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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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气势汹汹的新冠疫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疫情蔓延已让人焦头烂额，大规模失业又雪上加霜，各个行业一片哀嚎，随后“地摊热”“网约车”兴盛一时，好在，渐渐恢复过来，生活看似回归如常，可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尝过多少酸甜苦辣。
类似情景还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末，国企改制潮席卷全国，导致大批人失业，最难的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普通人，而东北是重灾区。
小品演员黄宏在春晚上用“咱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开导，著名歌手刘欢用“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鼓劲，然后呢？
一个时代的伤痛若还有点记忆，应该在电影里，2017年《下海》在韩国釜山电影节展映后悄无声息，制作精良、演技不俗的电影没能在国内上映，因为题材太敏感，它讲的是一群巴黎站街女的故事。
法国导演奥利维耶 梅斯，一直关注中国的农民和工人，《发高烧》反映河南艾滋病患者的生存，《去不息》和《猴年》记录三峡两代人的真实生活，《下海》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以一个家庭看一个时代，直击90年代的出国热。
女工丽娜下岗后自谋生路，当时“出国”盛行，她便说服丈夫借钱出国当保姆，到了法国才发现和想的截然不同，但已很难回头，丽娜在现实逼迫下开始站街，靠出卖肉体和尊严赚钱。
从中国东北到法国巴黎，从女工到站街女，这是怎样的心路历程？
90年代末，大批下岗职工因生活所迫，重新开始找工作，哪怕机会在万里之外，也能克服重重困难。
丽娜听说在巴黎当保姆很赚钱，一个月能有2000欧（人民币2万多），几年就能换新房，让儿子读好学校，提高全家人生活，这笔收入让她心动，再苦再累，哪怕借高利贷都要去，她在饭桌上拼命游说丈夫：你想以后一辈子都住在50平的房子里？
失业的最大危险不是失去收入，而是令人陷入焦灼。当衣食住行都无法保障，会满脑子都是赚钱，丽娜听到中介口中的高薪，就完全相信，彻底忽略风险，一味沉浸在美好幻想中，最后，连她丈夫也被说动。
一个女人不远万里，独在异乡漂泊，谈何容易？出国手续机票钱花费不菲，万一不行怎么回去？语言不通没干过保姆，2000欧的高薪能到手吗？国内经济如此不景气，法国是天堂遍地黄金？
面对未知风险，丽娜更相信法国是华丽的，她借高利贷跟着旅行团到法国巴黎，中途悄悄离开，开始找工作挣钱，却被现实兜头泼一盆冰水，保姆的最高工资是500欧，只有中介口中的1/4，“法国最不缺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东北保姆”。
500欧的住家保姆每月休两天，买菜做饭干家务带孩子，每天忙十几个小时，住在逼仄的杂物间，不允许出门像坐牢一样，辛苦一个月，还要变相克扣薪水，儿子打碎花瓶算保姆失误，一扣就是100欧，还骂骂咧咧：
你们东北人就是这样，粗手笨脚的，啥也干不好。
你要嫌在这里干的不爽，怎么不去大街上站着
普通外来务工者在巴黎的真实遭遇，甚至比国内还严苛。国门打开后，外国的繁华优越和国内的贫寒窘迫形成鲜明对比，太多人被晃花了眼，想方设法出去，西方被美化成天堂，当出国成为潮流后，其它人随波逐流，其实，哪里都有竞争、歧视、黑暗，外国的月亮并没有更圆。
巴黎确实是浪漫之都，有罗塞蒂的爱情，凡尔赛的奢华，卢浮宫的壮丽，蓬皮杜的艺术，但这些得有时间和金钱享受才行，普通人被生存逼到角落，摸不到这些。
