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财大副教授骚扰女生的事件已平息，但北大“不寒而栗”的爱情又把女性遭受的性虐或暴力揭开了一角。而艺术的领域里也不乏对女性的物化、剥削甚至凌虐，但有这么一位女画家，用画笔向男权发起凶猛的斩首行动，其暴力表现的直接与生猛，不下于卡拉瓦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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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里的美人计 逆转暴力方向

性与暴力是人性中深邃又幽暗的部分，也是西方艺术中常见的主题。而犹滴杀死荷罗浮尼的故事，则在艺术史上占据了一个独特的地位。

根据《圣经·犹滴传》，亚述将领荷罗浮尼率领军队包围伯修利亚，城中犹太寡妇犹滴与女仆前往亚述军营，假称献出破城之计，又用美色迷住荷罗浮尼，随后将其灌醉，趁机割下头颅，拯救了全城。抛开拯救与牺牲的叙事外套，女性诱惑男性，然后将男性杀死（尤其还采用了斩首这样酷烈的行动），其中透露出性与暴力的逆转，恐怕是最令艺术家着迷的成分。

不同版本的“犹滴斩杀荷罗浮尼”侧重点各有不同。

第一类是表现斩首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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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提切利画作，1470年。犹滴与女仆犹如踏春归来，意态从容，身型优雅，衣饰轻薄飘逸。看不出一丝紧张与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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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尔乔内画作，1505年。犹滴端严得犹如圣母，就连踩踏的动作都毫不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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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卢卡斯·克拉纳克，1530年。这犹滴像是个女战士，却并非孔武有力者，而是带有几分娇媚，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狐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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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de galizia画作，1596年。犹滴神态雍容而平静，盛放在盘子上的头颅半隐于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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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基罗的西斯廷天顶画。仅仅是两个离去的背影。

这一类型的同题画作还很多，无法一一述及。

第二类是表现斩首之前，这类画作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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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onio gionima，1720年。犹滴走进荷罗浮尼的军帐，本应是以其艳光四射迷住了对手，但图中却显得腼腆而心事重重。

第三类，也是戏剧力最强的一类，直击斩首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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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雅，1819–23年。风格属于他晚年的黑暗系列，画面主体似乎不是犹滴，而是如同实体般弥漫的黑影，荷罗浮尼几乎不可见。尽管描绘是戏剧性的高潮，但却没有真实的紧张感，因为它是表现主义的，寓言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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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瓦乔的名作 ，1598-99年，下文将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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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犹滴斩杀荷罗浮尼》，1614–18年。

最后这一幅，也是张力最强、雷霆万钧的一幅，却是唯一出自女性之手的。

在呈现暴力的角逐中，名家好手同题竞技，各有千秋，为何会是一个女画家胜出？

只因为，这是一个被伤害与侮辱的女性的报复。

男性画家的创作动机也许是玩赏暴力，或者是释放权力意志，而她却是将自身所承受与体验过的男性暴力如乌贼的墨汁般訇然喷出，一腔郁结之气、之恨、之仇，跃然画上。

所以，她用画笔斩下的不仅仅是荷罗浮尼的头颅，更是男权之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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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控强奸 受害者却遭拇指夹刑

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是意大利最杰出的女画家——“女画家”这个词本身就包含了一种性别上的不平等，但不可否认的是，艺术史确实主要是一部男人的历史。而在意大利，真蒂莱斯基是第一位毫不亚于同时代男性大师的女画家。

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1593年生于罗马（也有资料显示生于1590年），父亲奥拉奇奥··真蒂莱斯基（orazio gentileschi）也是一个有名的画家，和卡拉瓦乔是一起画过画、一起浪荡过、一起坐过牢的铁哥们。阿尔泰米西娅自小随父亲学画，也深受卡拉瓦乔风格的影响，很快表现出超凡的天赋，未成年时父亲就可夸耀：吾家小女子，亦是千里驹。

才华毕现的女画家刚成年就遭遇生命中绝大的打击。1611年，她父亲接了一个画拱顶的大活，就把女儿托给同事阿戈斯蒂诺·塔西（agostino tassi，1578-1644，比她大十余岁）教导。塔西强奸了阿尔泰米西娅，然后欺骗说会与她结婚。

对于那个时代的女孩来说，为避免丑闻，嫁给强奸者是常见的选择。但塔西其实早已结婚。9个月后，父亲奥拉奇奥愤怒地提起诉讼，起诉的要点并不在于强奸本身，而是“夺走她的清白”后又不践诺婚约，令其家族蒙羞。

