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从4 月21日起，《中师生》公众号开始连载四川作家曹清萍老师的长篇小说《中师生》。此书在2015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书43万字。作者在书的扉页写道：献给中师生和为共和国基础教育事业献出青涩青春的人们。四川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向荣教授在该书《序言》中说：《中师生》书写了一代中师人的群像。一群二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从远处走来，为乡村教育演绎着虽然普通但却绚丽的昨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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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师生》32：刘大燕石桥背学生，解放军钟情女教师 （编者加）

作者：曹清萍

插画作者：朱世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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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学年开学后，叙永天天下雨，到处山体滑坡。有一天早上滴溜溜的雨又下开了，风向不断变化，大燕撑着雨伞到学校时，除了头发，全身没有一处是干的，活脱脱一个落汤鸡。

上课钟声已经敲响，进教室清点人数只有一半到达。她习惯性地起身往校外的石桥张望，见到一大群学生在桥的那端，洪水漫过了桥面，显然是学生们害怕卷进洪流中。有几个个子高大的男生试探着往前走，没走几步还是退回到出发点。

石桥的历史有两三百年了，是典型的石拱桥，一个大拱左右肩上各挑两个小拱。全长大约三四百米，石材取自于当地盛产的青石板，桥墩、桥面、桥栏杆均是。青石板质地密实，强度高。这座桥横跨在两山之间，平时水势湍急，从未发生过冲毁、断裂等情况。

大燕撑着伞来到石桥边，观察了水的流速，试探了石桥的栏杆和水漫过桥面的深度，觉得通行没有问题，就把伞扔在通往石桥的石阶上，挽起本来就打湿了的裤子，亦步亦趋地通过了石桥。

她吩咐他们手拉手通过。男生领头，小姑娘们紧跟，大燕背着小女生。十多个孩子拉扯着，男生胆量大点，女生走着走着就哭起来。只见一个女生放开手擦拭起眼泪，大燕高声叫不要放手。见拉成线的队伍继续前行，她才舒了口气，不断鼓励她们要克服困难要勇敢点。在水里行走确实要费劲儿得多，通过了桥自己已经是汗水湿透了衣服。刚放下小女孩儿，对岸又有一个小男生不敢过河，她只好再走一次。

下课去厕所时，才发现底裤猩红，心中大叫糟糕，在冷水中行走、穿湿衣服是生理期大忌，不禁打起两个寒颤。晚上就不行了，明显感觉经量大增，一晚起床换卫生经四五次不说，还漏到了凉席上。

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子上课，更加汹涌澎湃。好不容易勉强坚持到放学，才去村上赤脚医生那里拿了点药。医生一边为她拿药，一边埋怨：“还是教师，一点生理知识也没有！”她装没有听见，接过药就着温水就吞服。

虽然制止了血崩，控制了经量，但是此后月经紊乱，经量大小也不一。明显感觉身体虚弱了起来，动不动就感冒，体重减轻了上十斤，当然这有一个好处就是减了肥，身形苗条，在以瘦为美的时代，不免增添了几分美丽。

经过一个寒假的调理，身体稍微好点了。可是夏季又是三天两头的大雨，自从涨了端阳水后，河面就接近桥面。虽然妈妈反复叮嘱她不准下桥接学生，但是每当下雨时，她在到桥边接送学生。

一次次河水漫过桥面，她一次次趟水接送学生。

此举被有一次来检查安全的中心校涂良才校长看见了，涂校长感动了一番，在学年评优上时特批了一个名额给她。有些中心校老师反对，涂校长说：“你们下村小试试，大家交换行不？刘老师下雨天就背学生过河，你们偶尔为之，没次次如此吧？刘老师不优秀，你们谁比她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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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得了个优秀老师的称号，但是大燕心里沉甸甸的。确实评优最重要的条件是教学成绩优异，自己复式班的孩子成绩虽考得还不错，并不是全乡镇第一二名，这难怪冲击了大家的约定俗成——只有第一二名的教师才能评优。

期末会议结束，很多老师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不咸不淡地拉扯两句就离开了她。闷闷地过了假期，第三学年到来时，她被任命为村完小的负责人，大家就称呼她为刘校长了。

又一次在雨天接送学生时，一位解放军战士背着自己班上一个小女孩儿过来，望见她，放下女孩儿就大方招呼道：“刘校长，真不愧是石拱桥守望者！”说完爽朗地笑起来。

大燕没听清“守望者”，不解地望着他，他从斜挎着的军用书包里拿出了《泸州晚报》的副刊，大标题《石拱桥守望者——刘大燕老师》赫然进入她的眼帘，她正想谁那么多事写这些文章时，看到了署名是中心校校长涂良才，平时很少受到表扬赞美的人突然出现在了教育副刊上，觉得很难为情的，便不置可否地笑起来。

她挽起裤腿准备过河去背学生时，他向她摆摆手，说道：“你去上课吧，今天就我来负责背。”说完就趟过桥去。

下午放学时，大燕像往常下雨天一样来到石桥边，看到了那军绿色在搀扶着学生们过桥了。当军绿色回身看见他时，给了她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

