗雷德·金尼曼  又名: 红粉忠魂未了情(港) / 永垂不朽

豆瓣精彩点评:"You love a thing, you gotta be grateful."

剧情介绍

一部当下欧盟的官场现形记 | 奥地利小说《首都》试读

《首都》是奥地利作家罗伯特·梅纳瑟的长篇小说新作,以欧盟总部布鲁塞尔为故事背景,文笔诙谐,妙趣横生。该书入选2018-2019年度“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评选委员会给这部作品的颁奖词是:

《首都》是一部以欧盟为题材的小说,作者运用其丰富的想象力和精湛的叙事技巧,围绕“欧盟五十周年庆典活动”这一情节主线,铺陈出一个错综复杂、跌宕起伏而又趣味盎然的故事,由此而揭示出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欧盟所面临的困境和挑战。整个小说具有一种浓厚的现实主义笔调,其中亦不乏怪诞和反讽,现实与历史、个人与政治、过去与未来交织,为思考“欧洲将走向何方”提供了一个充满想象的空间。

一部当下欧盟的官场现形记 | 奥地利小说《首都》试读

该书作者罗伯特·梅纳瑟(robert menasse,1954— ),奥地利作家,出生于维也纳。著有《没有个性的国家》《消除精神三部曲》等。几年前梅纳瑟专程前往布鲁塞尔,为了在那里为创作一部深刻洞察欧盟官僚机制的小说做充分调研。结束了对现实的考察,罗伯特·梅纳瑟重返虚幻的小说世界,推出《首都》这部力作。

入选2018-2019年度“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的四部小说,将有一本入选“邹韬奋年度外国小说奖”。今天,我们分享的是《首都》的节选,近期我们还将推出其余三部作品的试读篇章,希望您能读过书后参与本次投票!

投票方法:请读者朋友在阅读候选图书后,于2020年1月10日24:00前,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官方微信微博上公布的投票平台上进行投票,并撰写评语。

2020年1月11日—15日,我们将结合两组投票结果(专业评委选票权重60%,读者选票权重40%),选出2018-2019年度“邹韬奋年度外国小说奖”获奖作品,奖金人民币5万元。

我们还将根据读者的投票结果及其撰写的评语,评出最佳参与读者奖:

  • 一等奖一名,获5000元奖金。

  • 二等奖三名,每人获2000元奖金。

  • 三等奖十名,每人奖励价值1000元的图书。

扫下方二维码,或点文末“阅读原文

即为投票地址

《首都》(节选)

梦想,是幸福;

等待,是人生。

——维克多·雨果

序言

那儿有一头猪在狂奔!当达维·德维恩特打开客厅的一扇窗,为了在永远搬离这栋住宅之前再最后扫一眼屋外广场的时候,他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这里他生活了六十年之久,六十年里从这里眺望窗外广场,而现在到了告别的时刻了。就这些了。这是他最喜欢说的话——无论何时当他要讲述、报道或是证明某事的时候,在说完两三句话后他总是这句:“就这些了。”对他来说,这句话是对自己人生的每一刻或者每一阶段的唯一合理性总结。搬家公司取走了他要带往新住址的几件家当。家当——一个多么奇特的字眼,但对他已经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了。接着清运公司也来人开始清除所有剩余的杂物,无论能拿走的还是各种钉钉铆铆都在他们的清理之列,他们扯拽、拆卸和运走一切,直到整个屋子被清理得可谓“干干净净”。趁着灶台和咖啡机还在,德维恩特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他边喝边注视着眼前忙碌的人们,注意不妨碍到他们的工作,喝完的空杯子他又在手里握了很久,最后才把它丢进一个垃圾袋里。之后清运工们都走了,房间空空如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就这些了。他又向窗外望了最后一眼。楼下没有他不熟悉的东西,现在他必须要搬走了,因为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千真万确:楼下街面上跑着一头猪!这竟然发生在布鲁塞尔市中心,发生在圣凯瑟琳商业街。那头猪肯定是从德拉布拉依大街方向跑来的,现在它正沿着房屋前面的工地围栏奔跑,德维恩特把身子探出窗外,看着那头猪是怎样在拐角处向右跑入谷物市场旧街的,它边跑边躲开几名行人,差点儿一头撞上一辆出租车。

因为急刹车,凯-乌韦·弗里格的身子猛烈前倾,紧接着又弹回到座位上。他拉下脸来。姗姗来迟本就让他心烦不已了,现在又出什么事了呢?他并非真的来得太晚,只不过他总是在意赴约时比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到场,特别是在雨天,这样他就能够在对方出现之前,很快去趟卫生间整理衣冠,梳理被雨水淋湿的头发,拭去蒙在眼镜片上的水汽——

一头猪!您看到了吗,先生?出租车司机喊道。它差点撞上车头!他身体探过方向盘极力向前张望:那儿!在那儿!您看到了吗?

现在凯-乌韦·弗里格看到它了。他用手背擦拭车窗玻璃,那头猪正侧身从车旁跑开,湿漉漉的身子在路灯的照射下泛着淡红色,显得脏兮兮的。

我们到了,先生!再往前开不过去了。今天竟碰上这种事情!开车差点儿跟一头猪撞了个正着!只能说算我走运!

费妮娅·克赛诺普洛坐在墨涅拉斯餐馆里紧靠大窗的第一张桌边,从这里人们能够把窗外的广场一览无余。她很生气自己来得太早了。如果对方(他)到来时发现她已经在坐着恭候,那么他会觉得自己不够自信。她感到紧张不安。她原本担心雨天会导致交通堵塞,故而将路途所需时间计算得非常充裕。可现在她已经坐在这里喝着第二杯乌佐酒了。服务生像一只讨厌的黄蜂一样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她盯着酒杯,强令自己不去碰它。服务生端来一大瓶纯净水。然后他又送来一小碟橄榄——同时说道:一头猪!

