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阳lp
一转诉相思，二转忆恩爱。
三转苦离别，四转已入魔。
暗影、老屋，旧宅、生魂。
那个叫“梅姨”的老太婆对着一具站立在面前的尸体诉说凄苦……
这段长镜头是电影《僵尸》全片最精彩之处。
所谓“魔由心生”，把“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实在控制不住我想你”的感情，放在一段古老相传的“养尸”传说中。
因此，“梅姨”（鲍起静 饰）在我心里，成了这部电影唯一的女主。
虽然导演兼编剧麦浚龙口口声声说《僵尸》是一部对曾经辉煌过的香港僵尸片的纪念。
而上一次的纪念，已是十年前徐克的《僵尸大时代》。
2003-2013，十年里，港片就算不是风起云涌，起码也是不尴不尬，虽偶有亮点，但总体上已陷入颓势。与徐克的同为“怀念”不同，麦浚龙的这部作品在上映32天内就于香港本土收获了1678万元的票房。
此后，直到今天再看这段奇迹，也许可以认定是香港僵尸片的最后绝唱。
作为恐怖片中的一个类别，或者说是一种特定的题材，“僵尸”和僵尸片曾占据过十年的华语电影银幕，那古老的传说和毛骨悚然的面孔，在香港影人特有的诙谐下变得亦惊亦喜。最风光时，伴生的“僵尸公仔”还曾于日本风靡一时，成了另类的“亚文化”现象之一。
也正因为如此，曾有前辈回忆说，僵尸片最火的时候，外景地“疯”到什么程度呢？
一座山上有七个剧组同时开拍，确实是“僵尸满山跑”。
在今天回望昔日风光，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这个题材才会如陈腐的僵尸一样归于尘土吧？所献给世人的，只有一段“急急如律令”的依稀记忆。
一
一转诉相思 二转忆恩爱
近十年后再看《僵尸》（又名《七日回魂》），其特效和武指都堪称顶配。
内有麦浚龙等的新颖故事内核，外有钱小豪、陈友、钟发、楼南光、惠英红、鲍起静、吴耀汉等一票“老人儿”的倾情演出，再有日本恐怖电影大师清水崇的制片协助，让其在当年的华语电影圈里着实溅起一阵不小的浪花。
一个过气的武术演员钱小豪在年岁渐长、身无长物时，不得不屈就在一座破败公屋中，没落颓废之下想一死了之，却在濒临死亡时见到了游魂，又幸得同样没落的陈友相救，随后被他拉去吃自己亲手炒的糯米饭，闲谈中阿友对他说：
“糯米，不只可以做成糯米饭的……”
公屋的另一边则是喜气洋洋待人随和的“梅姨”鲍起静和怼天怼地的“冬叔”吴耀汉，一对典型的“空巢老人”。意外间冬叔被“九叔”（钟发 饰）害死，尸首本该入土为安，但梅姨思夫心切，加上九叔蛊惑，竟同意把冬叔的尸体送给九叔让其养尸回魂。
连接上述正邪的却是疯癫女杨凤（惠英红 饰），带着身患白化病的儿子“小白”苟且求活，被小豪关怀、被梅姨关照。然而人性在一步步迷失后，终于等来的不止是僵尸“复生”，还有梅姨的“入魔”，就是本文开始时那位如泣如诉的老妇人痴痴苦等自家“老爷”回来的执念。
于执念中，“小白”说：
“梅姨，我要上厕所”
镜头俯视下，正在麻木缝补衣服的梅姨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小白”进了厕所，随后把门关上——
小白哭、僵尸动。
梅姨知道还差一个童子血肉就能让“冬叔”回来，她用背死死抵住门，任凭孩子的哭叫，听着里面毛骨悚然的异动。表情犹疑、不安、惶恐、愧疚再到决然……
2014年香港电影金像奖在提名最佳女主角，主持人念到鲍起静的名字，大屏幕上放的就是这段戏。当时，全场掌声雷动。
全片中鲍起静有三场戏可称为神：
被保安大叔（卢海鹏 饰）知道养尸后痛下杀手，一边用香炉把人脑袋砸成饼一边痛哭；
围绕僵立的“老爷”诉说相思之苦、生活不易的哀恸；
面对再次用人命换老公时的纠结和决心。
也许，在同意“养尸”的那一刻起，“梅姨”也成了“僵尸”吧？
心无牵挂，与尸何异？
那时看《僵尸》，忽然觉得这分明讲的是“入魔”的爱情，还是一个老人对几十年的伴侣难弃。“梅姨”鲍起静的转身和面部表情的变化，让她获得了最佳女主角的殊荣，也让这位演了几十年戏的女人成了我心里的女神。
二
三转苦离别，四转已入魔
