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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女狼之窃爱迷情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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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金士城  若淇  

导演:周天  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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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介绍

纯分享,侵必删!

1

我封妃那天,他在宫外跪了一夜。

而我与摄政王沈知遇滚了一夜床单,战况激烈。

此刻正赤膊裸身地被他搂在怀里,隔着一层纱幔听侍卫的回话。

「禀王爷,徐将军还在外跪着,他说……他说王妃是他府上逃脱的小家奴。」

沈知遇低头,狭长的凤眸锁定我:「他说的可是真的?」

尾音上翘,证明他不高兴了,但徐钰对我有用的人,眼下不能让他们起正面冲突。

正在我愣神间,沈知遇俊秀的脸上,冷漠替代了餍足。

「离开我的这段时间,公主还去招惹了别的男人?」他一手抬起我的下巴,一手箍紧我的腰,让我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这姿势让我有些不舒服,动了一下,却被他攥得更紧了。

只得垂眸,极为乖顺地答:「先前你追杀我时,我为了保命混迹在边军中,曾得他庇护。后来跟他一路回到京城,在将军府小住了一段时间。」

言下之意,都是不得已之举。

他神色稍稍松动了一些,手掌摩挲着我的脸颊,语气温柔且心疼:「是我让你受苦了,往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的。」

就问一个姿色上等的男人,还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说要对你好,你感不感动。

我反正是不敢动的,因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可以为了权位出卖至亲的狠人。

他更是毒杀我父皇,灭我全族,害我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仇人。

一个窃国贼的补偿,除了他的狗命,我什么都不想要。

只是我得先苟命,留青山,等柴烧。

「去告诉徐钰,本王怀里的女人,是我巴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怎会是他小小平远将军府里的卑贱家奴。」他冷声吩咐道。

是巴不得杀了我吧。

毕竟我若不出逃,闹得世人皆知皇室尚有血脉留存于世,他也不至于屈居摄政王之位。

侍卫出去了,很快又折返,带回了徐钰无比强硬的答复。

「徐将军说是不是他府上的小家奴,要待他亲自验证过才算。」

我差点被一口老血闷死,我这是上哪打着灯笼给自己找了个极品猪队友。

他咋就这么上赶着想死呢。

果然沈知遇恼了,「还反了他了,拿我的剑来!」

作势就要起身,被我一把从后抱住:「让我去……你先别生气,他刚立了军功,若被你平白无故斩杀于宫门前,会污了你的名声。我去,保管他日后不再来烦我们……唔……」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嘴。

直到我浑身瘫软,没了力气,他才一路往下,埋在我的颈间,啃咬了一番放开我。

随后替我拢上一件外袍,扯了扯领口露出我颈间的红痕,方才满意地说:「去吧。」

2

我去的时候,徐钰正横了他的红缨长枪,准备闯宫门。

一袭织金玄衣,墨发束在玉冠中,长身玉立,丰神俊秀。

他素有玉面阎罗的美称,站在一众太监跟前,一张脸依旧清隽得不像话。

只是在看见我那一刻,玉白的脸立即青了:「巧奴儿,你真是……」

巧奴儿是我隐姓埋名跟他混的时候,他给我起的诨名。

真是什么?

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外袍下鸳鸯戏水的肚兜,雪色的肌肤,以及醒目的红痕,一览无余。

这……着实清凉加暧昧了一些,看在谁眼里,都是一副刚从男人床上下来的样子。

合着沈知遇让我穿成这样来见他,就是示威来的。

我想了想,决定再加把火,堆着满脸妖冶的笑意,勾了勾手指,拉过眼眸染上仇恨之色的他。

「其实在做你的家奴前,我还有一个身份——禹周朝的庆平公主。我此番回京,就是要向摄政王讨回皇位,怕死的,就早点滚开!」

徐钰满脸惊讶,他没想到随手在路边捡来的野丫头,竟然是禹周朝的公主。

最关键的是我这公主吧,还有些特别。

因为我不仅是本朝唯一的皇嗣,还是先帝在世时亲口立下的皇太女。

所以我是可以继承皇位的那种公主。

这也是为什么沈知遇先前那么着急要追杀我,追杀失败后,又着急忙慌要娶我的原因。

我是在逃亡途中遇见徐钰的。

第一次见面,他正跟敌军交战,银甲玄衣长枪玉面,冲锋在最前面,哪哪都让我心动。

当然最让我心动的是他出身贫寒,是靠自身实力从边军中摸爬滚打起来的少年将军,在京都毫无根系。

于是我设计与他相遇,又与他形影不离、朝夕相处许多时日,磨动了他的心。

赶在回京之前,与他耳鬓厮磨定了终身。

因为我知道一旦现身京城,沈知遇便会不择手段地将我掳回他的身边。

毕竟夺妻之恨与杀父之仇一样,不共戴天。

只是徐钰这傻子,怎么能单枪匹马来闯宫,跟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要人呢。

虽然我知他悍勇,但我还是怕他双拳不敌四手,身死当场,害我白白图谋一场。

罢了,眼下保他,就是在保我自己,先把他吓回去再说。

也不知道暗示的够不够明显,徐钰懂不懂得起。

他就那么转身走了,也没给我点表情,倒看得我莫名有点难受。

好在他走了几步又回转了,红着眼问我:「巧奴儿,我就一个问题,你可是自愿的?我从西营回府时,府里的人说你上街买菜去了,我去菜市街,那里的人说你是被掳走的……」

这孩子,好是好,就是太实诚了些。现在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吗?

我看了看周围环伺的太监们,天青袍,黑皂靴,金秀刀,督厂特务的装扮。手里的刀不是最厉害的,袖中的穿骨弩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以前,他们是我父皇用来刺探情报的特务,现在,他们是沈知遇的爪牙。

我但凡敢说个不字,他再来个怒发冲冠为红颜,英雄救美成不成先不说,他的小命肯定是不保了。

就算不当场没,也很快就会被督厂的特务们罗织名目下狱,各种酷刑管够。

我只得十分无奈地挥了挥手:「他说他会对我负责,娶我为妻……你什么都别说了,你知道的,我一向爱财又贪权。昨夜风大,徐将军跪了一夜,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他愣了一下说:「好,好得很,我知道了,你等着。」

一副我攀了高枝,他会秋后算账的神情。

嘿,好家伙,会用反讽了。

3

我再次回到房中,沈知遇居然还在等我。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斜枕在美人靠上,中衣半敞,内里春色一览无余。

俊眉修目,红唇一点,见我进来,斜睨着我道:「怎的去了这么久?」

我顿住了脚步,没应声。

是觉得没必要,我和徐钰会面,全程他的人都在。

他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说完就放下书,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有闲心,我却没了耐心,尤其是在让我的小将军受委屈之后。

转身抓了衣衫,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冲他娇笑:「王爷该去上朝了,别叫那些言官在骂你的折子上,再添上一桩美色误国的罪名。」

他挨不挨骂不打紧,我身份未公开之前,可不能担上这罪名。

那群文官平日里看着柔弱,发起疯来也是可怕的。

父皇病重时,沈知遇带领文官集团与太监们领导的督厂特务们夺权,就曾发生过文官当朝打死人的事情。

人啊,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做。

从前他们一窝蜂的捧沈知遇,是想在他手里分一杯羹,如今他们骂他,是嫌弃他专权,侵犯了他们的领地。

「公主在想什么?别穿,脏了,我叫人准备了新衣……」沈知遇一把抓住我的衣角,欺身过来将我揽在了怀里。

「公主从前就非华服不穿,非珍馐不食,如今跟了我,自是要样样都不比从前差才行。」

他的大手,掐住我的下巴,逼着我与他对视,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红唇:「公主对我笑一笑吧,像从前那样,自眼底到达心底的笑,而不是职业假笑……」

这要求过分了一些,从前我有父皇疼,四周皆是敬我爱我护我之人。

现在的我,只是他捏在手里的一个傀儡,哪天没了利用价值,分分钟就可以宰了的人。

怎么可能一样呢?

我竭力收敛了情绪,攀着他的脖子,仰首冲他笑得香甜:「我不想做被你捧在手心供着的公主了,只想做你的王妃,像这样被你揽在怀里疼我。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典?」

他昨夜答应会尽快娶我。

父皇在世时,就给我们俩定下了婚约。

那场不为人知的宫变之后,他能以摄政王身份顺利监国,多半也得益于这个准驸马身份。

他的野心很大,但眼下只要娶了我,许多反对的声音,都会销声匿迹。

但交易是公平的,因为如今摄政王妃这个头衔,比庆平公主更值钱。

毕竟争权夺利这种事,得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才行。

所以沈知遇就算不派人来掳我,我也要想办法回到他身边。

我这话让沈知遇十分受用,他满脸笑意:「快了,昨日我已经吩咐了礼部和钦天监的人,择日就与你祭太庙完婚。」

「祭太庙……唔……」

只有皇帝大婚才需要祭太庙,他的意思是要扶我做女帝!