什么?费妮娅抬起头来,看见服务生正着魔似的向窗外的广场望去,现在她也看到了:那头猪向餐馆跑来,以一种可笑的驰骋姿势,四条短腿在浑圆笨硕的身躯下前后摆动。起初她以为那是一条狗,那种被寡妇们喂得肥肥胖胖的畜牲,可定睛一瞧——不,那的确是一头猪!几乎和画册里的一模一样,她看到了猪嘴和猪耳,人们就是用这样的线条和轮廓为孩子们画一头猪的,但是眼前的这头仿佛是从一本恐怖儿童读物里蹦出来的。它并非野猪,明显是一头满身污垢的淡红色的家猪,略带一些疯狂和危险的气息。雨水顺着窗玻璃往下淌,透过窗户费妮娅·克赛诺普洛依稀看见,那头猪是怎样在几名行人面前突然刹住,用力挺直四条腿,身子滑向一边,支撑不住而跌倒,重新站起来掉头狂奔,这一次是朝阿特拉斯酒店方向跑去。就在此刻瑞斯查德·奥斯维奇走出酒店。还在下了电梯穿过酒店大堂时,他就把夹克衫的风帽套在了头上,现在他迈出酒店步入雨天,步履急促但不显得过于匆忙,因为他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碰上下雨是一种运气:头戴风帽,步伐急促,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如此装束和举止完全正常也不引人注目。事后没有人能够作证,说自己看到一名男子在逃走,大概像他这样的年纪,估计有他这么高,男子身上夹克衫的颜色——当然这他心里也清楚……他很快向右转身,就在这时他听到一片激动不安的叫喊声、一声尖叫和一种奇特的嘎吱嘎吱的喘息声。他很快站住,扭过头向后看去。现在他注意到了那头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酒店门前两侧的铁柱之间站着一头猪,它耷拉着脑袋立在那里,像一头公牛在进攻之前那样在蓄势,显出一副有些可笑、但同时又略带几分危险的样子。这简直令人莫名其妙:这头猪从何而来,它为何要站在那里?瑞斯查德·奥斯维奇有一种印象,仿佛广场上所有的生命,至少就他的目力所及的范围而言,在这一刻都凝固和冻结了,那头畜牲的小眼睛里反射出映衬在酒店外墙面上的霓虹灯——见到此状瑞斯查德·奥斯维奇开始拔腿就跑!他转身向右跑去,跑了几步再次扭头回望,那头猪喘着粗气猛地仰起脑袋,向后退了几小步,转过身一路快跑斜穿过广场,朝弗莱芒文化中心前面的树丛方向跑去。一直在注视这一场景的那些行人目送着那头猪远去,但却没有注意到头戴风帽的这名男子——现在马丁·舒斯曼也看到了那头畜牲。他住在阿特拉斯酒店隔壁的房子里,那一刻他正打开窗户给房间通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家伙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猪!他刚刚思考过自己的人生,思考过人生中的那些机缘,它们致使他作为一名奥地利农家子弟,现在却得以在布鲁塞尔生活和工作,眼下的心境让他对一切都感到古怪和陌生,但此刻窗外楼下的广场上却有一头猪在放纵狂奔,这简直太过荒诞了,这只能是想象力在捉弄他,是往昔记忆的投影!他又仔细看去,但那头猪已经不见了。

那头猪朝圣凯瑟琳教堂跑去,穿过圣凯瑟琳商业街,始终沿着街道的左侧,避开从教堂里出来的游客,途经教堂跑向附近知名的海鲜街,游客们哈哈大笑,他们或许把这头惊恐不堪、快要虚脱崩溃的畜牲看作是当地民俗的一部分,是某种特有的区域现象。某些人事后可能会在导游指南里查找对此的相关解释。在西班牙的潘普洛纳,人们难道不是在某个节日驱赶公牛,让它们狂奔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吗?或许在布鲁塞尔人们用猪猡代替了公牛?倘若人们在某个地方经历了不可捉摸的事情,又压根儿不指望在那儿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这样的生活该是多么快活呀。

这时古达·穆斯塔法拐过街角,几乎和那头猪撞在了一起。几乎?那畜牲难道没有碰到他、蹭到他的腿吗?一头猪?惊慌中古达·穆斯塔法赶忙向旁边躲闪,结果身体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现在他翻滚了一圈躺在一个水坑里,这让事情变得更为糟糕,但是让他感到玷污了自己的不是排水沟里的污秽,而是与那肮脏畜牲的接触,如果刚才真的是撞在一起的话。

此刻他看到有人俯身向他伸出一只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老先生的面庞,一张伤心忧虑、被雨水打湿的脸庞,老人看似在雨中哭泣。这是阿洛伊斯·艾哈特教授。古达·穆斯塔法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他只能听懂“可以”这个词。

行!可以!古达·穆斯塔法说道。

艾哈特教授继续用英语述说,说自己今天也摔倒过,但他如此语无伦次,以至于他把“摔倒(fell)”说成了“失败(failed)”。古达·穆斯塔法不明白他的话,只是又说了一遍:行,可以!

这时救护车和警车已经赶赴现场。整个广场都随着车辆上的蓝灯在旋转、跳动和闪烁。紧急任务用车呼啸着朝阿特拉斯酒店疾驰而去。布鲁塞尔的天空尽了自己的本分:雨一直在下。现在从天而降的好像是闪着蓝光的水滴。与此同时一股狂风骤起,将某些路人手中的雨伞高高拽起并翻卷起来。古达·穆斯塔法握住艾哈特教授的援手,让对方把自己拉了起来。他父亲警告过他要提防欧洲人。

第一章

上下文在内容上不必非得相关,

但缺失了关联一切都将支离破碎。

谁发明了芥末?对一部小说而言这不是好的开头。可另一方面:不可能有好的开头,因为无论好与不好,根本就不存在开头。任何可被设想的开场句都已经是结尾,尽管在它之后还会有其他语句。起始句位于成千上万页的终点处,这些页码是从未被书写出来的史前史。

其实在人们开始阅读一部小说时,读完第一句话后他就必须要往前翻看。这就是马丁·舒斯曼的梦想,他本想成为一名史前史作家。他中断了考古学专业的学习,然后才——无所谓,说这些话无关紧要,它属于任何小说开头都必须隐去的史前史部分,否则在叙述完故事后人们再也回不到开头了。

马丁·舒斯曼坐在写字桌边,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一旁,从两支不同的锡管里往一个盘子上挤芥末,其中一支是产自英国的辣味芥末,另一支是来自德国的甜芥末,他边挤边问自己是谁发明了芥末。生产一种软膏状的东西,让它彻底掩盖饭菜的原味,自己却又不怎么好吃,究竟是谁想出了这个古怪的念头呢?这种东西竟能作为批量产品在市场上立足,这怎么可能呢?他本以为这种软膏应该是像可口可乐那样的产品,一种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可或缺的产品。在回家途中马丁·舒斯曼从位于阿斯帕克大街上的德尔海兹集团的一家分店买来了两瓶葡萄酒、一束黄色郁金香、一根烤肠,当然还有芥末,而且一下子买了两管,因为他无法在甜味和辣味之间做出决断。

