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从4 月21日起，《中师生》公众号开始连载四川作家曹清萍老师的长篇小说《中师生》。此书在2015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书43万字。作者在书的扉页写道：献给中师生和为共和国基础教育事业献出青涩青春的人们。四川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向荣教授在该书《序言》中说：《中师生》书写了一代中师人的群像。一群二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从远处走来，为乡村教育演绎着虽然普通但却绚丽的昨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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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师生》51： 中师毕业10年后，一对曾经恋人回到母校，结局心痛（编者加）

作者：曹清萍

插画作者：朱世江

回泸州那天上午，上车前雪峰站在车外等她，修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又换了一套新西服，就夸张地赞美他精神点了嘛，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了句要注意形象便不再解释了。他们一前一后上车，坐在了一起，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就是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感觉到彼此的存在，这已经让他们满足了。

汽车行驶出隆昌后，他们顿时清醒起来，不断往师范方向瞭望。近了，三川机械厂的牌子在眼前一晃而过，界牌山又来到眼前，高速路如浪涛冲破绵延百里的界牌，这山脉就如两条遥望的巨龙永无聚首之日了。白水滩的瀑布流淌在水泥路脚下，逶迤着流向师范方向。看见了铁路桥，看见了醒目的红围墙。高大的阔叶樟红叶樟也矗立在了那平旷的原野上，还有几幢贴着白瓷砖的楼房陪伴在樟树身边。

汽车太快了，没容他们看清楚母校的容颜早已跑过。离开这里十年了，界牌山、濑溪河、铁路桥、红围墙、香樟树，还有那些层层梯田，都是那样熟悉，它们陪伴着这群中师生生命中最灿烂的花季。修竹的眼光久久不舍收回，雪峰伸手在她眼前摇晃，她才不得已收回。

他调侃道：“往事不堪回首喔。”

“回忆总是甜蜜的，我没有觉得哪点是不堪回首的。就算有的话，我觉得那也是在成长过程中必须遇到的。”

车上有人尖声叫：“泸县师范过了，听说学校停办了，多可惜呀！”

修竹不解地望着雪峰：“现在农村依然差老师，为什么要停办？”

“国家有关政策规定小学老师都得是大学专科以上学历,所以中专性质的师范应该算是退出了舞台。”

“那我们也如知青一样是历史发展的产物？”

“对，特定时期的特别产物。”

“我们是被抛弃的一代？”

“说是也行，母校没有了，心灵都找不到回家的道路了；说不是呢，也行，我们十年前就毕业了，早进修了专科本科，小师弟师妹们现在都还在就读，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时代在淘汰他们。”

“你说我们这些初中时的佼佼者，委屈读了个师范，多可惜呀！要是我读高中肯定考上了大学，那些不如我们的初中同学都上了大学，难不成我们还不如他们？”

“是是是，你的智商高，佩服。不过，真的是埋没了人才，我们这些师范生如果考上大学对社会的贡献肯定大许多，比我们早毕业推荐上大学的同学人家都分在省直机关，还有那个师范毕业了再去读高二的男生现在北大读博了，不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现在当孩子王，燃烧自己浪费自我。”

“我们还好点，那些中专生分到厂里，好多都成了下岗工人，家里又无三大姑九大姨七大叔八大舅当官，现在都在进行二次创业。”

“创业也许是好事，我们有点温水煮青蛙了。说实话，要不是你，我早去广州继承父业了。”

“罪过，罪过，别让我背上沉重的思想负担，好像我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似的。你这说法怎么让我感觉像我爸爸和天扬妈妈一样，天扬妈妈为了我爸爸分到我们乡镇，几次有调动的机会都拒绝了，二十多年的相守，最后还是没有走到一起。”修竹自嘲道。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们的故事凄美，不过我佩服天扬妈妈，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不管旁人说什么，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看你爸爸过世，她多勇敢啊，不但自己一人来面对你家妈妈和亲朋好友以及整个社会，还把自己儿子喊来灵前认父。”

“苦了我的妈，一辈子都想得到我爸，没想到得到的是一个躯壳。我爸呀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郁郁寡欢，落得过凄凉而去。也好，活着更痛苦，背离躯壳的灵魂苦啊！”

“我们何尝不是呢？师范三年里，最让我自责的事是让你骨折了。”