第二天艳阳高照，大燕站在教室门口，往山下的石桥张望，期望中的绿色没有出现，石桥还是泛出它的青灰色。猛然之间她期望老天瓢泼大雨起来，期望那绿色游走在青灰色间。

淡淡的失落，上课前放学后，她都习惯了向石桥张望，每张望一次，失落便增一分。

天扬带领了泸州电视台教育频道的摄像师一行来到了大燕的学校，恰逢下着大雨，不用布景，直接就录制节目。磅礴的大雨，湍急的河流，挽着裤管手拉着手前行的学生，背着撑伞学生的大燕，挂满斗笠、蓑衣、草帽的教室，泥泞的操场，挂着铁钟的洋槐树，学生教师朴实的话语，当电视频道播出时，很多观众都被打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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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函授学习时，大燕就守着宿舍电视。那时香港凤凰卫视是免费收看，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可以看到很多滚动播放的影片。大燕看《边城》，内心波涛汹涌。等逛街的修竹回来后，硬拉着她讲个不停。为了看第二天的重播，她们俩生平第一次逃课。心里虽然空落落的，但是捂在热热的被窝里，磕着五香瓜子，黑白的画面在眼前流淌，确实是一大享受。当晓风从教室里奔来揪这两个懒虫时，“铁人般大燕也要看电视”话没说完也被电影吸引了，这下就不是两个逃课，而成了三个逃课了。

当晚，姑娘们放弃了逛街看热闹，坐在电视机前等待着滚动条上出示的《城南旧事》。一个假期看了十多一二十部电影，不禁感慨城市生活就是比乡镇生活好，特别是能够看凤凰卫视，新的老的国内的国外的香港的台湾的大陆的刑侦的战争的武打的爱情的，要啥有啥，只要你有时间，你每天可以欣赏六七部电影，还有就是新闻很自由，世界各地的新闻在他们播音员的嘴里都可以被调侃。

最符合大燕彼时心情的是电影《廊桥遗梦》，随着摄影师罗伯特·金凯在桥上桥下的拍摄，但是大燕由此桥想到了彼桥，那军绿色的影子出现了，绿色仿佛不是在背着不能涉水的小孩儿，而是在寻找自己希冀出现的事物。

假如那绿色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自己会如弗朗西斯卡一般不顾一切去爱吗？砰砰的心跳让她将直竖着的身体转为蜷缩着身子靠着墙壁处的枕头。修竹看看不自然的她，取笑她是不是想到某某人了，她愣了好半天，才想起修竹所指的黄远航，不觉脸一红，叫修竹别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拿出来咬舌头。

有了凤凰卫视中文台，大燕天天逃学，除了考试不得已要进教室，守着电视机的时间在十个小时以上。《乱世佳人》《西线无战事》《罗马假日》《魂断蓝桥》《西雅图夜未眠》，视觉的盛宴，几个女孩子兴奋得不得了，天天嚷着费雯丽、罗伯特·泰勒、奥黛丽·赫本、格利高里·派克，沉浸在电影情节中不能自拔，唯有互相取笑时才稍稍清醒。她们完全忘记了自己每天出几十元的旅馆费的目的是来求学，是学习汉语言文学的。

这样没日没夜看电影，导致的后果是考试前赶炮火功夫，什么单句复句，现代汉语古代汉语，现代文学古代文学，就只有死记硬背了，好在大家年轻，记忆力强，六十分万岁是没有问题的。

春花开到荼蘼，大燕又变得活泼开朗了，虽然不时还是会望望石桥那边。有一天课间休息时，坐在大燕后面的张老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大燕还没有回答时，坐在最后面的黄老师就打趣张老师是不是要给大燕介绍男朋友，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就攀谈开了，村子里某知名人士的女儿和哪家的男孩子好上了，哪家又生小孩了，大燕插不上话，就去操场看看孩子们的活动。

院门外，大队支书向她直招手，大燕以为什么急事，跑过去看，是几封信，有外出打工的爸爸寄来的，有修竹晓风几个同学的，还有一封是部队编号的。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此信就是那位绿军装写的。

回到办公室，拆开那几封信就看起来，唯独将部队编码的信夹在语文书里，要等到回家再看。按捺住急剧跳动的心，好容易才盼到了放学。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看起来。

刘老师：

还记得大雨磅礴中的军绿色吗？

军绿色

1995年3月6日

这是迄今为止大燕收到的语句最简单字数最少的一封信，她笑了笑，军绿色真有意思，这是投石问路还是羞涩得无法表达呢，也许两者都皆而有之。当然记得，难不成自己得了健忘症。可是军绿色明明就想得到的答案是非常非常记得，甚至是牵肠挂肚，呵呵，想得美，我才不会这样白痴般回答你。

心里难免乐滋滋的。师范三年，自己在晓风的光环下，略显自卑，暗恋了远航三年，落得心里酸溜溜的。工作后虽然有三姑六婆好心人说媒，最后要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要么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阳错阴差，自己都二十三了，还没有真真正正谈过恋爱。