烤肠在平底锅里颤动着发出咝咝声,炉灶的火焰被拧得太大了,油脂着了,香肠烧焦了,但马丁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坐在原处,凝视着卷曲在白盘子上的两堆浅黄色和深棕色的芥末,它们仿佛是两坨狗屎的微型雕塑。目不转睛地盯着盘子上的芥末,而同时平底锅里的香肠已经烧焦,专业文献尚未把这种情况描述为是抑郁症的明显和典型症状——尽管如此我们可以这么认为。

盘子上的芥末。敞开的窗户,窗外的雨帘。散发霉味的空气,烧煳的烤肉发出的臭味,来自爆裂的香肠和燃着的油脂的噼噼啪啪声,瓷盘上狗屎状的雕塑——就在这时马丁·舒斯曼听到了枪声。

他并不感到害怕。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隔壁人家刚刚打开了一瓶香槟酒。可是在薄得出奇的墙壁那边并非普通住家,而是一间酒店房间。隔壁就是阿特拉斯酒店——“阿特拉斯”这个名字对于这栋瘦削的酒店大楼来说何其委婉,在这里投宿的主要是些弯腰弓身、背后拖拽拉杆箱的政坛说客。透过墙壁马丁·舒斯曼一再听到一些动静,对于这样的动静他不感兴趣,也并非一定想要听到。这些动静包括真人秀电视节目,或者仅仅是真实的声音如打鼾声和呻吟声。

雨下大了。马丁想要离开住处。他为布鲁塞尔做了充分的准备。还在维也纳的欢送会上他就刻意让自己得到了些考虑周全的礼物,以应对布鲁塞尔的各种情况,这些礼物当中包括九把雨伞,从经典的英式长把伞到德式折叠伞再到三种贝纳通颜色的意式迷你伞,真可谓应有尽有,此外还有两件骑自行车用的雨衣。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盘子上的芥末。事后他之所以能够准确地告知警方隔墙的枪声是在几点钟响起的,是因为那声臆想的香槟酒瓶塞弹出的响声,也促使他自己起身去开了一瓶葡萄酒。他每天尽可能把饮酒的时间向后推迟,无论如何在19点之前他是不会喝酒的。他看了看表:19点35分。他走到冰箱跟前,从里面取出葡萄酒,关闭炉火,把烧焦的香肠倒进垃圾桶,把平底锅放进洗碗池并拧开水龙头。水流在滚烫的平底锅上咝咝作响。不要再看那些愚蠢无用的东西了!他母亲这样呵斥道,当他手捧书卷,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而不是在猪圈里帮忙喂猪和清除粪便的时候。

马丁·舒斯曼博士坐在那里,眼前摆放着一个挤有芥末的盘子,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喝完后又倒了一杯,窗户敞开着,他时不时起身站到窗边,向窗外张望一番,然后又坐回到桌边。在喝第三杯酒的时候,蓝光透过窗户拂过房间的墙壁。壁炉上花瓶里的郁金香有节奏地闪烁着淡蓝色的荧光。电话铃响了。他没有马上去接。他在等着电话铃再多响几声。马丁·舒斯曼看了看来电显示。他没有接电话

史前史。它意义深远,同时又犹如圣凯瑟琳教堂里低调闪烁的长明灯,教堂位于谷物市场广场的另一端,马丁·舒斯曼就住在广场边。

少许行人躲进教堂里避雨,他们犹豫不定地四处闲站着,或者在教堂中殿来回踱步,游客们信手翻阅随身携带的导游指南,查看去各个景点的乘车路线:“黑色圣母像,14世纪”“圣凯瑟琳画像”“典型的弗莱芒布道坛,可能是出自梅赫伦”“吉勒斯-兰伯特·戈德查理的墓碑”……

天空时而划过一道闪电。

独自坐在一张教堂长椅上的那名男子像是在做祷告。他把胳膊肘撑开,双手交叉支着下巴,脊背弯成了弓形。他穿着一件带风帽的黑色夹克衫,风帽此刻正罩在他的头上,若不是印在夹克衫后背上的“吉尼斯”字样,人们乍一看可能会把他当作是一名身着袈裟的僧侣。

带风帽的夹克衫或许要归因于布鲁塞尔的雨天,但是他这般装束给人的印象,却也透露出些许关于这名男子的基本情况。与众不同的方式证明他的确是一名僧侣:他认为恪守僧侣之道,或者如他所想象的那种禁欲、冥想和静修,是拯救生活免遭混乱和消遣威胁的必由之路。对他来说这样做既非局限在修会或僧院里,也不受缚于与世无争的内心淡泊:无论从事何种职业或者担任何职,每个男人都可以,甚至必须成为自己所在领域的一名僧侣,成为踏实笃定、效力于上帝意愿的奴仆。

他喜欢观察十字架上受刑的耶稣,喜欢去思考死亡。每次这样做,对他都是一种情感的涤荡、思想的积聚和能量的补强。

他叫马特兹·奥斯维奇。可是他护照上写的教名却是“瑞斯查德”。奥斯维奇是在位于波兹南的卢布兰斯基耶稣学院攻读神学课程时才开始叫“马特兹”这个名字的,在那儿每一名“被开化的学生”都会得到一位耶稣使徒的名字作为别名。学习期间他又通过涂圣油仪式被更名为“税吏马太”。尽管从神学院退学,可他还是保留了上述名字作为自己的化名。每逢必须出示护照时,他都是以“瑞斯查德”的身份通过边境的。基于几名昔日联络人的供词,情报部门知晓他叫“马特克”,这是“马特兹”的昵称,志同道合者就是这么称呼他的。他作为“马特兹”履行自己的使命,作为“马特克”被警方通缉,而以“瑞斯查德”的身份屡屡逃脱法网。

奥斯维奇不是在祈祷。他没有在心里默念那些以“天主”开头的祷词,它们都是些表达愿望的语句,例如“赐我力量去做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恩赐我这样或那样的祝福”……人们对保持沉默的绝对神灵不能抱任何希望。他注视着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这个人为人类所做、最终也道出的体验堪称典范,那便是在面对绝对时刻的那种彻底的孤寂感:当躯壳被划开、砸开、切开、刺穿和撕裂时,当生命痛苦的呼号弱化为呜咽、最后湮没在沉默中时。只有在沉默中生命才能接近万能的神灵,后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心境把自己存在的对立面,即时间从体内逐出。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能够不断地进行回忆,永远往从前回想,他不会回到起点,以其荒唐的时间概念只能明白一点:在他降临人世之前,他永远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存在过。他能够预想将来,从他死亡的那一刻起设想未来所有的可能性,他不会来到终点,只能得出这样的认识:他永远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时间是永恒与永恒之间的插曲——噪音、嘈杂的声音、机器的隆隆声、马达的轰鸣声、武器射击的啪嗒声、痛苦的喊叫和绝望的狂啸、愤怒和乐于受骗的民众的齐唱、滚滚雷声和小型饲育箱里恐惧的喘息声。