修竹望望他，说最自责的事恐怕是偷心又伤人心。他回答偷心是真心的，伤心绝不是本心，

“这样的结果，我早就知道。”修竹不以为然道。

话没说完他就抢着问她是半仙啊，她就将进师范头晚上的梦境说了一遍，躺在医院那次是有头无尾的故事，这次还原了那个梦境。他望着修竹，说：“你很宿命。”

不宿命也没用，问题是你真的被别人追，真的半死不活，我想救你也无计可施。修竹伤感地说。他伸过双手来，将她冰冷的右手紧紧握在掌心，快将它们捏碎了，流着泪哀求道：“修修，给我机会，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

“雪峰，往事就让它过去吧！”她抽出双手放到衣兜里，望着窗外。

“我等你！”他哀求道。

“这样会让我有负罪感。找个女人成个家吧，算我求你！”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雪峰哽咽着说。

话到此处，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他们闭眼假寐，平息心跳。当修竹提起背包毅然决然地离去时，冷漠的背影让雪峰想起诗人“我要把你的影子加上盐，然后进行腌制，风干，等我老了，和着它下酒”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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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给牙牙学语的儿子带回了玩具汽车，儿子就跟着汽车跌跌撞撞地跑着，一会儿又扑在妈妈怀里撒娇。搂着儿子，她感觉好幸福。

修竹是极其单纯透明的一个人，心里装不下事情，内心的感受写在了脸上。从回到家到上床，她都不敢正眼看邵军，她怕眼里写满了兴奋喜悦，与自己平时的平静形成对比让他有所猜忌。可是，当晚上修竹躺在邵军怀里时忍不住还是长长叹息一声，邵军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没什么。可是几晚上都是这样，邵军觉得不对劲了，起身拉亮台灯，让她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才把见到雪峰的经过告诉了他，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慰她别想过去的事了。但是这件事情后，修竹发现邵军沉默了，笑容没有原来那么舒展了。便自责自己肚里装不住事，不该啥事都告诉他。有两次她都欲言又止，看着他的多虑自己也难过起来。

火山终于在一次洗碗过程中爆发了。修竹洗碗，在厨房提垃圾出去倒的邵军看见有一个碗没有清洗干净，就大吼一声：“把碗洗干净点嘛，不要心不在焉的。”

她委屈地说：“谁心不在焉了？没有洗干净你好好说嘛。”

他瞪着一对大眼说：“你说哪个心不在焉了？自己清楚。”

她也瞪着他，怒气冲冲地说：“我清楚我干的事。”

他冷笑道：“你当然清楚你干的事！谁还有你那么清楚！”

这句话在夫妻之间说出就生分了，表明他们之间出问题了，况且又在她外出学习碰到多年前的恋人后说这句话就更有别样的意思了，他懂，她也懂。

此刻，她才想到这么多天他们都没有做那件事了，难道他怀疑自己？就盯着他问：“你说清楚我做了什么事？”

被她一逼问，他才觉得自己无凭无据说这样的话多无聊，显示自己的心胸多狭窄呀。但是又不能认输，就低下声音来说：“我是说你碗没有洗干净。”

她碗不收拾了，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生闷气。

看见他进寝室，她哭着：“你跟我说清楚我干了什么？”

他自知说话伤了人，忙上前陪不是，她就是不理他。

他坐在床边抱着她，哄着她，她依然不依不饶的：“我是那样的人吗？当我答应要和你生活在一起那一刻，我就把心放在你这里了。还需要我指天为誓吗？”

他摇摇头：“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了，原谅我？”便拉过她的手狠狠拍打自己的脸，修竹才没有生气了。看着怒气稍微消去一点，他亲吻着她，一口一个宝贝地叫着，着实温存了一番，风波才算结束。

长叹一声的生活结束，修竹邵军过着恩恩爱爱的生活。孩子由祖母带着，祖父做饭，他们两口子就一心扑在工作上。修竹是县里小语文课改的领军人物，自己上示范课，指导他人上课，课改比赛当评委，每天的事情够她忙的。邵军在多年的教学中积聚了经验，加上年富力强，逐渐成为物理学科的带头人，积极参与课改，带领学生进行科技实践活动。两口子的工作都得到了领导的首肯和同事们的赞赏。

他们偶尔也回回泸州，和晓风一家耍。晓风建议修竹两口往泸州八中调动，并保证可以向校长推荐，可是修竹担忧自己教不了初中，就回绝了晓风。

电脑的普及网络的运用，让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学习和生活发生着变化，作为传播知识的教师更是如此，特别是职称专业计算机的考试，更是助推了电子科技行业的新兴，qq、博客也在教师群体中广泛存在。