我惊讶至极,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若不是傻了,就是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

「是的,你没听错。」他一边吻我,一边伸手来剥我的衣衫:「不是你嫁我做王妃,而是我嫁你,做你的皇夫。」随后将我打横抱起。

那我可就太高兴了,以至于当我再次仰面躺倒在床榻上时,已没了昨日的屈辱感。

甚至身心都涌动着无限的欢愉。

不得不说沈知遇的体力和技巧,都属上乘。

无与伦比的愉悦涌上来,我忍不住揽紧了他的腰,无声地笑了。

迎着他意乱情迷的双眼,曲身附在他耳畔说:「沈知遇,你真好……对,就是这样……」

一定要让我好好享受一番,才不枉我年少时错付一场。

让我舒服完了,就赶快去死吧!

4

我和沈知遇的恩怨,乃至我们背后的两个家族的恩怨,得从禹周开国时说起。

五十年前,适逢乱世。

我爷爷也就是开国太祖皇帝,平民出身,家族世代农户,往上八代都是老实巴交的苦农民。

奈何苛政猛于虎,到我爷爷那代,家里的人饿的饿死,病的病亡,余下他一人被逼得投了军。

凭着一副好样貌,和傻憨傻憨的性格(据传他当小兵时,别人在前冲锋,他就跟在后边捡掉落的干粮),俘虏了他所在的阵营里,最大领导之女的芳心。

一跃成了统帅千军的少将军。

后来更是运气爆棚,自军中快速崛起,最终与北封、安南三分天下。

大概是好运在起家的时候用完了,他登基为帝之后,膝下的血脉十分单薄。

得了三个儿子,就养活我父皇一人。

而他当年重情义又颇重情义,大肆分封了诸多异姓侯爵,其中就包括沈知遇所在的宋氏一族。

后来更是凭着太祖的继后宋瑾瑜的关系,族中子弟受荫庇加官进爵者不计其数。

这不,经过数十年的经营,到我父皇统治的大安年间,宋氏一族枝繁叶茂,权势更是如日中天。

膨胀的宋氏,再次将手伸向了后位。

大安八年,我的母后在去皇家寺庙祈福途中,受了一群流寇的冲撞,难产生下了我之后,便撒手人寰。

父皇和母后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成亲后更是独宠她一人,后宫空虚,子嗣单薄。

直接导致这场权臣与帝王家的对峙,皇族沈氏弱势的一匹。

母后去世后,一时间奏请我父皇充盈后宫重新立后的折子,每日像雪花一样飞向他的桌案。

其中立宋氏女的呼声最高。

可我父皇发誓,一日不查清母后的死亡真相,便绝不再续娶。

这一查,就查了十年之久。

到了第十一年,我生辰前夕,父皇突然颁下旨意,要替我在世家子弟中择一个伴读。

按照禹周律例,只有皇子可以有三到五个伴读,而公主的只有玩伴。

父皇的这道旨意,表明了他的意思,他会将皇位传给我。而选出来的伴读,将来便是协助我治理这万里江山的半个主人。

我和沈知遇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的,但这仅限于故事发生的背景,因为沈知遇不在候选之列。

仔细想来,我俩走到今天这个局面,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因为当时我是想利用他来着。

他最初并不姓沈,他姓宋,也不叫知遇,叫长安。

沈知遇这名是他得势后,我父皇赐的,希望他能牢记我的知遇之恩,好好效忠于我。

要是父皇知道他后来干的那些缺德事,肯定能气得诈尸。

毕竟留下沈知遇是我的意思,但给他权给他势力,利用他除掉宋氏一族的人是父皇。

当年给我遴选伴读的圣旨一出,整个京都有少年郎的人家,都跃跃欲试。

沈知遇不在其中,因为他是宋氏一个极不受宠的孩子。

我本来该全程坐在观众席上观看那场遴选的,奈何场上的人都太熟悉了。我已经厌恶了他们平日里对我的巴结讨好,打定主意,不管谁中选,都得想法子把人给赶走。

自然也无甚兴趣观看场上那些少年们装腔作势的表演,于是趁宫人不备偷偷离了座位,准备去御花园的池子里喂鱼。

不料却撞见了一个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的妇人,正用藤条殴打一个瘦弱的少年。

那个少年便是后来的沈知遇。

妇人气狠狠地说:「要不是你弟弟福安身体不适,武课轮得到你上?你俩身量差不多,你若能在武课中胜出,帮助福安中选,是宋家的荣耀,更是你的荣耀……」

「姨娘是觉得武课比试刀剑无眼,怕福安有个好歹,才让长安去顶替的吧。」他在两个仆人的钳制中仰头,冷冷地注视着妇人。

「不准叫我姨娘!」妇人啪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小杂种,你娘都死了多少年了,现在,我才是宋府的女主人!」

那一巴掌很重,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唇角沁血:「我娘是你害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今天就算是死,也不会替你儿子去挣这份荣耀!」

时值初夏,阳光明媚,我穿着一袭蜀地进贡的蝉翼纱尚觉得闷热。

而沈知遇穿着夹袄,周身却丝毫没有温度,眸子里射出的寒光,反而十分沁人。

不得不说,还真是挺倔,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兴趣。

5

眼见着那位宋夫人还想打人,我发出一声轻咳,料想她会顾忌这是皇家庭院,乖乖收手。

果真她撂下一句「那你就等着被你父亲逐出宋家」的狠话,便匆匆忙忙走了。

沈知遇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黝黑的眸子,先是疑惑,而后释然。

我走过去将手帕递给他,悠悠然道:「先去洗把脸,整理一下仪容,御前失礼,可是大罪。」他愣了一下,接过手帕朝池子走去。

小模样不卑不亢的,比那些见到我,就把巴结讨好写在脸上的人,有意思多了。

我跟在他身后,「你不敢参加武课比试,是不是证明你身手不咋地?那正好,我打架不喜欢别人让着我,我只想要一个打不过我的,会听我话的人来给我作伴。」

言下之意,我不喜欢场上那些人,你反正在宋家也没啥存在感,不如跟着本公主,带你吃香喝辣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懂不懂得起就看他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落在我腰间的玉谍上,晶亮的眸子转了转说:「谢公主指点。」

哟,听懂了,有意思。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不仅人长得好看,脑瓜子还聪明,、。我就想要这么个人,陪着我宫里宫外撒泼打滚。

于是冲他点了点头:「去吧。」

他走后,我又偷偷溜了回去。

武课的射御考核在皇家演武场进行,先读御旨,大意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谁敢使黑手下绊子,定不轻饶。

接着就是世家子弟们骑着高头大马,整齐划一地出场了。

我目光扫到沈知遇时,看见他已经换上了统一的劲装。

大红锦袍,配着黑色的箭袖,白皙精致的脸上,一双清冷的眸子,愈发显得气质出尘。

太好看了!

我一个哈欠打了一半,愣是停了半晌,直到他纵马进了围猎场,才回过神来。

随着掌令內侍的一声喊,围场的栅栏打开,受惊的鹿便四下里乱窜。

八位世家公子纷纷搭箭弯弓,随着一阵噔噔噔的响声过后,场中的鹿,倒下了一大片。

唯独沈知遇箭在弦上,不曾出手。

他一直跟着一只刚出生的,正跟在母鹿身下想找奶吃的小鹿,不仅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似乎还刻意地护着它们。

有人发现了他的意图,一边嘲笑他是懦夫一边打马在他跟前绕着圈,想寻找空隙想射死那只小鹿。

嗯,我再不出手,他就该遭黑手了。

于是指着沈知遇对父皇喊了一声:「父皇,我要他做我的伴读。」随即跑了下去。

少年们纷纷下了马,沈知遇得了机会,将那只小鹿抱在了怀里。

我拉住他的衣袖对父皇说:「父皇不是常常教导我要心存仁善吗,我的伴读,也是将来辅佐我的重臣,这个人连小鹿都不忍心伤害,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完,目光扫视了其他少年一圈,不紧不慢地说:「而他们,更适合做我的侍卫,这才符合你说的文治武功之道。」

言下之意,是在提醒父皇,选婿要慎重。

这场上的人,个个野心太盛,又文武双全,家大业大,就不怕我将来受钳制?