马特兹·奥斯维奇打量着那个受刑的男人。

他没有合拢双手。他用交叉的双手把指甲压进手背,直到指关节发出噼啪声,皮肤火辣辣地作痛。他感觉到一种比自己的年岁还要更久远的疼痛。他可以随时以哀求的姿态调取这种疼痛。他的祖父瑞斯查德于1940年年初转入波兰地下组织,以便在斯特凡·罗克奇将军的领导下抗击纳粹德国。还在同年4月他就被出卖、逮捕和刑讯,最后在卢布林作为游击队员被公开枪决。当时祖母已经怀了八个月的身孕,1940年5月孩子在凯尔采出生,这便是马特兹的父亲。为了逃避可能发生的株连九族,父亲被送往波兹南的一位伯祖家里,在那里长大并于十六岁经历了起义场面。为了反抗共产主义运动,这名年轻的高中生加入了法兰扎克少校领导的军人团体。他先是参与了各种破坏活动,后又奉命劫持了多名公安部门的密探—— 1964年一名同党因一笔六千兹罗提(波兰货币单位)的悬赏出卖了他。他在一栋住房里密谋造反时被抓捕,在安全部门的一间地窖里被拷打致死。当时他的未婚妻玛莉亚已经有孕在身,1965年2月孩子在科兹格罗德村出生,人们用他祖父和父亲的名字给这个孩子起了名。又是一个无法认识自己父亲的儿子。母亲寡言少语。一次她这样讲述道:“我们在田野上或者在树林里约会。赴约时他都要带一把手枪和几颗手雷。”

一位永远沉默的祖父。一位永远沉默的父亲。波兰人一直都在为欧洲的自由而战,这是马特克得出的教训,每个奔赴战场的波兰人都是在沉默中长大的,并且一直战斗到在沉默中死亡。

他母亲带他去拜访教士,在他们中寻找能为母子俩说情的人,花钱买来了推荐信,她相信教会能够给他们提供保护。最后她把儿子安顿在波兹南神学院。在那里他亲历了人体的脆弱性:血液在异物侵入躯壳时充当了润滑剂,皮肤只不过是潮湿的羊皮纸,在上面一把刀就能够绘制出各种地图,嘴巴和咽喉就像是一个黑洞,它一直被填塞到最后一声语音渐渐逝去,终了它只是在无声地吮吸生命所赐予的气息。在那里他也获取了对于“地下”的全新认识。在神学院学生们得到了耶稣使徒的庇佑名之后,他们被带入极其壮观的波兹南大教堂的地下墓穴,来到神秘的拱形地窖和地下冢室,他们经由在火把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的石阶,下到地下最深处,穿过最后一条崎岖不平的坑道进入一间斗室,事实证明这是沉陷地下的死亡和永生祈祷室:公元10世纪,人们在浸满鲜血的波兰地下一百英尺深处的岩石里打造了一个筒形拱顶。在祈祷室的正面有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面刻有惟妙惟肖的基督造型,其后是众天使的浮雕,天使们从岩石里显露出来,或者看似正在走进和穿过岩石,在火把的光亮里显得异常逼真。十字架前面是一具圣母雕像——无论在其他教堂还是在画册的插图上,年轻的瑞斯查德从未见过这样的圣母像:她被裹得严严实实!圣母身着一件披风,前额、鼻子和嘴巴都被包裹起来,人们只能通过布料的一道窄缝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窝深陷,毫无生气,这是上千年流泪的自然结果。所有这一切也包括祭坛,都是在打通地质层之后,用这里的岩石和泥灰雕凿塑造而成。背对着瑞斯查德和其他进入祈祷室的学生,在用冰冷的岩石制成的长凳上坐着十一名身着黑色袈裟的僧侣,袈裟的兜帽蒙在他们低垂的头上。

学生们穿过室内的中间通道,从低头祷告的众僧身旁走过,被领到前面的基督雕像处,站定后他们在胸前划十字祈祷,接着人们命他们转过身来。瑞斯查德向身后望去,现在他看到了在袈裟兜帽下面透着微光的死人头颅,祷告念珠挂在僧侣手里的指骨上——这些僧侣都成了一具具骷髅。

相比在高高的山巅上,人们在地下更容易接近上帝。

马特兹·奥斯维奇多次用指尖敲击额头。他感觉到肉体的沉重和空气里的腐烂气味。在腹腔内肚脐左下方处他隐隐有一种烧灼感。他知道那是死神的烈焰。死亡不令他感到害怕。相反死亡会减轻他的恐惧。

这些身披袈裟的骷髅是主教约达尼斯和波兹南教区第一批牧师的遗骨。近千年来他们一直坐在这里进行永恒的默祷。在这十一具骷髅面前,每一名学生都被分配了一个十一位耶稣使徒的名字。十一位使徒?难道没有犹大吗?不,是有的。但是让一名学生拥有使徒彼得、上帝在世上的第一位门徒的名字,这显得有些狂妄和令人无法接受。谁要是被选中的话,他也可用约翰内斯或者保罗替代彼得的名字。

马特兹·奥斯维奇用双手手掌紧紧捂住耳朵。太多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响作一团。他闭上双眼。太多画面在他眼前浮现。这不是回忆,不是史前史。那种情况现在发生了,就在此刻,当他坐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面前时。它就像腹腔里的那种烧灼感一样。他不感到害怕,只是惴惴不安而已,像是要面临一次大考或者一项艰巨的任务。人们只能参加一次的考试是最难的考试。他睁开双眼,抬眼望去,打量十字架上被解脱者侧身的伤痕。

马特兹·奥斯维奇从根本上妒忌他的受害者们,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痛苦和死亡。

他站起身来走出教堂,很快向不远处在阿特拉斯酒店前面闪动的蓝光望了一眼,把夹克衫的风帽拉得很低让它遮住前额,低着头穿过雨天,慢慢朝圣凯瑟琳地铁站走去。

在阿洛伊斯·艾哈特返回阿特拉斯酒店时,人们起初禁止他入内。一名警察在酒店门口向他伸出手来,仿佛是在要求他站住,至少他是这样理解的。他没听懂这名警察说了些什么。他的法语不是很好。