修竹在闲暇之余，也开始了写博客，将每天的教学感想、生活琐事以随笔的形式发表在了博客上，坚持天天写，一期下来也是上百篇。学校设立了教师qq群、教师博客联盟，教师、学生、家长可以随时上去浏览、评论。

每天浏览博客书写博客是必须的作业。一次，打开自己最喜欢的视频《前世，今生，来世》，边听着男中音朗诵“前世，我是一只受伤的狼，你是一位猎人，你救了我……”边打开博客，在自己一篇写诗意语文的博客里看到了名为溪中小石的一条留言：但凡有点门路的都离开了教育，你还如此热爱教育？

感觉留言怪怪的，便随意回了一句：每个人都有选择职业的权利。我尊重他人的选择。

没想到，她收到了：只有甘于贫困的人才做教育，要么是沽名钓誉。

她回道：工作无高低贵贱之分，也许这是掩耳盗铃的说法，但是既然没好的选择，就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尽可能把钟撞响。

溪中小石：憨子！没人愿意做这样的憨子了。

修竹：那么请问你在做着何等高尚的职业？

溪中小石：我等众生卑微，教育才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修竹：既然都瞧不起教育，何必冠冕堂皇地谈教育？

溪中小石：教师的语言，总是咄咄逼人！

修竹：无语——

溪中小石：情有独钟王崧舟的诗意语文啊，为何对李吉林的情境教育却漠不关心？

修竹：你是教师，为何还贬低教师。

溪中小石：这个不重要，请回答前面的话题吧！

修竹：谈不上孰重孰轻，自己喜欢就好。

溪中小石：你还欠火候，就是对于诗意语文也只是简单的模仿，精髓没有领悟。

修竹：？

溪中小石：学习名师，主要就是学习他们的智慧、人格、理念、精神和境界。

修竹：愿闻其详。

溪中小石：名师的精彩不在于课堂有多么完美，而在于平常之处显示智慧，在于鲜明的、个性化的人格追求，在于全身心的投入和无私的奉献，在于渗透在片段、细节的理念。

修竹：你的课堂呢？

溪中小石：无需说我，先说你。你看你的设计，每节课都用多媒体，震撼人心的视频、吸引眼球的画面，甚而至于配乐朗读，课堂就是诗意语文了吗？使用多媒体就诗意语文了？多媒体是把双刃剑。课堂设计应该无痕，应该充分激发学生学习的兴趣，让学生积极地参与、主动地学习，以获取知识和能力，培养学生主动探究和合作学习的能力，追求个性化、情境化、多样化和综合化课堂教学的新境界。

修竹：多而杂就是你追求的目标？

溪中小石：你姓闭关名自守啊？

修竹：既然是对学术的探讨，你为啥转为人生攻击？

溪中小石：不是攻击，是建议你博采众长。

修竹：我有选择的权利，正如你有不选择的权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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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省里获奖归来的天扬很快就入了党，他继续干着策划、采访、编辑和主持的工作。中师三年学习了教育教学理论，空有理论没有实践，这本身就让他感觉如无根之木水上浮萍。身边的至亲好友都与教育为伍，对教育他是真心喜欢，对教育科技频道的采访和编辑的工作也确实是由衷的喜欢。每周一集专题片，是对他责任心和专业能力的考验，更催促他关心教育热爱教育，教育理念得始终走在教育最前沿。

新一轮的课改来临，他准备采访从成都接受省级培训的教师，从课堂实录上去探讨课改前后教师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的转变。他策划用半年来专题采访课改教师，再用大约半年来采访学校在课改下发生的变化和学生的变化。首选了雪峰、修竹，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如此。

天扬给修竹电话，说他下个周要到合江进行课改报道，到时候要进入她的课堂，让她精心准备一节课。还悄悄告诉了她上个周去泰安采访了雪峰的课堂，谈到雪峰课堂的精彩他不断啧啧啧地赞美。

天扬说到就到，修竹两口很兴奋，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接受采访会上电视。周三晚上，他们早早守在电视机前，专题片来了，播放的是江阳的课堂教学改革。看到是雪峰的课堂，修竹忙给邵军说这就是雪峰，邵军没说什么，他们便专心看起来。雪峰的课堂大气，入情入境的导入、妙趣横生的讲解、步步为营的激励、暗藏智力游戏的环节，训练学生思维，培养语文能力，提高语文素养这样的课堂触动着修竹，她佩服雪峰的教学能力，佩服他的教学风格。