看着父皇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些少年和他们的父母亲族,都白了脸。

宋夫人更是花容失色,她原本只是想让他在这个环节替一替自己的儿子,没曾想我来了个现场抓阄。

这下好了,不仅她儿子丢失了做我入幕之宾的机会,还有可能担上欺君之罪。

父皇沉着脸问沈知遇:「你是谁家的孩子?」

沈知遇闻言,立即匍匐在地:「家父是吏部侍郎宋选。」

「可知今日这场比试,意味着什么?」

「知道,只是我幼年丧母,知道幼子失母的痛楚,实在不忍心下手。」

这小子,还挺会戳人痛处,一下子就将他的身世和我的呼应起来了。

不得不说,跟聪明人搭台唱戏,一点儿都不累。

6

果真父皇的目光跟随他的话,落在了场上那些被羽箭穿透、倒在血泊中的鹿的身上。

沉默良久,对我说:「你先上来。」

我知道他在犹疑什么,宋氏太煊赫了,不能再锦上添花。

他之所以想给我挑一个家大业大的夫婿,就是为了根宋氏抗衡。

更何况他已查到母后的死跟宋氏有直接关系,他不可能会放心宋氏子弟待在我身边。

可我很满意他啊。

出身宋氏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不受宠还心怀有恨,宋氏未倒之前,他不会和他们沆瀣一气。宋氏倒了之后,没有外戚扶植,才最省心。

我偷偷嘱咐沈知遇跟紧我,然后提着裙裾往回走,来到父皇跟前,附在他耳畔煞有介事地说:「父皇,我知道你不喜欢宋家人当我的伴读,可是他很快就不姓宋了。因为他娘亲被人害死了,他爹爹还要将他赶出来。」

父皇听后眼神微变,问了他一句:「你是宋家长子宋长安?今年十五了?」

沈知遇垂眸,恭谨地答:「回陛下,是。」

他自然知道这天下事,没有瞒得过眼前人的。

「十五岁,那这身量瘦了些,宋卿家说是不是?」父皇微笑着,将脸转向了宋选。

宋选额头立即沁出一层汗珠,跪地答:「这孩子,窜个子太快,是臣疏忽了。」

父皇并没有立即叫他起身,而是将脸转向沈知遇说:「公主既然喜欢你,就留在她身边吧。」

是留在我身边,不是做伴读,只是做个伴。

因为是公主喜欢的,不是他喜欢的。

可这就够了,能站在最光耀的地方,凭着他的聪慧劲儿,要收拾一个嚣张跋扈的宋夫人,绰绰有余了。

我想给他荫庇,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这个想法。

只是我没想到,他想要的,比天高比海宽。我就那么朝他一伸手,会把自个儿整个都搭进去了。

隔日,圣旨下来了,父皇钦选了赵御史家的独子赵子彦做我的伴读。赵子彦原本也在候选人之列,但是武课比试那天他称病缺席了。

我知道他缺席的原因,不仅是老赵家需要他传承香火,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多病,只适合做个文臣。

女帝的皇夫,这工作压力太大,怕他过劳死。

奈何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圣旨一下,一家人也只得哭哭啼啼的谢了恩,将赵子彦洗干净,哦不,是收拾齐整,送进了皇宫。

而那八个参加武课比试,在场上争得头破血流的少年们,成了我的护卫。

不得不说,父皇这步棋走得太妙了。如此一来,辅佐我的文武两派就形成了相互制衡的局面。

虽然文臣这边人数不多,就赵子彦一个,但奈何人娘家势力够强。

赵子彦父族是文官世家,历代以刚正秉直著称,母亲出自武将之家,他的外公,乃是我朝名镇守边境的名将威武侯刘辰安。

另外八个护卫,很明显是定向培养的武将。到时候老实忠心的我可以留在朝中,爱蹦跶就打发去戍边。

堪称完美。

可我们都想漏了一个人,就是啥身份都没给的沈知遇。

父皇没刻意安排他,我就让他留在了我的宫中,以男儿身做着内侍的事。

每日卯时初,他陪着我去上早课,我在室内学习儒家经典,他在屋外经受风吹日晒。

辰时用过早膳后,我又要和赵子彦一同去听经筵,学习如何治理国家。这个时间段,他就回去给我放鹿,没错,就是那天校场里救下了的那只小鹿。

一直到午后,再来接我下学。稍作休息,等到父皇处理完一天的政事,我又得去庆明殿聆听训诫,学习帝王权术。

总之好长一段时间,沈知遇就这样跟在我身后,四处辗转。像一个老妈子那样,要管我吃,管我住,管我出行。

还时不时的要受些刁难,毕竟他得了公主贴身内侍的殊荣,宫里嫉妒他的人大有人在。

只是这些,他不曾对我说,我也无从了解,能做的也有限,就是在旁人说他坏话时,严厉斥责回去。

一时间私下里都在传,他凭着一张好看的脸,把这万里江山未来的女主人迷得团团转。如此又加重了他被排挤的程度,形成恶性循环。

他的野心和欲望,大抵就在那段时间埋下的。

我却一无所知,只当他还惦记着家里的什么事务,特地跟去父皇求了个恩典,准许他回府去祭拜他的娘亲。

想着他已经是我身边的人了,他那姨娘总不至于再为难他。

没想到他那姨娘也够刚,直接将他赶出来不说,连带他娘的牌位也一并扔了出来。

还指着他鼻子骂道:「腌臜东西,好好一个儿郎,去做那阉人的事,跟你这死娘一起滚,别再回来丢宋家的人了。」

7

沈知遇回来时,额角顶着一块醒目的伤,是被他娘亲的牌匾砸的。

他是将牌匾拢在袖中带回宫来,偷偷藏在了他的睡榻下。

回去的遭遇,一字不肯跟我提,我问急了,他才求我放他出宫去,说他想去投军,挣个功名。读书这事,他从前在宋府没有机会,如今进宫了就更不敢奢望了。

他红着眼看我,那其中的委屈,和我先前偷溜去王叔府上玩,撞见他一个养在外边的侍妾,跑来王府哭诉要个名分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他说:「公主,我想像他们那样,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个身份,要么做护卫,将来可以放个武职,要么让他读书。不然就这样混下去,保不齐哪天父皇想起了我宫里还有一个男子,让他去挨一刀。

这么想来其实也不错,我问他:「考没考虑过做督厂的掌印太监这个职位?天子近臣,权势滔天……」

他瞪了我一眼。

好吧,我承认这要求不过分,可有宋氏在的一日,他这个愿望就不能轻易实现。

只能徐徐图之,但又怕他多心,不能言明,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指着他捧在怀里的牌匾问:「这个你打算怎么安置?」

他愣了一下,仰头问我:「我想让我娘亲和宋大人和离,等我长大了,另建一间祠堂供奉她。我娘当初是因为赐婚才嫁给宋大人的,在宋府一直过得不好,后来……公主你能帮我吗?」

后来被那个所谓的姨娘害了,这我知道。因为是赐婚,所以不能和离,除非再下圣旨。

啊这要求就更离谱了,让皇帝下旨逼迫大臣休妻,还是已经仙去的妻,夺笋哪。

还不如不岔开话题呢。

左思右想,只得跟父皇请旨,给他娘亲封个诰命,安慰他说,暂且把牌位安置回宋家的祠堂。等将来他功成名就了,再跟宋大人施个压,让他私下写个休书,意思一下得了。

我其实想的是等我登基了,再帮他办这个事,反正宋氏一族我爹要出手收拾的。

可他似乎等不及了。

因为那之后不久,我那群爱闹腾的护卫,对他还有我的鹿下手了。

他们虐杀了沈知遇照看的鹿,又用酒将他灌醉了嫁祸给他,想让我厌弃他,治他看护不力之罪。

可他们不知道,鹿是我的心爱之物,沈知遇是我想护的人。

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了他和它,有多蠢。

这事不仅触及了我的底线,也动了父皇心里的那根弦,他最担心的是我的安危。

那些人以为法不责众,他偏当众要把他们每人杖责三十,还把他们身后的家族势力,挨个敲打一遍。

我趁机求父皇给沈知遇一个机会。

他问我:「你确定他值得你信赖吗?」

我点头。

他说,「那好,父皇替你试试。」

那之后,父皇允他同那几个少年一起上武课。

第一天上演武场,就被那些人挟私报复,打得遍体鳞伤,还是我宫里的几个小太监给抬回来的。

我看着他,十分心疼:「要不就算了吧,改天我再去求父皇,让他身边的蒋毅亲自教习你。」

沈知遇咬着牙没答话,是开不了口。太医正在给他上药,他疼的额头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但他还是伸出手来冲我摆了摆,眼神坚定:「我说过,我想堂堂正正站在公主身旁。」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这是父皇在考验他。

可我还是去找了父皇,蒋毅就站在他身旁,他是整个大祁数一数二的高手,他对我说:「公主,最好的试炼,就是激发他内心的那一口气,只要那口气在,他就不会输。想赢的人,成长得会比谁都快。」

父皇则让我等等,看沈知遇会不会主动放弃。

于是我们三人一起,每天在演武场的看台上看他挨打。晚上回来,沈知遇上完药,我陪着他一起听蒋毅给他复盘白天挨打的过程。

第二天他再去挨打,周而复始。

等到半年后,他凭着一股子狠厉劲,已经能以一敌八,群挑把那些人都打趴下。

这下,演武场中的局势发生了逆转,那些少年都以他为尊。

父皇对我说:「玉照,刀磨好了,是时候试刀了。」

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想,如果当初知道父皇说的试刀是什么意思,还会不会让沈知遇去趟那趟浑水。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8