他从很远处就看到了警车和救护车上旋转不停的蓝灯,首先他想到的是有人自杀。慢慢地他朝酒店走去,中午时分就已纠缠他的那种感觉马上重又袭上心头:仿佛那种迟早会使每个人坠入其中的虚无,突然像是一种宣告甚至要求,在胸腔和腹腔蔓延开来。他僵硬并窒息地感受到这一奇迹,它使得一种不断膨胀的空虚能够在有限的身躯内无限延展。灵魂作为黑洞吸尽了他毕生的经验,直到仅剩下虚无在四处延展,那是绝对的空虚,完全漆黑一片,就好比没有星星的夜晚让人觉察不到一丝柔和。

现在他站在酒店入口处的台阶前面,因为疲倦而感到全身筋骨和肌肉酸痛,身后有几名好奇的围观者,他用英语解释说:他是这家酒店的客人,在这里预订了一个房间——但这丝毫没有让对方收回伸出来挡在他身前的胳膊。情况对他来说太离奇了,以至于就算是被捕他也不会感到吃惊的。可是因为时光永逝,他不仅是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的老者,他还是半辈子享有无上权威的退休教授艾哈特博士。旅游者,他明确说道,他是游客。就住在这里!住在这家酒店。他希望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是那名警察陪同他来到酒店大堂,把他引到一名身高接近两米、大约五十五岁左右、身着一件过于紧束的灰色西服的男子面前,对方要求他出示一下证件。

教授为何低着头站在那里?他盯着眼前这个巨人鼓囊囊的、像充气皮球一样的肚子,突然感受到一丝同情。有些人凭借庞大的身躯显得永远强壮,总是精力充沛,从来不会生病,直到有一天他们突然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倒在地上,在风华正茂时溘然离世,人们只能为他们的早逝扼腕叹惜。他们总是为自己强健的体格感到自豪,只要他们能够在其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体魄,能够对其他人形成震慑,他们就认为自己是永生不死的。这些人从未面对这样的问题,即当他们年迈体衰并患上慢性疾病、在不久的将来需要人护理的时候,他们将会作何决定。眼前这个男人在内心深处已经腐朽糜烂,不久就将倒下,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艾哈特教授把护照递给他。

他是何时抵达的?您说法语吗?不会?那英语呢?他是几点钟离开酒店的?晚7点到8点之间他是否在酒店里?

为何向他提这些问题?

他们是警方凶杀案侦破组成员。一名男子在这家酒店的一个房间里被枪杀了。

他的右前臂感到疼痛。艾哈特教授在想,这种情况或许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因为他一再抚摸、挤压和揉捏右臂。

他从雨衣的侧兜里取出数码相机并打开电源。他能够展示自己去过的地方:每一张照片上的拍摄时间都赫然在目。

眼前的男子面带微笑,仔细检查相机里的所有照片。下午去了欧洲行政区和舒曼广场。贝尔莱蒙大厦,贾斯特斯-利普修斯大厦。交通路牌“约瑟夫二世大街”。为何拍摄这个交通路牌?

因为我是奥地利人!

啊,原来如此。

位于法律大街的“欧洲之梦”雕塑。这尊青铜雕像描述的是一名失明(抑或患梦游症?)的男子,他正从基座踏空迈出一步。这些游客真是无所不拍!瞧啊,19点15分:布鲁塞尔大广场。截止到19点28分多张照片都是在那里拍摄的。然后是最后一张照片:拍摄于20点04分,圣凯瑟琳教堂的中殿。眼前的男子继续按键,相机又翻回到第一张照片。他复又按回到刚才最后一张照片。基督,祭坛,一名男子坐在祭坛前面的长凳上,他的衣服后背上印着“吉尼斯”字样。

他冷笑了一下,把相机还给艾哈特教授。

回到自己房间之后,阿洛伊斯·艾哈特走到窗前,他透过窗玻璃望着外面的雨夜,撩了撩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屏住呼吸凝神静听。他什么也听不到。他是临近中午抵达酒店的,一进房间他就马上打开窗户,把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为了能够更好地俯瞰外面的广场,他身子前倾得太厉害了,几乎快要失去平衡,他的双脚不再接触地面,他已经看到街上的沥青路面在朝自己扑面而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猛地把身子从窗台撑开,跌倒在窗前的地板上,右前臂在暖气片上磕了一下,以一种滑稽的扭曲姿势坐在地上——此时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最后时刻避免了一次自由落体运动,人们或许在弥留之际才会有这样的感觉。然后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坐到床上,突然萌生了那种欣快感:他自由了。至少现在是自由的。他能够独立决断。他将要作出决定。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他会及时做出选择。自杀——多么愚蠢的概念!他要做一个自主决定的自由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突然他也知道自己能够这样做。现在他清楚了,死亡如此平庸和微不足道,就像每天日程最后的“可能性事项”一样不可避免。这是一切终止的时刻。他必须跃过死亡。他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不想像他妻子那样死去。临终之际显得如此孤独无助,只能依赖于他对她——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脱去衬衣后他看到右臂上有一片血瘀。他按下遥控器上的选键:切换频道!他解下外裤,继续换台!脱掉袜子,接着换台!脱下内裤,再一次换台!这次他选中的频道是德法公共电视台。电视里正播放一部故事片,那是经典影片《乱世忠魂》。他第一次观看这部影片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躺到床上。电视里的一个声音说道:“本片由德国主流婚介服务网站为您播映。”

就在救护车刚一转入广场、人们正好能够听到汽笛声的那一刻,费妮娅·克赛诺普洛想到了援救,这绝不是什么巧合。连日来她除了援救就再没有想任何其他事情,这一念头简直成了她的强迫观念,因此现在她想的仍是援救!他必须帮我!