丽娜和雇主争执起来，要回了钱却丢了工作，她知道被骗的彻底，但别无它法，已经来了不好回去，何况家里欠了一笔债，她的倔强刚毅让她不能服输，可巴黎1碗面要8欧，她必须赶快赚钱。
在丽娜的思维里，敢拼敢赌就能成功，但生活教育了她，有勇气远远不够，她不止要还债，还要赚钱，不然就白来一趟，丽娜的想法悄然变质，在她遇上老乡李玉梅时，心底的火焰被点燃。
李玉梅赚钱不少，也不忙碌，那份工作完全符合丽娜的想象，但丽娜有些鄙视，因为李玉梅是站街的，同住的六七个中国女人都站街，丽娜不和她们说话，也不一起吃饭，但床位一周要120欧，她的钱不够一个月生活。
丽娜是“黑户”，不会法语，没特殊技能，只能在华人区干体力活，这些工作工资低得可怜，但丽娜走遍大街小巷，挨个去餐馆、便利店、水果摊推荐自己，都被拒绝，她连份正式工作都找不到。
李玉梅劝丽娜回去，债慢慢还，“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有老公，不像我们不是离婚的就是丧偶的”，但丽娜不愿回，她磨不开面子，不想狼狈回去，何况，高额的债务没法还，回去的路费又是一大笔钱。
在丽娜奋力挣扎时，丈夫告诉她要把房子卖了还高利贷，她下定决心下海，出国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如今连房子都没了，还负债累累，现实击碎了她的骄傲和自尊，把她逼到绝境，丽娜偷偷观察李玉梅怎么接客，怎么交易，很快开了张。
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丽娜抗拒、权衡、妥协，失足只用了不到1周，拉客、交易、拿钱，越来越熟练，她披着长发，妆容浓艳，从嫖客眼神中捕捉信号，用手比划着谈价钱，几秒钟就谈妥。
但入行才知辛苦，站街赚钱多，风险也大，繁华街区不能去，要提防警察询问，偏僻地方暴力频发，殴打、抢劫、不给钱常有，被欺负也不能报警，丽娜被强暴，被打的鼻青脸肿，只能在李玉梅怀里哭一场。
自此，丽娜不再抗拒姐妹们，融入到集体中，她接触的人不是嫖客就是站街女，渐渐地麻木了，只有接到钞票时才露出笑容，家里还完了债，买了新房，盘下店铺，都是丽娜的功劳，她觉得牺牲的值。
家人以为丽娜在巴黎丰衣足食，只有她知道什么是眼泪、苟且和耻辱，知道巴黎阴冷阴冷的，但她看到埃菲尔铁塔，看到家人的笑容，就很满足，她把自己生生分成两个：站街女和女强人，出去揽客妖艳风情，和丈夫视频朴素平淡，她准备再赚点钱就回去。
丽娜不该沦落到此，她的堕落自然又无奈，不愿被下岗潮裹挟，却陷入出国热，借高利贷出国，就是没有回头路的赌博，输了只能把自己搭进去，丽娜以为她能忍，就万事大吉，但意外总有发生。
亲戚丹丹被丈夫撺掇着也来巴黎，丽娜极力阻止，但钱已经借了，人已经到了，丽娜带着丹丹找工作，可如今干保姆连500欧都赚不到，丹丹怪丽娜不说实话，一定要留在巴黎赚钱，丽娜有苦难言，不得已吐露实情：
你看到那边的站街女了吗？跟我们一样
丹丹惊呆了，但现实不由她不信，她和昔日的丽娜一样的境遇，一样的倔强，欠款怎么还，回去怎么办？迟迟找不到工作，丹丹不久也下海，只是她结婚不久，没有孩子，没经过生活碾压，到底无法接受，总是半夜哭泣，丽娜看她濒临崩溃，只得带她提前回国。
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本该笑容满面，丽娜和丹丹却有些忐忑，站街女令人不齿，男人不可能接受妻子站过街，一旦得知实情，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她们不能泄露一丝一毫。
在巴黎，受尽歧视侮辱，回到家，也不得放松片刻，不堪的过往时刻提醒丽娜和丹丹，丹丹和丈夫见面极其不自然，丽娜在丈夫亲热时本能的拒绝，往事像颗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炸，不知会炸成什么样。