父皇所说的试刀,就是把沈知遇逼进绝境,让他做抉择。

他看出这个不善于表达的少年,心里有一束想靠近的光。

于是让人传出谣言,说他有意要给我和赵子彦赐婚。

再传召沈知遇去他殿中,将记载着宋氏一族如何只手遮天,贪赃枉法,甚至买通强盗伪装成流寇,袭击皇后的护卫队的一册册卷宗,掷在沈知遇跟前,满面怒容:「你们宋氏满门,皆无一个好人!」

沈知遇容色惨白,立即跪伏在地,额头滴下大颗大颗的汗珠。但仰头看父皇的眼神,毫不退却:「宋氏有罪,但长安没有。长安叩请皇上,将我从宋氏除名!」

父皇研判地看了他半晌道:「你是玉照挑中的人,也在这宫中伴了三载,念在这份情谊上,朕不会处罚你,但亦不会让你再留在她身边。你回去收拾东西,就出宫去吧,想好玉照那里该怎么说。」

此言一出,沈知遇原本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长安……谢皇上隆恩。」

沈知遇走后,我从屏风后转出来,瞪了父皇一眼,急匆匆抄小道回了我的寝殿。

在等他来的那一小段时间,我想了无数种要留下他的说辞。

可沈知遇连借口都找的那么蹩脚,他跟我说:「明日是我娘亲的忌日,想跟公主告个假,容许我回去祭拜。」

明明前面我们已经商量定了,在他有官职之前,暂且不回宋家。

我皱了眉:「为何又要回去?」

他抬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道:「想回去了就回去呗,哪那么多为什么,公主,你别忘了,我身上流着宋氏的血,走到哪里都改变不了。」

说得倒像是我这个外人,干涉了他的人身自由一样。分明是把在父皇那里受的气,都冲我撒了。

我听得也挺上头的,却还是极力压抑不忿,「过两天好不好,等我及笄礼之后,我陪你一道回去……」

「公主!」他打断我:「忌日没有延后之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可他明显去意已决,宋家都容不下他了,他会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这辈子都不见我了。

我眼中噙了泪,他别过头去,不肯再看我:「请公主恩准。」

他走了几步,复又折了回来,摊开掌心的长命锁递给我:「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我就权作及笄礼赠给公主,你知道的,我已身无长物……此生唯愿公主,一生长安!」

说完,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在他身后喊:「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一眨眼,泪珠便滚落下来。

可我知道,他要么不回来,要么回来就再也不是我所喜欢的那个少年了。

父皇握了那么多宋氏的罪证却还没发落宋家,是缺乏一个能一网打尽的契机,毕竟他们是开国功臣之后。

所以沈知遇若想回到我身边,只有一个选择,做父皇的推手,给宋氏一族定罪。

他最终也没让父皇失望。

他亲自回宋家放了一个饵,引诱宋氏族人,狗急跳墙,匆忙造反。

而他也凭着大义灭亲的功劳,成了皇城禁军副统领,再也不是跟在我身后那个无名无分的小跟班了。

宋氏一族因谋反被抄家灭族那日,我也跟着父皇站在城墙上,远远观望。

沈知遇就坐在监斩台上,我一直等到他带着满身血腥气回来复命。

他没看我,十分冷漠地念出一个个被处决的宋家人的名字。

那一刻我发现我错了,我始终不曾走进过他内心半分。

我也十分崩溃,因为他这么做,意味着我先前为他所计划的经营的一切,都白费了。

父皇走后,我摇着他哭喊:「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为什么要去背负让人唾骂的罪名?你这样做,以后谁会容得下你?你做错了,做错了知不知道?」

天下有哪个父亲,会容许这样一个人站在自己女儿身侧?

父皇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给他机会。

他头也不曾抬,冷声道:「殿下,臣只知道,他们欠着我娘亲和弟弟一条命,就得还回来。」

他的确对我说过,他娘亲死的时候怀有身孕,一尸两命。

可他眼底的恨意太深沉了,深沉的像是要吞噬一切,这让我害怕极了。

他也不过才十七岁,是怎么做到在明知道帝王掌握着族人罪证的情况下,还假装无意透露消息,怂恿他们谋反,将全族近千口人命,送上了断头台的?

总之,我们的决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9

那之后,他成了众人口中的阎罗,整日跟在父皇身后。

我再见到他,也不会再像往日那般亲昵,只是站在那里,等他行过礼之后,漠然走开。

转眼又过了两年,父皇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正式下旨立我为皇太女,迁居东宫。

他亲力亲为,替我在朝中挑选可用之人,任命他们来我东宫做属官。

如我所料,没有沈知遇。

迁宫那日,沈知遇来了,他说来取先前放在我宫里的一些旧物。

我坐在殿中,手里拿着一卷书,半晌没有应答,他也就沉默着站在下首,像极了从前他侍奉我时的场景。

直到我的新内侍,也是一个眉目清秀至极的小太监端了一盘南边新进的荔枝进来,一边走一边说:「公主,他们还要收拾一会儿,先吃点冰镇荔枝,解个暑……」

看见沈知遇时,他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向他行礼,唤了一声:「宋统领好!」

然后越过他,将荔枝搁在我身前的案几上,正准备退下时,被我叫住了:「剥开,喂我。」

小内侍脚步一顿,依言照做了。

当我从他手里含住他递过来的莹白的荔枝果肉时,沈知遇冰封一般的脸色终于维持不住了,变得极其难看。

他说:「殿下,你如今身份比不得从前了,此去东宫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要注意……」

「注意什么?」我斜睨着他,伸手拉过小内侍的手攥住,「他不过是个太监而已,怎么,宋大人怕他会抢了你的前程?」

小内侍吓得一抖,宋阎罗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我呵呵一笑,安慰他说:「别怕,本宫登基后可是女帝,一国之君,想要什么人不可以?」

小内侍吓得更狠了,沈知遇看笑了,朝我行了一礼道:「殿下,下官带了些礼物过来,就放在殿外,待会儿叫人一并带过去,用得上。」

待他走了,我去殿外查看,全是新做的烛台和宫灯。

纯银的,镀金的,花样精巧新颖,想必攒了许久的银子都花光了。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时,父皇在那年新春时染了寒疾,久治不愈。

朝臣纷纷上奏章,希望皇太女尽快大婚,一来可以给父皇冲喜,二来驸马可协助皇太女监国。

一日我在父皇宫中侍疾,他将那些奏章递给我,询问我的意见。

我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知遇,他一副恍若未闻的神情,于是冷哼一声道:「要我与赵子彦成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儿臣不能被人架着脖子去成婚。这种事父皇你最清楚,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父皇沉吟着等我下边的话。

我继续说道:「说白了,他们就算觉得儿臣女流之辈,若没个男人扶持着,坐不稳那个位置。那些朝臣此刻上折子议论我的婚事,不过是在拿赵子彦试探您。」

若父皇应允了此事,那我的东宫很快又会不断有新人进来。因为说完我的婚事,紧接着又会拿子嗣说话,一个不够,还要许多个才行。

父皇在位这许多年,后宫子嗣之事就饱受群臣逼迫,他最懂其中利害,显得十分气恼:「朕的江山,朕想传给谁就传给谁……咳咳咳……」

好一阵咳之后,指着沈知遇道:「你去查一下,这背后是谁在做推手。」

沈知遇领命后,跟着我一同出了庆明殿,在殿门口时,他低声问我是不是不想嫁给赵子彦?