接下来的收看电视台播放的合江实验校专题片，修竹一对比，更发现男女教师上课的风格迥然不同，也许是学科不一样的原因，自己语言诗意，邵军妙趣横生。但是同样的学科，自己和雪峰的都迥然不同。

她一边看，一边进行反思，学生究竟会更喜欢哪种课堂？如果自己是学生，肯定也喜欢男教师们的课堂，看来自己上课时应该睿智点，风趣点，让自己诗意的语言更有特色。这个专题片让修竹很久都在思考，也就从这时，修竹开始关注电视台的科教频道了，心里不断肯定天扬参与的这个频道真的是在做好教育，走在了教育前沿。

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定工作开始，教育局分配给修竹学校五个小学高级教师名额。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今年花落谁家是猜测的重点，几家欢喜几家愁是竞争者的忧伤。

在申请上交日期的最后一天，修竹也递交了一份。人事干事收她的申请书时，朝她笑笑，她顿时感觉不自在起来。在走向办公室的路上，碰着迎面而来的教师，她的脸总是一阵潮红，极不自然地打招呼，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递交了申请。

心里很后悔递交的行为，觉得自己很莽撞，李逵呀张飞呀这些人物影子就在脑子里晃悠着。评职称这样的事情居然没有和邵军商量商量，也没有衡量自己能否评上，莽莽撞撞的就去凑热闹。

晚饭时，她一改过去风格，轻手轻脚去为家人盛饭，不敢拿眼睛去正视邵军。华华望望爸爸，望望妈妈，问道：“妈妈，你和爸爸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修竹笑笑，夹了一筷子炒白菜到他的碗里，说：“乖，你多吃蔬菜喔！”

华华可不买她的账，跑到爸爸怀里，要爸爸喂他吃饭。

没一会儿，华华叫嚷着：“妈妈，爸爸看着你呢！”

修竹抬眼一望，果真看见了眼睛里的怒气。她低下头，只顾吃自己的饭。

饭后，修竹主动收拾碗筷，婆婆却让她抱着孩子出去逛街。

躲是躲不过去的，该面对的还得面对。当两口子躺在床上的时候，邵军问修竹为啥要交申请，她却不能给出有力的理由。他一次次逼问，她只得回答——我够资格，当然可以申请。

“你当然有权利去申请！但是，冷老师，你没看见那么多年老的教师在排着队？有的明年就要退休了，今年如果评不上他们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当过知青，推荐上过学，干了一辈子，粉笔吃够了，喉咙西沙了，两鬓斑白了，到头小高都没捞着，你说他们寒不寒心？”

“怪只怪他们没有学历……没有成绩……没有……”

“没有啥？他们干革命时，你还没有出生。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吗？不是，社会的责任呀！他们考中专考大学时，国家停考；他们需要文凭时，却要养活一家老小；他们需要业绩需要县级市级优质课示范课时，你们这些年轻人粉墨登场了，大大小小比赛都是为你们准备的，哪里有他们出现的机会？这是老一辈师范生的悲哀！”

“……”

“冷老师，你那么年轻，有的是机会，去争啥？等几年你就评上了。”

“教导主任比我还小，她都评了……”

“就知道攀比，人家比吃比穿比财富，你却比职称。你处处要强，处处不认输。冷修竹冷大女儿，我告诉你，别人我管不了，你必须听我的。我们不能让老教师说我们不厚道。”

“厚道不值钱……”

“在我心里厚道就值钱，你别犟嘴，你就是厚道之人，不然班上学生淹死你不会那么伤心，不会自己都穷得叮当响还拿出那么多钱给家长，不会给秦俊杰爷爷下跪。”

“道理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赢你，你能，你会说……”

“我说你这人今天从过弄犟哦，告诉你——不是会说，是理在这儿。不信的话，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你今年评上了如果有老教师落选了，你的良心一辈子都会不安！良心债，还不起！”

“……”

“反正明天你得去把申请退回来……我们不要为了名和利弄得那么累，该我们上的时候自然就上了，不要勉强而为……有些东西还是水到渠成的为好……”

从递交申请那一刻开始的心虚，在两口子的争吵结束后终止了。修竹感到内心踏实了，被别人指点脊梁骨被人轻蔑的感觉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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