回家第一晚，丽娜拼命洗刷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过往，迎接新生，一夜缠绵后，丈夫并无异常，丽娜松了一口气，她拥有店铺，住进新家，能睡到自然醒，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温暖又舒适，在家里能尽情欣赏美景，她还是贤惠的妻子、孝顺的女儿、慈爱的母亲。
可真相迟早会大白，丽娜丈夫突然消失，原来丹丹扛不住压力，受不了逼问全说了。丽娜丈夫喝了一夜的酒，被欺骗的耻辱，被羞辱的愤怒一起袭来，妻子撒了这么多谎，他竟然没发现，他头顶无数个绿帽子，居然毫无察觉，他炫耀妻子聪明能干，原来是那样，他感觉世界要塌了。
丈夫和丽娜大吵一架后，一走了之，丽娜却很平静，一个从绝望中拼杀出来的女人无比强悍，在巴黎她没崩溃，现在更不可能，她把新房出租，孩子送回娘家，一个人继续装修店面，得知丈夫的下落，亲自带着孩子去找。
丽娜带着孩子在小旅馆见到丈夫，门开了，丈夫抱着儿子兴高采烈，却当她是空气，丈夫不愿回去，丽娜也没生气，反倒小心挽留：你不回去，那就把店铺盘出去，我带着孩子过来这边
电影是开放式结局，简陋的出租房里，两人仿佛回到被迫下岗时，丈夫在煮面，丽娜问蒜在哪，丈夫扭头示意下，面条锅冒着热气，饭还要吃，生活还要继续，别的就“算了吧”，但心里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
《下海》的英文名是苦涩的花朵，整部电影的风格就是淡淡的苦涩，导演没有渲染悲情，没有使劲卖惨，也没有悲天悯人，一切点到为止，所有的痛苦挣扎化作一身苦涩，不求同情，不求理解，但求看到。
丽娜的悲剧是她自己选的，也是被推到那个选择上，在出国盛行的90年代，西方在国人眼中闪闪发光，国外有美丽的别墅，湛蓝的天空，惬意的生活，优越的待遇，只要是西方的就是好的，她们盲目崇拜向往，忽视现实困境。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丽娜的算盘打得响，但忘了跟她想法一样的人很多，再赚钱的工作抢的人多了，收入也会被压到最低，国人一下子涌到巴黎，全做没有门槛的工作，还能赚到钱吗？
到异国他乡不止是孤单寂寞，也是抢当地人饭碗，丽娜没有学历，没有技能，没有居留权，连语言都不通，她只能做最基础的体力活，她只能抢底层华人的饭碗，工作总是有限的，这让她被同胞们排挤和敌视。
巴黎华人区就那么大，丽娜们一起涌来，会更难找到工作，影片中，丽娜跑遍华人区，拼命介绍自己能干，也没找到一份工作，并不是偶然。
从玉梅到丽娜，再到丹丹，这些女人的经历惊人的相似，严重低估生存和工作的苦难，破釜沉舟的来了，而她们对巴黎的了解，基本是听来的，片面的，以讹传讹就成真的，看到别人赚钱就跟风，认为自己敢拼敢闯，能吃苦受累，就能赚大钱。
这些坚韧果敢的女人令有些男人都汗颜，但并没什么用，赚大钱不是这么逻辑，可她们不懂也不管，把海外淘金当救命稻草，借钱也要来，可从借高利贷那刻起，悲剧已经铸就。
玉梅劝丽娜回去，丽娜劝丹丹回去，但没人听，因为代价太沉重，不可能就此放弃，她们早已斩断所有退路，还背上巨债，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都要闯，结果面前是炼狱，生不如死的炼狱，进去得丢半条命。
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现实的无奈？或许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在时代大潮中拼命反抗，照样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成为笑话和耻辱，丽娜再倔强，再不服输，依然沦为站街女。
不知丽娜的遭遇，会认为她不知羞耻，会批判她异想天开，会责怪她天真无知，看了全部过程，会陷入沉思，丽娜一家是出国热的受害者，她们艰难的活，坚强的活，最终默默把一切苦痛咽下。
徒留一声感叹。
今日话题
【你所知道的90年代的出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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