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洁这才翻出《不要怕》的曲子,开始弹唱。
唱第一句时由于调子起太高,关洁又停了下来,重新开始弹。
—风起了,雨下了
—荞叶落了,树叶算了
……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无论严寒或是酷暑
—不要怕……
—无论伤痛或者苦难
—不要怕……
不要怕的彝语翻译是ap jie lop,关洁在凉山那几个月,朋友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句。
那是18年初,祝政进去的第25天,她跑重庆告别唐晚后,在重庆街头行尸走肉地转了好几圈,最终在广告牌上瞧见大凉山,她想也没想,直接买火车票去了成都。
又从成都坐六个小时大巴车到大凉山西昌市,到西昌后,又坐六个小时到布拖县。
布拖县县辖两三个镇,二十几个乡,常驻人口起也只十几万人,县城偏远,地势不算平,经济也不发达。
关洁过去那天,朋友开着摩托车接她。地势险恶,路途遥远,关洁坐到一半,直接蹲地呕吐。
朋友很不好意思。
关洁吐完,胸口舒服多了,再加上后半段路程,朋友开得很慢,她情况好很多。
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低谷,她即便到了布拖也整日整日窝在房间不出来。
朋友看不过去,强行拉她出去走走。
他带她去了乐安湿地,那是全省第二大高原湿地,面积仅次于若尔盖高原湿地,随处可见黑鹳、苍鹭等珍稀鸟类。
黑鹳红嘴红脚,嘴长且粗壮,背部全黑。成片黑鹳在湿地啄食,偶尔一两只飞起来,掀起翅膀,宛如一幅图,漂亮美好。
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山,天空云层很低,压下来,与地面形成一条线。
关洁瞥见一幕,内心深处压着的大石头忽然被碾碎,成了粉末,随风而逝。
朋友是民谣歌手,唱的多是彝语歌,跟她一样,都是小众派。
有几年经常在外面流浪,睡过马路、躺过火车站,也沿街卖唱过。
关洁也跟着他流浪过几天。
在布拖街头,在无人认识的广场,在深山老林。
她身上除了一把祝政送的吉他,再无任何外物。
那年,她割裂一切与祝政相关的人、事,隔绝所有声音,只为找到一个能有灵魂安放的地方。
后来才发现,灵魂无法安放,她也未能免俗。
姚宗一回到车上就遭到宋时遇的审问。
“你刚才去跟她说了什么?”
姚宗一扭头,发现坐在副驾驶的宋时遇眼神不善,脸色也阴晴不定,倒叫他心里一突。
“我能说什么,就是去打声招呼,总不能跟你一样扭头就走吧。”姚宗理直气壮地说道。
宋时遇追问:“她说了什么?”
姚宗想了想,认真的说:“她跟我说了再见。”
宋时遇:“......”
车子开到红灯停下来,姚宗看了一眼倒计时53秒的红灯,又扭头看了眼副驾驶闭目养神的宋时遇,脑子一热,忽然问道:“时遇,你当初为什么会跟她分手啊?”
宋时遇闭着眼,没有答,像是睡着了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姚宗这话说出来就后悔了,宋时遇没回答也在他意料之中。
谁知道几秒后,旁边传来宋时遇冷淡之极的声音:“谁告诉你当初是我提的分手?”
姚宗错愕的看着他,因为太过难以置信,以至于在脑子里确认了一下宋时遇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他理解的那样才开口问道:“是她跟你提的分手?”
宋时遇缓缓睁开眼,却没有看他,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空中,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也觉得荒唐是不是?”
他当时在电话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觉得荒唐。
他和她在一起,就从来没有想过分手,再怎么对她生气,脑子里都从没有过分手的念头。
最后明明是她没有做到他们约定好的事情。
就算要分手,也该是他来提。
她凭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就连他自己也那样以为。
可最后,他才是被无情抛下的那一个。
多荒唐。
那时他咬牙切齿的在电话里让她别后悔。
可现在,妄想挽回的人依旧是他。
多荒唐。
周围嘈杂了起来,却只有宋砚还在原地,很艰难努力起来,就已经再动不了。
他左手没有一点力气,反而不停的在抖,只能用右手把左手死死的按住。
在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因为没有人知道,宋砚左手的情况。
他站起来,回头看了眼地上的血迹。
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宋砚。”弥月跑过来,看他脸色苍白,一下子被吓到了。
再靠近,她分明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这肯定是宋砚身上传来的。
“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她问了一句,声音一直在抖。
弥月着急死了,她头一次看到宋砚的脸色那么不好,他自己手都那样,怎么还有力气把别人救上来……
手!
弥月突然想到什么,马上就拉他左手袖子。
宋砚想往回躲,可手根本没有力气,衣袖直接被弥月拉了上去。
他眉头紧皱,疼的不由闷哼一声。
弥月看到他的手,震惊的呆住了。
手臂上鲜血横流,顺着手腕处往下滴,有砂砾摩擦掉的血痕,而那原本的残端……
触目惊心的伤。
宋砚只觉得羞耻和自卑,他这么丑陋无比的身体,在这样的地方被她直接看到,甚至是比之前更加可怖。
他想往回收,可根本没有这个力气。
反而因为着急,他更加是满头大汗。
弥月那么怕脏那么爱干净的人,让她看到了该有多嫌弃。
他可以让很多人嫌弃,但不想被弥月嫌弃。
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宋砚眉头紧皱,都不敢抬头看她一下。
弥月眼泪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泪水落在他手臂上,有瞬间的温热。
宋砚愣了下,慢慢抬眼。
眼前弥月眼里盈满了泪水,看着他的手,咬唇才不让自己哭出来。
“宋砚,你手疼不疼啊?”她声音发抖的问。
已经忍不住要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伤成这样?
肯定很疼,都流那么多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