她和凯-乌韦·弗里格坐在墨涅拉斯餐馆共进晚餐,这家餐馆正好位于阿特拉斯酒店对面。自两年前和乌韦·弗里格传出绯闻以来,她就私下里称对方为弗里驰,是否出于打情卖俏她故意将对方的名字叫成了“弗里茨”,因为他是个德国佬,还是她想用“弗里驰”这个名字影射“冰箱”(fridge)的谐音,因为他实事求是的正派风格总给人冷冰冰的感觉,这就不得而知了。弗里格是一名瘦高、机灵的四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他来自汉堡,在布鲁塞尔已经生活了十多年。按照常理,在欧盟委员会新一届内阁组建之前,通常都会有诸多僵持、阴谋和交易发生,弗里格在这样的政治斗争中非常走运(或者根本就没有指望自己会走运),在事业上的平步青云令人印象至深:现在他是欧盟贸易总署的秘书长,从而是欧盟最强势专员之一的很有影响力的办公室主任

在布鲁塞尔这座遍布一流餐厅的城市里,他们俩偏偏约在一家只能算是中等的希腊餐馆里见面,这并非如费妮娅·克赛诺普洛所愿,她没有思念故乡,并不渴望家乡菜的口感和香味。这是凯-乌韦·弗里格的建议:他想向他的希腊女同事发出一种团结的信号,特别是现在,在整个希腊濒临国家破产和第四次代价昂贵的欧盟救助计划出台之后,当“希腊人”完全失去了欧洲同僚和公众的好感时。他在电子邮件里写道:“墨涅拉斯如何?就在圣凯瑟琳附近的谷物市场街,据说是非常棒的希腊餐馆!”他确信把这家餐馆建议为约会地点会使自己赢得更多的印象分,费妮娅·克赛诺普洛的回复是“行,可以”。她其实无所谓在哪儿见面。她在布鲁塞尔生活和工作了太久,以至于不会再纠结于什么爱国主义。她所希望的是援救,对她本人的援救。

把防止希腊破产的救助基金称作“救命伞”,这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非常滑稽,弗里格这样说道。说实在的,隐喻在我们德国就是碰运气的事情!

费妮娅·克赛诺普洛对弗里格的话一点儿也不感到好笑,她根本没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笑得非常灿烂。这情形就像是戴了假面具一样,她不敢肯定是否人们意识到了她在装模作样,或者她以前一直信赖的东西还能否奏效:娴熟地调动面部肌肉、选择合适的时机、露出漂亮洁白的牙齿以及向对方投去温情的目光,这样做会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自然印象。对于非自然的事情人们也须拥有一种自然天赋。但是现在费妮娅正处在职业生涯的低谷,而且是在她这个年龄!她四十岁了!她如此心烦意乱,以至于对自己的自然天赋、即刻意去讨好别人的能力也不再有把握了。自我怀疑就像一片牛皮癣罩住了她的外表,此刻她的感受就是这样。

凯-乌韦只点了一份希腊沙拉,费妮娅一时冲动差一点儿说道:我也要这个。可她还是听到自己点了一份焗焖肉米粒面!肉面微热,显得非常油腻。为何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食欲?她已经开始发胖了。她必须要注意饮食了。服务生往杯里添加了葡萄酒。她盯着葡萄酒杯,心里暗想:这又是80卡路里的热量。她抿了一小口纯净水,积蓄起全部力量看着凯-乌韦,双手执水杯抵住下唇,尝试让自己的眼神既诡异同时又充满诱惑。她在心里诅咒自己。她到底怎么了?

救命伞!凯-乌韦说道。人们可以用德语新造这样的词语,它们只需在《法兰克福汇报》上出现三次,任何受过教育的人就会觉得它们再正常不过了。然后此类表述便会扎根在人们的大脑里。女总理每次面对摄像机都会说这个词。翻译们则会因紧张而冒汗。英语和法语里有“救生圈”和“雨伞”这样的表达。可“救命伞”又是什么呢?我们被这样问道。法国人起初把它翻译成“降落伞”。但随后爱丽舍宫表示抗议:降落伞并不能阻止坠落,它只是延缓了坠落,这种表述是错误的信号,还是请德国人——

凯-乌韦边吃橄榄边把果核吐到盘子上,费妮娅在一旁观察,觉得他仿佛只是在摄取橄榄的味道,却把热量退回给了厨房。

这时人们开始听到汽笛的呼啸声,然后又看到了蓝光,它在不停地闪烁、跳动……

弗里驰?

怎么了?

你必须——她本想说:你必须救我。但这话她说不出口。她纠正了自己的措辞,想对他说:你必须帮我!不,她不能这么说,她必须要显得很有能力,而不是让人觉得她亟需帮助。

什么事?他透过餐馆的窗玻璃,向那边的阿特拉斯酒店望去。他看到几个男人从救护车里拽出一副担架,然后抬着担架跑进酒店。墨涅拉斯餐馆虽然就在阿特拉斯酒店附近,但是两者还是相距太远,以至于他想不到那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那边的场景对他来说仅仅是一场编舞,人们在和着灯光和声响来回移动。

你必须——话她已经起了头,现在她想把说出的话收回来,但这已经不可能了——你必须理解……可这对你来说没问题!我知道你能明白,我——

你怎么了?他看着她。

耳边不停地响起刺耳的警笛声。

费妮娅·克赛诺普洛起初在欧盟竞争总司工作。该总司专员是一名一无所知的西班牙人。但欧委会的每一名专员都像他的办公室一样显得非常得体,而费妮娅则恰似高效运转的办公室里一个出色的部件引人注目。她离婚了,因为她既无时间也无雅兴,每隔一个、后来每隔两个甚至三个周末,在自己位于布鲁塞尔的公寓里接待一个男人或者返回雅典与之相会,对方则一边闲聊雅典上流社会的某些私密话题,一边像漫画里的暴发户那样吞云吐雾地抽着雪茄烟。她先是嫁给了一位知名律师,后来又把一名乡村律师扫地出门!然后她在职位上得到升迁,进入贸易专员的顾问团队。谁若能强力取消各种贸易限制,他在贸易总署就能做出显赫的业绩。对费妮娅来说不再有私人生活,不再有家庭的羁绊,她的眼里只有自由的世界贸易。她真的相信,鉴于她为改良世界尽了绵薄之力,因而她所预见的成功事业正是对自己工作努力的回报。公平贸易于她是一种老生常谈的赘述,因为贸易本就是世界公正的前提。贸易专员是一名有所顾忌的荷兰人。他在凡事上的无可指摘令人难以置信。费妮娅卖力地工作,为了计算出他的顾忌花费了多少荷兰盾的代价。事实上这个男人一直还在用荷兰盾结算!如果费妮娅说服了他,那么他所获得的桂冠堪称价值连城!现在她应该有再次升迁的机会。在欧洲选举结束之后,她期待能够在欧委会的重组中继续爬升。果不其然,她得到了提拔,成为某一部门的主管。可问题出在何处呢?她把这次提拔感受为是一种明升暗降,把它视为自己事业的拐点,是对自己的下放:她被任命为文化总署下设的联络司司长!

文化!