主动帮妈妈做饭，妈妈忍不住都多看她几眼，她只好低头抿着嘴偷笑。晚饭后，回到寝室，摊开信再阅读一遍，心里又温暖一阵。行楷字体，潇潇洒洒的，一看就入女生的法眼。现在回想这个人的长相，好像还真想不起来了，不过感觉他很爽朗很干净，军人气质蛮招人喜欢的。便提笔回信。

军绿色：

军队里没有小孩儿让你背，你在怀念他们吧！

刘大燕

1995年3月15日

与之对应的一封极其简单的书信，大燕比较满意，星期五到中心校的教研学习时间就将它投进信箱。

说不上满心期待回信，只是在无聊的日子里，有一个人和你通信，多一份交流还是很高兴的事情。

你来我往的回信堪称一绝，这极其符合大燕精力旺盛且泼辣干练加上爱捉弄人的性格。

刘老师：

怀念孩子们，也怀念他们的老师。

军绿色

1995年3月24日

军绿色：

有进步！话语由一句增加到了两句，连同标点符号一起多了一个字。

刘大燕

1995年4月2日

刘老师：

幸好你回信不是前一天，要不然我会以为你愚弄我呢！你嫌我话少，难不成你希望我多说几句话？那我就打开话包子了，呵呵。

本人姓陆名建刚，高考名落深山人士，现服役西藏军区，正连职，管新兵训练，正复习准备考军校。回家探亲时听亲戚讲到了你，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见识了，高尚的人民教师，向你致敬！

知道你在函授中文，不知你能否在语文学科上给我一些建议，助我考上军校！

陆建刚

1995年4月11日

陆建刚：

终于不叫你军绿色了，有名有姓多好啊！

高尚一词冠之我头上，受之有愧。我只是帮助了我的学生，这只是分内之事，被别人夸大了而已。请你不要受他们话语的影响，我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字号老师。

祝贺你有大志向，军队里不忘奋斗。读军校是军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相信你通过努力一定能高榜提名。我在函授中文，但要说有好的建议确实谈不上。我们参加成人高考的时候去买了资料来复习，你们也应该有资料吧，那你把资料上的题认真做，多做几遍，考试场上一定能发挥得好的。

祝成功！

刘大燕

1995年4月20日

刘老师：

谢谢建议，我当铭记在心。

有个修辞手法，我们几个战友讨论来讨论去，都不能确定是否是夸张，你能否为我判断？“我站在青石板桥上，遥望小学校，心儿早飞到教室，与朗朗书声相伴。”

向光荣的人民教师致敬！

建刚

1995年4月29日

陆建刚：

你在考老师呀？我不知道这是何种修辞手法，但是我知道你们考试绝不可能考这样的题目。别东想西想，专心复习应考吧！

刘大燕

1995年5月8日

大燕：

我怎么能专心复习迎考？我的眼前全是石桥、学校，还有你，闭上眼是你，梦里是你，你呢？

建刚

1995年5月17日

十八天一次的收信，大燕每次都快速回信，这次，她迟疑了，她不知道他是否真心，对于这样一个仅仅靠书信往来就交往的异性，虽然她心里很喜欢他，当然这仅仅是外表和初次的印象，但是仅靠这点是不能看清一个人的性格、操守的，人内在的东西只有在相处过程中才能慢慢体会出来。

迟疑了将近一个周，她始终没有提笔回信。她把握不好尺度，如果太热情的语气，也许他们就开始真的恋爱了；如果太冷冰了的话，也许嘲笑的语气就出来了，完全就可能结束这书信往来了。

大燕对军人的了解太少，又迫于想了解军人，就心生一计。一天，她假装看完了当天的报纸，转身递给身后的张老师，他们就谈起了抗美援朝自卫反越，谈到了本村几个现役军人。陆建刚也是他们所提到的人物之一，黄老师还神秘兮兮谈到陆建刚是中心校涂校长的外侄儿。这下大燕明白了为啥这个人对自己那么了解，原来有校长提供情报。

她还想听点有关陆建刚的事，可惜张老师已经迈出门去敲钟了，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迈入教室。没想到，却接到了他的来信。

大燕：

怎么不回信？知道我在盼你的来信吗？喜欢《诗经》吧，我此刻的心比诗经里的男孩儿更热烈，更炽热，你俘虏了我的心，大燕，我想你，给我回信吧，给我只言片语，我也满足。

建刚

1995年5月25日

问号先生：

你有那么多问号，我回答你哪一个呢，索性不回答吧。今天你的考试应该结束了，我等你考试成功的好消息！

刘大燕

1995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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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一封比一封长，情也一封比一封长，这个长是多音字，毋庸作者多言，读者自是知道其读音及意义。当陆建刚喜讯传来时，大燕也跟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解放军喜悦。

解放军的信是一封长胜一封，情意是一封炽热胜一封，寒来暑往，他们成了书信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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