庭审是一场公开表演的羞辱与不公。塔西早有前科：此前他曾经两次服刑，一次是因为与其妻妹通奸并生子，另一次则是试图杀妻；并且，有资料显示，他的妻子也是被他强奸后结婚的。但他在教廷中颇有些靠山，于是总能大事化小。这一次法庭上，他干脆宣称是阿尔泰米西娅勾引他。

法庭为了验证阿尔泰米西娅的证词，甚至对她施了拇指夹刑。庭审的结果是一泡污：塔西没有被判强奸，而是因为偷了奥拉奇奥的画而被定罪，但他没有坐牢，而是逃出了罗马。

丑闻与羞辱令阿尔泰米西娅无法在罗马立足。她随父亲去了佛罗伦萨，嫁给了一个当地画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这里她得到了美第奇家族的赏识，成为佛罗伦萨绘画艺术学院录取的第一位女画家。

真蒂莱斯基不画风景，不画静物，她从来都像其他大画家一样处理艺术史上最重要的那些题材：宗教与神话。其笔力之雄健，几乎不亚于卡拉瓦乔。她的绘画事业非常成功，但早年的痛苦一定萦绕在她心头多年。于是她反复回到女性复仇的主题，其中最有震撼力的当属《犹滴杀死荷罗浮尼 》。

艺术史上这一主题的画作中，唯有卡拉瓦乔能与她稍稍角力，但最终仍然会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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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战胜了卡拉瓦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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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瓦乔版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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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莱斯基版犹滴。

仔细比较这两幅画，我们会发现，卡拉瓦乔笔下的犹滴仍有少女的容色，眉头紧皱，显得嫌恶或不忍。而阿尔泰米西娅的犹滴则有着劳动妇女的体魄，面容也成熟得多，表情则是冷峻中带有一丝轻蔑。

更大的区别在于斩首的动作与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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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瓦乔的犹滴，距离荷罗浮尼较远，又被画得身体挺直（甚至有点后仰，似乎要避开喷出的鲜血），因此不得不手臂尽量前伸，尽管小臂肌肉紧绷，但姿势总体上有点缺少说服力。而她的女仆岁数较老，在一旁手提布兜，完全是个打酱油的角色。正因如此，为了让荷罗浮尼被杀显得可信，卡拉瓦乔把他的反抗处理得颇为无效——尽管手臂肌肉虬结，线条生动，但却全用来支撑身体，而不是抵抗短剑；他表情狰狞，但张开的嘴却更像是在发出叹息，而不是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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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泰米西娅的犹滴，初看也距离较远，手臂伸直，但其身体大幅度倾斜，有重心向画面前方偏移的感觉，对于荷罗浮尼的压制更为明确。而最值得称道的是，女仆积极参与了制服对手的工作，尽管不是主角，却被置于画面的正中。女仆的表情非常到位，显得有那么一点难以承受，但在女主人的带领下，仍然坚持完成任务。至于荷罗浮尼，他反抗的姿势更剧烈，更有说服力：一只手抵抗短剑，但被女仆用力压住，另一只手上伸，想要将女仆推开，但由于喉咙已被切开，挣扎毕竟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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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血喷出的方式。画儿君看到卡拉瓦乔原作的时候，注意到血液从颜色到形态都显得特别突兀，很有一种画面完成后再添加的感觉。鲜血喷溅的轨迹又粗又直，当然很抓眼球，但却不够真实，倒像是此前历代画家表现喷血时惯用的程式化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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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尔泰米西娅画作中的血迹更加丰富，不仅有喷射，也有流淌。学者r. ward bissell指出，她与同时代的伽利略有交往，并对伽利略的某些研究颇有了解，因为画中的血迹高度吻合伽利略研究的抛物线。

有趣的是，卡拉瓦乔和阿尔泰米西娅都画有不止一张犹滴。而更值得玩味的是，卡拉瓦乔将自己的面孔借给了荷罗浮尼，而阿尔泰米西娅把自己的面孔赋予了犹滴。众所周知，卡拉瓦乔个性桀骜、暴戾，几乎就是男权的典型，而阿尔泰米西娅个性刚烈、强悍（其自画像也显得粗壮、执拗）。

来自男性与女性的两股力量，在不同的画作中隔空对撞，何其惨烈，又何其狂野。

附记

1997年，有一部以女画家为主角的法国电影《阿尔泰米西娅》，中文名糟糕地翻译成“欲海轮回”，剧本则更为糟糕。它把史有定谳的强奸案编排成了阿尔泰米西娅与塔西师生恋却遭父亲阻挠、打压，并被告上法庭。这电影还是一位女导演的作品，不知阿尔泰米西娅九泉有知，会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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