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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电影《断背山》的结尾，艾利斯打开衣橱，伸手拉出两件套在一起的衣服，尘封的记忆宛似冬日的清冽空气奔袭而来。此时镜头安静之极，犹如时光的瞬间凝固。于是我们知道，尽管艾利斯于现实中逃避，但他的心灵幽深处是直面这段往事的。而故事发生时代早于《断背山》若干年的《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猫”焦灼于热铁皮屋顶的灼人，却一味沉湎于往事的回忆，宁可陷入酒精的麻醉中，也不愿跳下“屋顶”，用一种率真的态度解开心结。

自然，尽管同性恋问题的阴影笼罩着整部作品，但《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的主题并不仅仅是有关同性恋，毋宁说田纳西?威廉斯探讨了生存的痛苦：“猫”们明明知道热铁皮屋顶之上的不可久留，但在自欺与他欺的泥淖中，身不由己，无法脱身。不要去归罪于命运，但似乎也并非全在于己身，说是古希腊式的悲剧未免托大，因为这更像是现代社会的无物之阵，对手貌似不在少数，其实多是心中的幻影。

剧中的男主角布里克显然不会像《断背山》中的艾利斯一样保存逝者的什么遗物，更不要说直面“阴沉”的往事。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威士忌，等待脑袋里“咔嗒”一下，醉醺醺于“热铁皮屋顶”上，能呆多久就呆多久，任何事情均不在其考虑范围内。这样的不负责任可苦了他的妻子玛吉，在爱情与争夺家产的双重挤压下，这个言喜谈猫的漂亮女人“饱受自身利益和渴望未能如愿以偿的煎熬”，心甘情愿地呆在“热铁皮屋顶”上，奔突跳跃，机关算尽。

猫在热铁皮屋顶上能呆多久？这是个难以有答案的问题，或许，可以问问我们自己。而田纳西?威廉斯心中大约也是混沌一片，他糅合了爱与孤寂、虚伪与欺骗、性爱与暴力，一股脑地在《热铁皮屋顶上的猫》里端出，他并非故作高深，我想源于他自己也在困惑，人的尊严在谎言与欺骗中是否已丧失殆尽？

或许，我们的生存即在浅俗的快乐与深邃的痛楚之间徘徊，维持悬于一线的尊严未免吃力，不过，人之为人尽在于此。生活的严酷导致强悍者或懦弱者均纠缠于无事之事，五十步讪笑百步，却未想到其实同踏于一个热铁皮屋顶上，岌岌可危态势同一。《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中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奔走于财产或感情的争夺之途，虽或可获得些许物质上的利益，但精神的荒漠已令观者洞若观火。

《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着力于探究自欺与他欺，而自欺并不因源于自身，其侵蚀度就弱于他欺，反而因其表面的惑人柔和更有迷幻色彩。对爱的自欺，对死亡的自欺，直达心灵的曲回，却于关节处甘受其蔽，以致生出厚厚的尘垢。勇气是破其心障的关键所在，但却不是人人都可拥有的。他欺往往由利益的纷争而致，因其直接与粗暴为受欺者痛恨和旁观者瞩目。说谎者罔顾自己的尊严，也未给对方保留尊严，在利益的蒙蔽下，或许任何物什均为虚妄。另有可悲者，因爱之名而欺骗，徒然落入更深的孤寂之渊中，无可遁逃。

田纳西?威廉斯写作《热铁皮屋顶上的猫》虽不乏阴郁与悲观，但远未到达绝望的程度。布里克的苍白自然不尽如人意，而猫似的女人玛吉之勃勃生气让我们顿增兴味，也说明威廉斯对笔下女性角色的同情与谅解。玛吉为爱和自身利益所囿，以“妩媚中透着凶残”的猫的特性而争斗，几可用辛苦恣睢来形容。她是“热铁皮屋顶”上最活跃的一只猫，自己也明言生命不息，跳跃不止。有人唯见其贪婪，悲悯者多见其可怜。身边有一个只图沉湎醉乡的丈夫，家族里均为虎视眈眈的对手，玛吉还能在这“屋顶”上呆多久？作品的结尾或许有些许亮色，但这表面的瞒天过海也只是作者在“坟”上添加的一只花环罢了。

据说，这出戏深受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喜爱，他曾亲切地接见威廉斯并招呼：“噢，那只猫啊！”联系田纳西?威廉斯的生平，这让我想到，他又何尝不是置身于“热铁皮屋顶”上？一生患难不断，创作遭受评论苛责，连去世原因是意外还是自杀也不能确定。他在“屋顶”上呆得足够久，而所受的煎熬不知是否已让其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法国的福楼拜曾说，“我就是包法利夫人！”那威廉斯或许真的就是“那只猫”呵。

(全文完)

本文作者“齐物秋水”，现居北京，目前已发表了162篇原创文字，至今活跃在豆瓣社区。下载豆瓣app搜索用户“齐物秋水”关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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