我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只是说现在不想嫁,将来要嫁也一定要嫁自己喜欢的人。

谁知,这场对话成了一场灾难的开端。

10

不久,我就听闻威武候刘辰安堕马重伤不治的消息,朝廷顺势收回原本在他手里的兵权。

同时下令赵子彦守孝三年,因为威武候儿子早殇,而赵子彦是威武候最疼爱的外孙。

如此一来,这三年里他不仅和我成不了婚,跟谁都成不了婚了。

这只是明面上赵子彦受到的影响,可我知道,实际上并不止这些。

赵子彦和威武侯的感情十分深厚,他幼时体弱,几次病重陷入昏睡,连他爹娘都放弃了。一个张罗着给夫君纳妾,一个在外边养起了外室。

只有威武侯一心扑在这个外孙的身上,数年悉心照料,才有了后来聪明伶俐的赵子彦,在他爹娘眼里能给赵家挣前程的赵子彦。

最初装病不参加武课比试,也是威武侯的意思,他早料到离权势越近,斗争就越凶狠。

他不忍心自己的小外孙后半生都在争权夺利的旋涡中挣扎,谁知最先被这个旋涡吞没竟然是他。

赵子彦走前来跟我拜别,沈知遇怕他是来求情的,更怕我一心软就答应了他什么。

便遣退所有人将我困在殿中,让宫人以我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他。

沈知遇说:「殿下,事已定局,你千万别做傻事,让那些言官抓住把柄。」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沈知遇的钳制:「不会的,他不是来求情的。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懂这事背后的隐情,他只是来跟我道别的,让我见见他。你和他连同那几个人,一并在这宫里伴我三载,赵子彦是唯一没有找过你麻烦的人。你有什么……资格不放心他?」

说到这里,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

赵子彦也听到了殿内的动静,伏在殿门上说:「殿下……殿下别难过,往后这些事,还会有很多。赵家和我外祖刘家,都是承蒙皇恩才能荣华富贵这些年。如今朝局变化,灰烬落到谁的头上,都得受着不是。」

我没想到事到临头,反倒是他来安慰我。

他语气变得郑重:「只是渊闻此去,怕再也入不了这皇城了,不能再常伴你左右。此去山高水长,渊闻会每时每刻都向神明祈求殿下身体康健,万事顺意。殿下……殿下,请多多珍重。」

渊闻是他的小字。

随后,咚咚咚的叩头声传来,再之后,是他远离的脚步声。

我仰着满是泪痕的脸,质问沈知遇:「这下你满意了吧?伤威武侯驱逐赵子彦,到底谁的主意?」

他一边替我擦去眼泪,一边柔声答:「想收回兵权的是皇上,他害怕赵子彦与你成婚后,会利用威武侯的势力辖制你。借机驱逐赵子彦的人是我,因为我不想你嫁给别人。」

我撇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盯着他道:「我就算不嫁别人,也不会嫁你!宋长安,你终究还是变成了我讨厌的那种人,往后再别往我殿中送任何东西,滚吧!」

后来的事,也果如我所料,哀莫大于心死,赵子彦出京都后不久,便染疾病逝了。

那之后我见到沈知遇只有沉默,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他送来的东西,我都直接给他摔在身上。

父皇得知后劝我:「玉照,你别生诸黎的气,他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们沈家的江山社稷着想。你看,才倒了一个宋家,威武候就急不可耐地想成为第二个宋氏。开国的那批功臣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诸黎是沈知遇的字,是他入宫后我给他起的,我希望他的余生,都光明相伴。

我看着父皇苍老且疲惫的容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像自从蒋毅酒醉落水而死,沈知遇接替他的位置之后,父皇最信任的人就只有沈知遇了。

11

那次谈话后,父皇的病就一日重过一日,时常神志不清的昏睡着。

我十分难过,每日守在他的榻前寸步不离。

而沈知遇也趁着那段时间,利用父皇对他的宠信,疯狂排除异己。随着他的官衔和权势不断升迁,很快他就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

大安二十一年冬,父皇病危之际,赐沈知遇皇族姓氏,加封他为摄政王。并在京都最繁华的地界,敕令给他修建了一座亲王级别的府邸,东西绵延甚广。

摄政王府落成那日,百官朝贺。

我也去了,这是父皇的意思,他还让我遵照太祖皇后的辈分,称沈知遇一声小王叔。

他说:「玉照,父皇不在时,你要寻求他的庇护。你于他有恩,他定会护你周全。」

他说这话时,难得清明的脸上满是歉疚的神色,枯瘦的手攥着我的手腕,不住的摩挲。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沈知遇已经强大到我需要向他低头的份上了。

我不忍心让父皇担忧,便携人带着礼物去了。

我到的时候,沈知遇正坐在王府正殿的上首,居高临下地接受百官恭贺。

见我到之后,立即起身伸手拉过我,附在我耳畔说:「玉照你看,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和你站在一起了。」

眉眼间皆是骄良之色。

可我却没什么心思去真心恭贺沈知遇得偿所愿,匆忙送了礼物,借口身体不适,走了。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父皇的贴身内侍童公公,他说父皇在等我。

可等我慌忙跑回到庆明殿时,父皇已经薨逝了,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

他趴在床沿上,面目青黑,吐了一地的血,也是浓黑色。

是中毒的征兆,可他的汤药一直是我在经手,问题只能出在沈知遇进献的丹药上。

我悲痛的抱住父皇,用衣袖擦去他唇边已经干涸的血迹,又将他身子扳正,放回床榻之上。

本想宣召宫人,童公公拦住了我,将一封血书递给了我,是父皇的笔迹。

读罢才知这几年,沈知遇一直在拿我的安危要挟他。他要我带着传国玉玺走,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回来,不要辜负他这些年对我的教导。

我问童公公,我走了,父皇怎么办?他怎么办?宫里和我想好的那些宫人又怎么办?

童公公含着泪说:「公主,他一定会好好安葬皇上。你也不必担心那些宫人,时至今日,能留下的,都投靠那个人了。而老奴,自是要给皇上殉葬的。公主你快走吧,丧钟很快就会敲响了,再晚就没有机会了。」

果真,他话音一落,丧钟就响了,庆明殿外隐约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

我匆忙裹了玉玺,从后窗跳了出去,看向殿内的最后一眼,正是童公公触柱而亡之际。

我本想等天黑乔装出宫的,谁知很快就搜宫的侍卫发现了踪迹,一路被追着跳了护城河。

跳河之前,我将玉玺抛了出去,想着这东西我不可能安全带着走多远,我手里有父皇的私印就够了。

中间也试图隐藏在京城里,想拉拢几个老臣,对抗沈知遇。哪知计划尚未说出口,人就被卖了,只得仓皇出逃。

躲过几次追杀后,我学乖了,知道京城已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要想成事,就得出京城,甚至去更远的沈知遇的手还没够到的地方。

后来我在京城郊外,遇见了去给北征的军队押送粮草的、刚刚从民间招募来的队伍,就混在其中一路去了边境。

沈知遇并没有篡位,只是在庆明殿放了一把火,对外宣称皇帝驾崩,皇太女下落不明,便以摄政王的身份暂代公主行监国之权。

我想他既然没有急着篡位,那我就还有机会,而这机会就在边军之中。

找啊找,就相中了我的小将军徐钰。

12

第一次见面他正跟敌军交战,银甲玄衣长枪玉面,冲锋在最前面,挺引人注目的。

尤其是我这种已深陷敌营,成了俘虏的人。

这事说起来,是当时还是北征军主帅的徐武的造的孽。但深究起来,又是沈知遇好大喜功的锅。

原本禹周与北封两相对峙,北封仗着骑兵强盛,时常南下我朝抢粮掳民。而我朝以步兵为主,对战时没有骑兵的机动灵活,常常被动挨打。

太祖和父皇穷尽两代人经营,边防才稍稍稳定了一些。可沈知遇一掌权,就下令调动边境七城军防,扬言要将北封赶回朔漠。

这事惹恼了北封的达狼可汗,亲自率领两万骑兵来犯徐武主守贺图城,那是我朝北边的门户。一旦城破,北封军可一路南下,直抵京都。

敌方来势凶猛,很快兵部又下达了新的谕令,命徐武死守贺图,等待援军。

老奸巨猾的徐武知道他怎么死都守不住,但倘若守不住,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株连十族都有可能。

既然守不住,那就想办法让达狼可汗退兵,想来想去,想出一个任其抢掠的办法。

毕竟北蛮的人,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政治韬略,行事也有自己的逻辑,强盗逻辑。只认钱财不认人,抢够了自然就回去了。

所以他私自派人去跟达狼可汗和谈,说是朝廷准许在贺图开畜市,准许北封人赶马牛羊进城交易。

就这样,达狼的两万大军,赶着几百匹马打着交易的名头在贺图境内,大肆抢掠十日之久,才浩浩荡荡班师。

走之前,又觉得自己还是丢了几百匹战马,似乎有损他的面子。于是又派了两百骑兵来,把奉命看守那些战马的营地,连人带马加上粮草,一并掳走了。

好死不死的,我就在那个营地里。

反抗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北封骑兵的刀下,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一路跟着走,一路想了千百种逃跑方法,却发现没有一个有实施的可能。

事实就是,两条腿不可能跑过四条腿,就算侥幸抢到一匹马,人一个呼哨就给唤回来了,关键是我不太会骑马。

所以徐钰带着人来截道的时候,我正蹲在一个小河沟边边上往脸上身上抹黑泥巴。

他如神兵天降一般纵马冲向敌军,帅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长刀过处,砍西瓜似的收割敌人的头颅。

几乎是单人单骑,就将喝过酒吃过饭正靠在一起,准备原地过夜的北封兵一冲而散。

我当时高兴极了,当机立断要跟着这个人。

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洗干净了,撕开了衣襟,引来了一个北封兵来追我,然后撒开脚丫子就朝徐钰冲过去。