她本科就读于伦敦经济学院,学习经济学专业,研究生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并通过了严格的会考,而现在她却坐在文化总署里办公——这样的工作甚至都不如玩地产大亨游戏有意义!文化总署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职能部门,它没有经费预算,在欧委会里没有分量,没有影响力和权力。同事们把文化总署戏称为清白无罪的部门——倘若真是这样也就好了!无罪证明是重要的,任何行为都需要为自己做出辩解!但文化连遮人耳目、颠倒是非都谈不上,因为没有眼睛会去瞧文化部门都做了些什么。假如贸易或者能源专员,甚至负责渔业事务的女专员在欧委会开会期间不得不去趟卫生间,那么整个讨论就将中断,直到他或者她重新返回。可要是文化女专员必须出去方便的话,会谈会照旧进行,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她在谈判桌边落座还是在卫生间。

费妮娅·克赛诺普洛上了一部电梯,电梯虽然是向上运行的,但却不经意间卡在了两个楼层之间。

我要出去!她大声说道。当她从卫生间回来时,看到对方正在打电话。他没有等她。

弗里驰和费妮娅透过大玻璃窗向酒店那边望去,两人像一对老夫妻一样寡言少语,很高兴现在出了些什么事情,对此人们终于可以说上几句话了。

那边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可能是酒店里某位房客心脏病突发?弗里驰说道。

可要是因为心脏病突发,也不至于要警方立即介入啊!

没错,他说道。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几乎禁不住要说:说起心脏顺便问一下,你的性生活怎么样?但是他忍住没这么问。

你肯定有什么心事!他说。

是这样的!

你可以把所有的心里话讲给我听!

他一边倾听一边频频点头,时不时拉长声调说一句“好,可以”,为了向她表示他在听她诉说,最后他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必须向我提出要求。你能向我——怎么说呢:提出要求吗?我想调回贸易总司。或者你可以跟格诺谈一谈吗?你和他交情不错。他能听取你的意见。或许他可以有所安排。我必须调离文化总署。在那里我感到窒息!

好的,他说道。突然他心里紧张了起来。这样说或许言过其辞。他感觉到一种无法解释的压抑。他从未思考过自己的人生。以前他曾经有过这方面的思考——那是在很久以前,当他还没有生活经验的时候。那样的思考都是些幻想和梦境,他把梦境和深思混为一谈了。人们不能说他是在探究自己的梦境。正如人们去往某一特定的站台,他也去了那个地方,从那里通向特定终点的旅行刚刚开始。从此他便一直在铁轨上旅行。他内心深知,人们之所以没有出轨往往也是仅凭运气而已。只要不偏离轨道,人们就无须去思考任何其他事情。生活或者正常运转或者运转失灵。如果是前一种情况,“生活”就会被“人们”所取代。也就是说人们在正常工作。这一切他都不去思考。这对他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他把这种清楚明了和一处结实的地面混淆了,他在这块地面上行走,却不必在迈出每一步时三思。但现在这块地面开始轻微地动摇了。这是为何呢?他不去问自己这是何故。他只是略感忧虑。现在我得很快去趟卫生间!

他边洗手边照镜子。他对自己不感到陌生。不陌生但也不熟悉。他从钱包里取出一片“伟哥”药片,他随身总是备有一片这样的药物。他把药片嚼碎,就着一口水服下,然后又洗了一遍手。

他知道,费妮娅跟他一样明天一大早就得出门。因此他们必须很快上床。他们必须把事情做好。

他们乘坐出租车驶往伊克塞尔,来到他的公寓。他装出一副欲望强烈的样子,她则假装达到了性高潮。两个人的化学反应合拍了。街对面蓝鹿酒吧霓虹灯广告的蓝色灯光透过窗玻璃一闪一闪的。凯-乌韦·弗里格再次起身拉上了窗帘。

那儿有个男人站在窗边吗?黑色的复仇者。幻影。黑影人。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画在空置房屋墙壁上的漫画人物:这栋房屋是一家废弃的商场,坐落在德拉布拉依大街的拐角处,就在阿特拉斯酒店斜对面,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没亮灯,陈列橱窗被钉上了木板,被撕扯下一半的破破烂烂的海报在木板上随风飘动。橱窗旁边的外墙上满是涂鸦,都是些无法辨认的喷绘字符——它们是装饰花纹、密码文字还是象征符号呢?房子前面有一道工地围栏,上面挂着德莫特拆迁公司的牌子。布鲁法特警官当然知道,在这栋死气沉沉的房屋二层,那道由一个正方形窗框所围裹的黑影不是涂鸦。但它却给人这样的印象。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从房屋外墙到防火墙再到屋脊都被画上了漫画图案,它们是漫画家埃尔热或者莫里斯作品的翻版和变异,是涂鸦艺术家波诺姆创作的动物形象,或者是一些男孩子们的作品,他们自认为是上述艺术家的继承者。如果把布鲁塞尔比作一部敞开的书卷,那么这卷书就是一本漫画集。

布鲁法特警官走出阿特拉斯酒店,为了向警用车上的其他同事布置任务,让他们去邻近的其他房屋打探一番,看是否有人碰巧在案发时间向窗外张望并看到了些什么情况。

今年的开头真是不错,警官!

每一天的开始也都不错,布鲁法特说道。雨小了,布鲁法特警官叉开双腿站在那儿,把裤腰提得很高,一边和手下交谈,一边让目光扫过对面房屋的外墙面。这时他看到了那道黑影:那个嵌在窗框里的黑影人。

那儿的确有个男人站在窗边。那是一栋有待拆迁的房屋。警官抬眼望去,目光锁定了他。那个男人一动也不动。那是一个真人还是一个木偶?为何要在窗户后面放置一个木偶呢?难道那是一道迷惑了他双眼的影子的轮廓?抑或就是墙上的涂鸦?警官冷笑了起来,当然不是真的表现在面容上,而是在内心冷笑。不,那儿确实站着一个男人!他在朝楼下张望吗?他看到警官在朝他望去吗?他看到了什么?

好了,开始干活了!布鲁法特警官布置说。这栋房子交给你,你去那边的那栋!而你——

那栋简陋的危房也要检查?它可是没有人住呀!

是的,那栋房子也不例外,上去看一眼!