话说回另一头，失去儿子的女人更疯了，杨凤向僵尸索命，已成气候的僵尸面容狰狞，一招不到，凤姐手臂折断而亡。
作为本片名义上的男主小豪和友叔则正式登场，友叔负责法师、小豪负责近战。友叔负责阵法、小豪负责点杀。友叔负责断胳膊、小豪负责再续命。友叔负责跳楼、小豪负责陪死。
太阳升起，僵尸在阳光下化为灰烬，梅姨走到近前，痴心地陪着“老爷”用玻璃片割了脖子……
《僵尸》有两个版本的结局，一是影片至此终，一是画面一转，停尸房里用远景拍出一个男人和法医的对话，观众能从对话中得知那男人是小豪的儿子，在其自杀后现身——原来一切都是小豪“死后”的臆想，标准的中式恐怖片的结局。
说到这里，大概能发现我讲《僵尸》只围绕着“梅姨”而非钱小豪。
这的确也是我看完本片后的观感，不知道是不是麦浚龙有意为之，用一个过气的角色讲述一个“过气”的故事，连故事里的“主角”都显得不敢抢占风头。只是在影片开始时，用钱小豪整理的照片向观众们展示曾经当年一众风流人物，还有《太极张三丰》里“天宝”的将服等。
“离别”，是《僵尸》的主题，既有“梅姨”同丈夫的离别，也有小豪同风光的离别。
钱小豪饰演的小豪有一个专业名词叫“龙虎武师”，是香港电影圈专业负责打戏的一群人，著名者如成龙、洪金宝等早已跻身一线地位。其次的也颇有些名气，更曾因扮演一类角色而被观众熟知，就像本片开头照片里和片尾字幕鸣谢中的林正英先生。
林正英，1952年生人，师从京剧名家粉菊花，入行后曾是李小龙的左膀右臂，以饰演“道长”闻名，曾凭借《僵尸道长》等成为香港僵尸片的代表人物，角色通常有着“一本正经被搞笑”的特点。1997年11月08日因肝癌去世，享年45岁。他以一位专业演员的身份，见证了僵尸片兴衰的全过程，也是电影《僵尸》致敬的灵魂人物。
很多年前，“秋生”钱小豪与“文财”许冠英，跟着“正英师傅”擒恶鬼、斗僵尸。
很多年后，“师父”和“师弟”已成天人，昔日的徒弟“秋生”钱小豪也成了一代道长，不同的是，区别于那些年里的风光，钱小豪的风云和风采大多活在了网大中。
所以说《僵尸》是香港僵尸片的绝唱。
这部电影里全部都是当年的老艺人，“温拿五虎”之一的陈友也曾在《僵尸叔叔》中饰演道士，搞笑程度不亚于“正牌道士”林正英。至于楼南光、钟发、吴耀汉等，熟悉港片的朋友们都知道他们曾经的经典和精彩，就像那年的僵尸片一样。
整体上看，《僵尸》的不足之处也有，比如楼道里鬼差现身的突兀——
身高两米多的鬼差在拥挤的楼道里缓慢前行，钱小豪和惠英红闭着眼大气不敢喘。
据说这场戏是为许冠英先生准备的，然后因他亡故，麦浚龙只保留了这场戏。
至于整体风格，电影偏向压抑，且“双魂养尸”的概念虽好，特效做得也不错，但同“传统”僵尸片相比，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
搞笑。
当年的僵尸片除了正英师傅的浩然正气外，同他搭戏的是尚处于活跃期的吴君如和楼南光，后两位也是各类喜剧片和恐怖喜剧片里的经典搭档。
如上所说，“一窝蜂”式的投拍不但腻了观众的口味，也伤了资方的心。那种“这个火，拍这个能赚钱”的情况同样在内地电影市场繁荣时情景再现。
三
过去是过去，鬼怪乱人心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之后，港片式微，大批影人北上内地寻找更大的空间，精力、人力都趋于同内地交互合作，最重要的是：
国际化。
本世纪初至今，世界电影市场中“魔幻”题材让人眼花缭乱，日韩、欧美、东南亚，甚至印度的恐怖片为观众贡献出诸多怪力乱神的故事，内地观众也不再满足于粗制滥造的蹦蹦跳跳或一惊一乍。
当丧尸成了韩国人的新满足，当鬼魂成了电影中的旧故人。
僵尸这种局限于中国本土的古老传说，既不能容于内地的文化体制，也满足不了日益萎缩的港台市场。
因此，在麦浚龙们的一次固执的怀念中，大概他们也没想到，连本该兴致勃勃的僵尸之祸，最终也成了垂暮老人的情爱之思。
这一点，徐克没想到，麦浚龙也没想到。
如此，只能复述那一句：
时代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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