「将军,救我!」在他看见我时,我竭力呼救,朝他伸出手去。

他的目光在我白花花的大腿上稍作停留,然后一手拉起我,一手挥刀斩断了北封兵的脖子。温热的血,霎时喷了我一身一脸。

我吓傻了,总觉得他的刀再偏一点,我的脑袋就不保了。

马在狂奔着,刀砍过血肉之躯的闷哼声不断传来,我被颠簸得前俯后仰。

当然,俯肯定是俯不下去的,顶多是胸脯贴着他的后背,挤出两个圆滚滚的球形,画面瞬间变得有些香艳。

徐钰身子一僵,喝道:「抱紧我!」

然后又纵马朝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奔去,继续切西瓜,不对,是割人头。

我不敢看,将头埋在他的后背,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腰。

直到惨叫声散去,才听见他喘着粗气说:「你快勒死我了知道吗?」

我松了手,刚想说什么,被他中气十足的喊声打断:「兄弟们,数清楚,一个都不能漏。这可是决定咱们能不能成事的关键。」

过了一会儿,他手下的人集齐了所有北封兵的人头,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我们跟前。虽然怕到不行,但我还是忍不住数了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因为这几天,我没事就在琢磨怎么逃跑,把那些人来回数了好多遍。

徐钰跳下了马,巡视了一番道:「都用石灰粉腌好了,留下一百人押送粮草和马匹回城,其他人,换上他们的衣袍,跟我去偷袭贺图大营!」

我耳根子一跳,难以置信,又回头确认了一下帅旗,是禹周的没错,那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正疑惑间,他回头看向我,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小娘子,你运气不错,正赶上小爷我准备弄个将军当当,成了,也封你做个将军夫人怎么样?」

眼眸晶亮,整个人极其兴奋,像一头狡猾凶狠的野兽。

我有种搬了石头砸脚的感觉,虽说徐武干的不是人事,但造反更不是人干的事。

能成吗?有把握吗?就算成了,达狼可汗发现这两百骑兵没有回去,又再杀回来怎么办?

13

事实证明,徐钰不仅勇猛,胆大心细,还心怀黎民百姓。

他反徐武,夺兵权,就是看不惯徐武贪功,拿百姓的性命不当回事。

于是带人突袭了那两百落单的北封兵,再换上他们的衣服,连夜奔回贺图。守城的军士不敢拦他们,因为徐武的命令还在,让他们看见北封兵就绕道走。

是以徐钰等人畅通无阻的,一路奔到了贺图的中军大营,宰了正准备给朝廷呈捷报的徐武,又按计划在营里抢掠一通,将徐武的死,嫁祸给北封骑兵。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紧接着,他一边向朝廷上书请愿,主将战死,他愿接替守城任务,等待援军。

同时以副将及徐武义子的身份,组织兵力,将回转的达浪大军阻击在城外。死守五天之后,等来了援军,合力击退了敌人。

最后论功行赏,加上先前那两百北封骑兵的首级,他正式被朝廷任命为镇北大将军。

庆功宴上,徐钰掐着我细软的腰肢问我:「怎么样,敢不敢做本将军的夫人?」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众人的目光都齐集我身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我有些慌。

这些时日,他做什么事都贴身带着我,惹得他几个亲近的下属都极其不满。

因为他们怀疑我的细作,曾当着我的面跟徐钰进言处死我。

我问他们,我看着像哪国的细作?

他们答,尚不清楚。

这屎盆子扣得,也太不清不楚了。

哪国的细作能像我这样,对禹周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小样,皇室秘辛我这也有,你们敢听吗?

可就算我再三申明,我只是京城一大户人家的歌姬,因被脑满肠肥年过六十的家主看上,不愿屈服于强权才出逃的。至于那家主姓甚名谁,无可奉告,主要怕再被送回去。

于是他们继续保留怀疑态度。

倒是徐钰洒脱,拍了拍我的肩说,那空了给我们哥几个来一曲,也让我们这些糙汉子,听听京都之声。

所以当他说出这话时,我和他那几个兄弟一样紧张,怕他想起先前的事儿,让我当众来一曲。

不是我不想唱,而是我五音不全,怕污了京乐的名声。

而他那几个兄弟,则怕他说要睡我是动真格的,其中有人忍不住出言提醒:「将军,你连人名儿都还不知道吧?」

意思是来路不明的女人,你也敢上?

徐钰俊脸一沉,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随即又转过头来问我:「小娘子,前面太忙了,都没时间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了一眼他那些膀大腰圆,杀气腾腾的弟兄们,战战兢兢地答:「小女子本就是奴籍,先前的名儿也是主子赐的,不如将军再重新赐个名给奴吧。」

他想了想说:「看你这眉眼精巧的,就叫巧奴。」

「好的。」只要不叫精奴就行。

他一拍大腿,再次冲我露出一排大白牙:「那就是你同意咱们的婚事了,那就一切从简,今晚先入洞房可好。」

这……也太从简了吧。

「好。」我低下头,佯装羞涩。

「还等什么,去洗干净了,躺床上等我!」说完,他就将我推了出来。

「将军,你也……」太猴急了些。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先前出言提醒的那个人说的,语气甚是气急败坏!

我一路跟着守卫回到徐钰的营帐,发现洗澡水都打好了,对那句话深表同意。

转念一想,可能就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

可这节奏也太快了些,我还没做好献身的准备,虽然他长得也够俊俏,但我不是在寻面首呀,我是在寻可以帮我复仇的男人!

他太聪明了,我没十足把握能让他为我所用。

就在我对着那桶洗澡水犹豫,是洗还是再拖一拖的时候,徐钰的大手已经撩开了营帐。

「娘子还没脱衣服啊……为夫来帮你啊。」他醉意深浓,一把从身后抱住我,抖抖索索开始解我的衣服。

一边解还一边把我身子上下摸了个遍,正当我恼了,准备问他摸够了没时,却被他大力拎起扔进了水桶里。

「说!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小爷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不露马脚,还真想做将军夫人不成?」

他居高临下,语气清冽,晶亮的眸子里已全无醉意。

我这才明白,他方才是借机在搜我的身。

更重要的是这些时日,他纵着我,都是在试探我!

也就是说,先前我但凡多问一句,多走一步,他那砍人就像砍西瓜的刀,就剁了我无数遍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14

这话我没法接,只得睁大眼睛看着他,表面装傻,脑袋疯狂运转。

变化来得太突然,还是意料之外的剧情,该怎么苟命?

就在我愣神间,徐钰又伸手一把捞起我,撩起我肚兜的系带,沉声道:「真的要等做了才肯说么,本将军成全你。」

就在他的吻将落未落之际,被我叫住了:「等等,我说。」

他停下动作,看着我,离太近,呼吸都扑在我脸上了,激得我一阵战栗。

「我不是奸细。」一口馋口水包在嘴里,话也说得囫囵不清。

关键是一开口,口水就流了下来,场面甚是尴尬。

「我真不是奸细,唯一跟你撒过的谎就是,我其实也不是什么歌姬,就是一个小有姿色的烧火丫头。我那家主也不是六十岁,他三十不到,长得也还行,可他老婆是个母老虎……好吧,我就是一向往自由恋爱的小逃奴。」

不想编了,就这样吧,再问,我就只有给他看父皇的私印。

可能是他第一回搜女人的身,摸得不甚仔细,没摸到我缝在肚兜里的小布包。

他终于绷不住笑了,「馋我身子就直说,又不是啥丢脸的事,小爷我这姿色,放在哪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笑了,我却哭了。

见过他杀人的样子,方才我是真怕得不行。

他也停住了,伸出指腹替我抹去了眼泪,十分认真地问我:「真想嫁我?」

我点点头。

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不想嫁也不行了。

「那就再等等吧。」他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一边说一边拉过原本放在架子上的外袍给我裹上。

「我已向朝廷上书请命,带兵出征北封,此战势必将其赶回朔漠,彻底断绝我朝边患。若有幸归还,我定娶你为妻。若不行,我的身外之物就都是你的了,到时你就带着它们去另觅良人。」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他也喜欢我?我有些懵。

他抱住我,将下巴顶在我额头,柔声说:「别多想了,巧奴儿,我只想有个家。八年前,也是在贺图,也是在这个时节,我们村子遭遇了北封兵的抢掠,大火烧毁了一切。从此世间,只剩我孑然一身。」

「遇见你之前,我都是一个人吃饭,无论是讨来的饭,还是入军营后当上贺图守军副将时的一整桌子饭菜。也一个人走路,无论是流亡时的翻山越岭,还是上阵杀敌……巧奴儿,他们都怕我,觉得我是个不要命的人。只有我知道,我只是想过一点不一样的日子。」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额头,滴落下来。