就在这一刻那个黑影人消失了。

他离开窗边。香烟他放在哪儿了?或许是在大衣兜里。大衣在厨房椅子上放着,它是这间屋里仅剩的唯一一件家具。达维·德维恩特走进厨房,从椅子上拿起大衣。他想干嘛?想穿上大衣?为何呢?他犹豫不定地站在那儿,眼睛紧盯着大衣。到了该走的时间了。是的,这里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屋里的东西被搬得一干二净。他盯着墙上一块长方形的印迹。那儿曾经挂着一幅画。《博尔特梅尔贝克郊外森林》,一幅田园诗般的风景画。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把它挂在那个地方的。之后它每天都会出现在他眼前,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它为止。现在墙上空出了一块位置。人们只能看出那儿曾经挂过东西,只是现在被摘掉了而已。人生经历不过如此:壁纸上的一块空白轮廓,在它之前也贴过其他东西。在它下面先前被摆放在这里的柜子的印痕清晰可见。柜子里都保存了些什么?无非是一辈子积累下来的东西。可柜子后面全是污物!现在它们暴露在人们眼前:粘合成块的灰尘,油腻、熏黑、发霉的尘垢条痕。你可能一辈子都在擦洗,在擦洗中辛劳一生,可到头来在房子被搬空之后,却发现剩下的只有一堆污物!在每一块清洗的面积、在每一处擦亮的外表背后都是如此。年纪轻轻当你的生活突然被清空的时候,请不要相信不会有任何东西会腐烂、发霉和变质。你还年轻,认为自己从生活中还未得到任何恩赐或者得到的太少?但是这背后总是积攒了一辈子的污物。最终剩余的只有污物,因为你自己就是污垢,本身就陷在污垢里。上了岁数你会暗自庆幸。但是你错了,即使你擦洗了一辈子,最终屋子在倒空之后人们看到的是什么?是污物。它隐藏在所有物件的背后和底下,它构成了你擦洗过的所有东西的基础。在污垢暴露之前,你拥有的是一个干净整洁的人生。那里曾经是安放水槽的位置。以前他在那儿洗个不停。洗碗机他从未有过。用完之后的每一个盘子和瓷杯他都要立即清洗干净。如果他要独自喝杯咖啡,是的他是独自一人,几乎总是一个人独处,那么他会站着把咖啡喝完,就在水槽旁边,以便能够立即清洗咖啡杯,在喝最后一口咖啡的同时他就会把水龙头拧开,冲洗、晾干、擦亮、把杯子放回原处,这些动作总是一气呵成,为了让一切都干干净净,一种干干净净的生活对他来说一直都很重要。可是在原先安放水槽的地方人们现在看到了什么?腐烂物质、霉菌、条痕和污垢。甚至在黑暗或者半明半暗中人们都能看到那些污物。原先的东西已不见踪影,一切都被清运走了,可剩余的东西仍历历在目:那便是在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生活表面背后的污浊印痕。

他把大衣又扔到椅子背上。他想做点儿什么,可是又想不起来了。他环顾四周。他为何不走呢?他应该从这里离开,应该跑掉才是。这不再是他住过的房屋了。这些房间只能说明过去有人在里面生活过而已。再在房间里走一圈,可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难道就是为了盯着空房间发呆?他走进卧室。原先摆放床的位置已被清空,床下的木地板较之其他地方的要更加光亮,地板上映现的长方形轮廓在半明半暗中看似一道巨大的暗门。他从地板上的轮廓旁边经过朝窗户走去,为何他没有直接从轮廓上面踩过?为何他要在这间空屋子里绕一圈?难道他害怕那个长方形的轮廓真的会突然开启并将他吞噬?他不感到害怕。床以前一直都摆放在这个位置,他从卧室门走向窗户,就跟他一辈子都要绕过床走到窗边一样。他向窗外看去:隔壁楼房的消防楼梯几乎近在咫尺,那栋建筑是一所学校。学校每年都会举行一次消防演习,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学生们练习怎样迅速有序地沿消防梯下楼。达维·德维恩特记不清自己站在这扇窗边观看学校的消防演习已经有多少次了。逃生、练习、近在咫尺——这些说来简单。在他刚搬进这里的时候,消防梯于他的确近在咫尺。这也是他当初选定这套住房的一个原因。这套住宅的位置极佳,卖房者当时这么说道,德维恩特从这扇窗望了一眼旁边的消防梯,随即附和说:是的,位置不错!他当时是这么想的,如果情况紧急,还在有人把房门敲得叮咣作响的时候,他就可以从这扇窗户纵身一跃,跳到旁边的消防梯上逃之夭夭了。他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能力,毫无疑问放在当时他会做到。但是今天——这样做是不可想象的。现在消防梯显得遥不可及,已经让他够不着了。半个世纪以来在这里练习逃生的孩子们一直都是那个年纪,他们始终都还是孩子,只有他在慢慢变老,最终年迈体衰,身手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敏捷了。他朝窗外望去,看不到任何他能够得着的东西。这时他想起自己刚才想要抽支烟。他是该走了,从这里消失——他穿过走廊,但却没进厨房,装有香烟的大衣就在厨房椅子背上挂着,而是走进客厅。他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眼睛搜寻似的左顾右盼。房间空空如也。他想——他还想在这儿做什么呢?他朝窗户走去,是的,他想再扫一眼窗外的广场,他的一生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在这里他尝试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

他望着下面广场上闪烁的蓝灯。他什么也没想。他感到寒冷。他知道这是何故。他甚至都没去想自己知道这回事,没去想不值得为这样的事情伤更多脑筋。陈年旧事都在他心里装着,没有必要以表述的文字在脑子里过一遍。他一动不动地望着下面广场上的警车,他感觉心脏在抽紧收缩,继而又舒缓开来,那是灵魂在做出耸肩的动作。

当他还在学校教书的时候,他就一直想让学生们改掉这样的毛病,即在作文里表达类似“……他心里想”的语句。

但是学生们总改不掉这样的写作习惯。孩子们真的以为,人们在独处时脑子里会不停地想着这样或那样的话。然后那些左思右想的脑袋瓜会聚在一起,写出“他说道……”或者“她说道……”这样的语句。可是事实却是,在人们头脑里的思想成熟之前,没有上帝的天空下寂静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们的唠叨仅仅是这种寂静的回声。因为感到冷,他的心收缩在一起,继而又膨胀开来。就这样心脏时而收紧,时而舒缓。他吸气又吐气,就像广场上闪动的蓝灯一样节奏分明!

这时他听到有人按门铃。然后是拳头捶击房门的声音。他走进厨房穿上大衣,接着进了卧室。外面不断有人在敲打房门。达维·德维恩特从卧室门走向窗边,跟以前一样在卧室中间又绕了一小圈。他朝窗外望去。没有什么在他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内。他在地板上坐下来,点燃了一支香烟。敲击和拍打房门的声音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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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的房间 》

[法]埃里克·莱因哈特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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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 德米特里·格鲁霍夫斯基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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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

[奥地利]罗伯特?梅纳瑟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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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无人为我哭泣》

[尼加拉瓜]塞尔希奥?拉米雷斯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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