他在哭。

他说:「你看,这营地后边是万家灯火,酒宴散去,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可以回家,家中也有妻儿在等候。他们都觉得我做这么多,是为了名利,其实不是。遇见你之前,我只是单纯想帮他们守住属于他们的温馨。遇见你之后,我还想守住你。」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父皇,他曾对我说,身为帝王,就得把一切都交予江山社稷。守护好自己的百姓,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能平安喜乐地过日子。

还有,他的怀抱,和父皇一样温暖。

感觉心中的某一处弦,被他的哽咽拨动了,我忍不住动了动,想腾出手去替他擦去眼泪。

「徐钰,你别哭了,哭得我心都乱了。」

「巧奴儿,别动!」他又抱紧了一些,「我没哭,我是高兴,因为你方才同意嫁我了。你知道吗,那日在战场上,你在我身后抱我时,我就告诉自己,你看了人姑娘的身子,可得对她负责啊。其实,是我喜欢上了被你依赖的感觉,我太想要一个家了。可是……」

可是他们说我来路不明,肯定是奸细。身为一方守军将领,他不得不察,可他越是与我朝夕相处,越是心动,也就越怕我真的是奸细。

这次,他哭出了声。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良久,他吸了吸鼻涕,直起身来,与我四目相对:「今晚推你出营帐时,我就在想,如果真在你身上搜出些什么,我就当场斩杀你,免你受刑狱之苦。然后亲手葬了你,给你立一个碑,上边写爱妻之墓。往后余生,我再也不动娶妻的念头了。」

不得不说,尤物就算是哭唧唧,也是好看的。

太感动了,啥也不说了,我直接吻了上去……

15

当然,也仅此一吻,因为徐钰宁愿捂着那啥睡在地上,也不肯动我。

美名其曰,不能让我这么快就摊上成寡妇的可能。

第2天, 他将我安置在了军户家属的住宅的那片地方。

一个收拾得干净齐整的小院,院里有块菜地,东西各两间厢房,就我们两人住。

他白天去营房上值,入夜就回来。

我没学会做饭那会儿,他就央求左右邻里的大嫂婶子们,每家多做一碗菜,到饭点了就给我送过来,能凑一整桌。

晚上他回来后,我热巴热巴又端给他吃。他吃得可开心了,一边吃还一边夸,我媳妇儿的手艺真好。

我实在受不了他睁眼说瞎话,就请大嫂婶子们教我烧饭做菜。

第一个学会的蔬菜烩饭,我把菜地里的菜,每样都揪了一点,再和了点面片,拉拉杂杂的给他做了一大碗。

可把他高兴坏了,捧着碗,埋着头,蹲在灶台边就一口气把那碗饭给干完了。

吃完还不忘夸我:「媳妇儿做得太好吃了,要是天天都能吃上一碗,我可就太高兴了。」

我也开心,接过他手里的碗说:「明天我再给你做啊。」

「兵部的谕令下来了,明天我就要出征了。」他说。

我身子一顿,想了想说:「我等你回来,到时给你做一大桌子好吃的。」

我最终还是学会了做一大桌子菜,但他却没能吃上。

胜仗是打了,徐钰也如愿将北封人赶回了他们的老巢。

但朝廷诏令他回京的行程很急,他回贺图后,根本没有时间回我们的家,直接就派人把我接走了。

见到他时我才知道,他受了伤,箭伤,只偏离心脏一寸,人差点就没了。

抱着他就一顿猛哭,鼻涕口水糊了他满身,他扳正我的身子,捧着我的脸,再三跟我保证:「我没事,好着呢,全须全尾……」

我不信,非要扒开他的衣服好好检查检查。

结果扯着摸着,两人看对了眼,就在马车上睡了。

其实响动小一点,时间短一点,应该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可偏偏,徐钰这厮,体力太好,愣是折腾了我好几个时辰,动静大到人尽皆知,将军和夫人圆房了!

闹得我好几天都没下马车,一是因为害羞,二是因为腿软,三是因为浑身上下没地儿可露,全被他标了记号。

气得我忍不住捶了他好几拳。

他笑了,一把搂过我,又吧唧吧唧亲了好一阵,「别气了,回到京城,我就娶你过门。」

可我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知道,回京之后,我的梦就该醒了。

到那时,徐钰就不再是徐钰,而是我磨好的一把刀。

但是走之前,我还是想兑现诺言,给他做一顿好饭,于是想尽办法在将军府多留了些时日。

可他太忙了,立了大功,少年有成,会是朝廷下一个新贵,巴结附会他的人太多。

饭菜一连做了好几天,他都没机会吃上。

直到最后一次,我在菜市撞上了沈知遇派来寻我的人。

我就知道徐钰这辈子,都再吃不上我亲手烧得一大桌子菜了,就挺抱歉的。

也不知道明日早朝,沈知遇当廷宣布我和他的婚讯,徐钰会是什么反应?

谁知第二天,沈知遇第一件事宣布的并不是我和他的婚讯,而是父皇的传位遗诏。

16

坦白讲,那个站在沈知遇旁边的,看起来十分面生的太监宣读父皇的遗诏时,我内心是极度紧张的。

我以为自己被沈知遇骗了,因为他不可能会留着一封传位给我的遗诏。

事实是我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诏书说要传位于我,庆平公主,皇太女,宋玉照。

诸位大臣也是一脸懵逼,直到沈知遇拿出传国玉玺,请我坐上龙椅时,他们才反应过来,跟着沈知遇一同向我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整齐划一,响彻天际。

我屏息凝神了许久,就这,没了?

先前不是有许多担心我坐不稳皇位的人吗?

我因何失踪了这么些时日,也都不带过问一下的?

当初逃亡在外时,我听到了很多关于沈知遇把持朝政的劣迹。

好大喜功,在不利于作战的情况下,强攻北封边城,反招来达狼可汗大军压境。

军资靡费,不顾江北旱灾,私自加重三成赋税,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穷奢极欲,广修宫殿,甚至强行向世家大族们摊派募捐金任务,怨声载道下,不听取劝解,当庭革了三朝元老的职。

利用督厂特务,罗织罪名,疯狂排除异己……

这就是传说中,沈知遇排除异己后的朝堂?

我的目光在那些朝臣的脸上一一扫过,才发现有好些人已经不在了,顶替他们的新人们,个个眉眼乖顺。

目光扫视到徐钰身上时,他黝黑的眸子里散发的清冷的光,看得我一激灵。他动了动嘴唇,无声警告我:「看好你的玉玺!」

嘛意思,他要来抢啊?

这时,沈知遇提醒我:「陛下可有何训示?」

如果没有,赶紧叫人起来!

我哦了一声,故作深沉地挥了挥手:「众卿平身。」

「谢皇上!」

紧接着,第二道圣旨开始宣读,是以我的名义写的,公布的是我和沈知遇即将举行婚典的消息。

还是没有人反对。

我瞬间明白沈知遇的高明之处,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诏令又是新君的第一道旨意,谁会没事来触这个眉头。毕竟能站在朝堂上议政的官员们,大都不是会打无准备的仗的人。

如此一来,他不仅能顺利成为皇夫,还能因拥立女帝有功,继续把控朝政。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充斥着跟沈知遇恭贺的声音。

徐钰也站出来了,还一路朝沈知遇疾行而去,最后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而沈知遇也看着他,眼神带着挑衅。

群臣都悄咪咪地退开了,留下他们两人在丹陛下对峙,气氛一度剑拔弩张。

我看站在殿门处的督厂特务,手都已经把摸到袖中了,穿骨弩一触即发。

吓得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唤了他一声「徐钰!」。

「臣在!」他迅速回应了我,然后才慢悠悠将目光从沈知遇脸上移开,对我拱手说:「陛下别怕,我没想生事,你我虽有一段旧情,但你要嫁谁,还是你的自由……」

群臣先是震惊,紧接着纷纷换上吃瓜专用表情。

「只是臣想提醒一句,按照祖制,摄政王在婚典之前,应当回府待嫁。」他不疾不徐,掷地有声,无可辩驳。

不是想当廷跟沈知遇开杠就好,我松了口气,「那就这样办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暗搓搓地想,得赶紧找个机会,跟他通个气。

先苟着,等我给他论功行赏,把京城守卫三营的领兵权交给他,再剪剪沈知遇的羽翼,最后再找言官上折子告沈知遇的状……

如此稳扎稳打,一步步收回皇权。

可事实证明,我还是太不了解徐钰了,他白天在朝堂上的表现,根本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当晚他就集结了他一帮子兄弟,硬闯了摄政王府,把沈知遇给绑了!

第二天卯时,我将将起床,还未洗脸,就见徐钰走了进来。

吓得我赶紧抹了抹眼屎:「你……你怎么来了?怎么进来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腰牌,上边拖着一小节织金绳子,我认得,那是沈知遇别在腰间的那一块。

「他人呢?」我问。

徐钰答:「绑了,这会儿在死牢里,叶七他们看管着,那里易守难攻,我进宫来请一道旨意的时间还是有的。」

说着,他侧过身,指着宫人托盘里的两摞折子道:「这里一摞是指证沈知遇罪行的折子,一摞是朝臣们要求严惩他的折子,你想先看哪一摞?」

我慌忙抽了两本在手里翻了翻,落款确实是各部大臣亲笔没错,「你怎么办到的?」

这才几个时辰,他又是抓人,又是搞折子的,一条龙服务都差点给整齐全了。

他玉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方才来时,在宫门口遇见了等候上朝的大臣们,就喊了一声,摄政王裹挟新君,以下犯上,已经下狱了。这会儿呢,我要去向皇上请旨,诸位可有折子要在下代为转交的?」

他话说得轻松,但估计阵仗不小,也不怕朝臣们把他列为沈知遇第二。

我打开一本指摘沈知遇罪行的折子,上边每一条都是滔天死罪。

想起沈知遇昨天离宫前,曾拉着我的手说,真好,玉照,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与你站在一起了。

他如果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得到我,是否证明当初我将他留在身边,才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17

逃亡这段时间,我想过无数次复仇成功的场景,他跪在堂下,我坐在上首,我会义正言辞地指责他一番,然后判他死刑。

他也可能是死于我们明争暗斗中的一杯毒酒,亦或是兵戎相见时一柄穿胸而过的长刀。

无论是哪种情形,我的形象都该是睿智而冷静的,因为我是复仇者。

但真正面对这个时刻,我反而无比慌乱的,沉默良久,我看着徐钰道:「这事循例,得交由三司会审。」

徐钰先是一愣,继而笑了,一手撑在桌案上,探过头来问我:「陛下在犹疑什么?」

是啊,我在犹疑什么,这事明明不能等。

可我就是想哭,我想起了和他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晌午,也想起了无数次他牵着那头小鹿在宫门口等我下学时的黄昏……

一时间,温和的,冷漠的,凶狠的沈知遇,都涌入脑海之中,最后定格在昨日他将玉玺捧给我时,谦卑恭顺的画面上。

「我不知道。」我极其艰难地说道:「徐钰,好像是因为这两日我看到的,他做的,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有些惊惶,徐钰踱步过来,将我抱在怀里,他说:「前日你在宫门前告知我你的身份时,我就想好了今日要做的一切,但这事,我只能替你做成一次。」

说到这里,他放开了我,扳正我的身子,将一支笔塞在我的手中:「我知道,沈知遇对你来说,和旁人不一样。可他必须死,因为他是世人眼中的大奸臣,杀他,是你登基为帝后的第一项政绩。」

我身子忍不住一抖:「让我见见他吧,有件事我想向他求证。」我想知道,父皇中毒而死,是不是沈知遇下的手。

徐钰伸手蒙上我的眼,运着我的手,在纸上画了一个圈,柔声说:「你别去,这些事我来替你做。用毒,用刀,还是菜市弃首,你只需要选一种就好了。」

「徐钰,你为何这么做?你和他没仇,他也很赏识你的用兵之道……」我想拉开他的手。

进京城之前,他曾跟我说,他想在京城交许多朋友。他只想在京都做个没仗可打的闲散将军,他不想再被人叫做阎罗了,玉面的也不行。

我嗅了嗅他身上还未散去的血腥之气,有些难过。

我知道,今夜一过,本就有军功在身的他,加上勤王之功,功高盖主,他不仅会没有朋友,还把自己放在了我的对立面。

他附在我耳畔,轻声说道:「自古权臣和帝王就两不相容,巧奴儿,你这次不杀他,他反过头来就会杀了我,有朝一日也有可能杀了你。可我宁愿我们两个都死,因为我不想你受任何人的辖制……」

我呆住了,我小将军,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想利用他,也知道眼下我在怀疑他。

是的,我亲手磨好的刀,要替我杀那个挡在皇权路上的人,而我最在意的是那把刀会不会也背叛我。

我犹疑着不肯杀沈知遇,其实是怕他一家独大。

他看穿了,所以对我说:「我赠你的那块木牌还在吧,我说过,那是我的命。有朝一日,你想我死的时候,就叫人把它带给我。相信我,它很快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你手上。」

那个木牌上刻着他的名字,禹周每一个军人都有一个,阵亡的时候,木牌会送到家人的手上。

北征凯旋后,徐钰把他的木牌给了我,作为定情信物。

父皇当初说,身为帝王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颁布一道造福百姓的政令。

他没说对,帝王学会的第一件事,应当是冷血。

「用毒吧,给他留个全尸,对外宣称暴毙而亡,也不要牵连他……府里的人。」我平静地对徐钰说。

倒不是我念旧情,而是对沈知遇的宽容,就是在给他同道中人一个念想。

徐钰走了,我看着天边的一线鱼肚白,泪水无声的滑落。

我赢了,可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从此换我,孤身一人。

18

沈知遇伏诛了,徐钰带回来了一个空瓶,和一件染血的外衣。

我在公布他的罪行的同时,也表示会对其他人不予追究,毕竟新帝登基总会大赦天下。

紧接着是登基大典。

祭拜天地,祭祀太庙,昭告天下,接受百官朝拜,改国号为庆平……

最后在宫宴上喝得酩酊大醉,放声大哭。

还是徐钰稳住了局面,打发了一众惊呆了的朝臣,将我送回寝宫。

他要走,却被我拉住了衣袖:「别走,这里太空了,我怕……」

我伸出食指,指了指空荡荡的大殿和自己的心口。

他柔声说:「好,我不走,」

我点点头,醉眼惺忪地将脸搁在他的臂弯处,对小宫女说:「给将军准备洗澡水,洗干净,他今晚要侍寝。」

这虎狼之词,吓得一旁端醒酒汤的小宫女,差点烫了手。

还是他解了围,吩咐小宫女:「皇上开玩笑的,你先下去吧。」

然后低下头问我:「巧奴儿是不是不高兴?」

是,我闷哼一声,眼泪又滚落下来,因为沈知遇死了,徐钰也不让我睡了。

他抬起我的脸:「那正好,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说完,他拍了拍手道:「出来吧。」

话音落地,帘子后边飘出一个白影,披头散发的,领口还沾着血迹。顶着一张煞白的脸,对我说:「玉照,我死的好惨,你也不来见我一见。」

是沈知遇,他诈尸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头顶传来徐钰一声轻笑:「对啊,是他,刚从坟里扒出来,气色有点不太好。原本想等两天再给你带来,奈何你着实不开心,也没怎么收拾打扮,将就着看吧。」

「什么意思?」我其实更想问对面的是人是鬼。

「他说他有话想对你说,我就只好先让他死一死,再扒出来当面给你陈述冤屈。」徐钰说完,将我推出去,自个儿坐到外间喝茶去了。

沈知遇在这间隙,整理了一下仪表,对我说:「玉照,别怕,我还活着。你还记得,先帝曾问过你,倘若天下人不服你一介女流登基为帝,该作何处理?」

是的,父皇的确问过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父皇便说,放心,我会给你创造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让天下人都视你为光明的时机。

沈知遇说:「玉照,我就是那个时机。」

他说得对,若非他的弄权专政在前,朝臣们又怎会希冀我来匡扶正统?

他也没有撒谎,因为这场对话发生时,殿中就我和父皇两人。

「先帝说,你太年轻,不是那些老臣的对手,更何况他们之中还有许多是开国功臣。他在位这许多年,都是勉力支持,所以他选中了我,替你清扫道路……咳咳……」他一阵猛咳,唇边又溢出了殷红的血。

我脑海中又想起徐钰那句话,他必须死,作为你的第一项政绩。

所以,他还是喝了毒药?

眼见沈知遇摇摇欲坠,我吓得大叫:「徐钰,传太医,传太医!」

也许还有救呢。

「放心,死不了,你俩聊完没,聊完我带他出宫拔毒去。」徐钰探头进来,丝毫不慌:「你傻呀,他这样子能让旁人瞧见吗,出尔反尔,你往后还如何服众?」

沈知遇不耐烦了,「你还不走,难不成是想耗死我,好独占她?」

这嘴斗得,我有些懵:「意思是沈知遇还有救?」

徐钰一边扶住沈知遇,一边没好气地说:「对,不仅有救,往后换个身份,还能回来做你的皇夫。」

「说得你好像不想做皇夫一样。」沈知遇又吐了口血,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吐血吐的,还是为了气徐钰。

徐钰抬头问我:「一下得俩皇夫,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简直是太意外了,看着他俩相互扶持着往外走的身影,我如梦似幻。两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沈知遇说:「我还得改个名,就叫竹马,青梅竹马的那个竹马。」

徐钰回:「那我要换个表字,叫良人,她亲自觅得良人的那个良人。」

……

月华遍地,对影成三双,所以女帝今晚还是没有人侍寝啰。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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