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葛维屏
《海外特派员》是希区柯克拍摄于1940年的一部电影,当时二战已经在欧洲打得不可开交,但美国还没有被珍珠港事件反戈一击,所以还置身于事外,但《海外特派员》里表现了一个美国记者,来到欧洲,积极投身到对纳粹阴谋的揭露之中,所以这个电影还是非常紧扣时事政治的。
但希区柯克电影基本有一个规律,就是凡是他拍摄的时事政治片,几乎没有一个不是令人觉得故弄玄虚,破绽百出的。
反正笔者非常不看好希区柯克这类电影,包括他的被大肆吹捧的《西北偏北》,当年曾经在电影院看过这部电影,竟然毫无印象,主要是觉得希区柯克在这类电影中编造痕迹太过浓重,而这种影片一旦主体情节无法让人信服,而其中的希区柯克独擅胜场的人物刻画戏又不深不透,那么这类电影几乎乏善可陈。
这类电影发展到后期,到了七十年代希区柯克拍摄的《冲破铁幕》《黄玉》这类影片,更暴露出希区柯克在操纵这类已经可以归化为谍战片的电影时的功力全失,成为希区柯克电影里最差的一个类群。
希区柯克最好的电影,往往是那些撇开时代背景,将重点瞄准人物的内心世界,展现人物的欲望与冲动这一类影片,也就是说,只有在剔开外在的冲突描写之后,专注地将镜头对准人物的内宇宙,才能有充足的可能,展现人物宽频上的细微的情感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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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特派员》里的激烈的外部冲突,已经把人物的内在冲突挤压到只能属于比比划划的一个微小的范畴中了。这是希区柯克这类所谓的谍战题材影片中的共同弱点。
《海外特派员》的情节来源,来自于一名记者的回忆录。转化为电影里的情节,这名美国记者深入到二战前夕的英国,从中了解战争未来走向,最终卷入到一起谍影重重的事件之中。
实际上,电影里的谍战交锋,已经严重的希区柯克化了。
希区柯克化的标志就是“麦高芬”概念的引用。这个“麦高芬”可以说是希区柯克的得意之笔,同时也是他的局限性所在。
所谓“麦高芬”,就是影片里的故事动力所在。用中国的武侠小说来比划一下,就是“武林密籍”,至于密籍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用不着知道,只需知道这是密籍就行了,有了这种秘籍,就可以稳操胜券,江湖称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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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特派员》里的“麦高芬”,就是荷兰与比利时签订的一个秘密条约中的第二十七条。
这个具体的二十七条是什么内容,电影不会透露,这是“麦高芬”的故弄玄虚之处,因为不知道内容的东西,才是战无不胜,无所匹敌的,就像武林秘籍,正是因为不知其详,才神秘无比。
虽然如此,但二十七条,在电影里却设定成事关战争与和平的核心要素。纳粹一方知道这二十七条,就会发动战争,而正义的一方掌握了这二十七条,就会维持世界和平。
实际上,我们知道,这样的秘密条约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一个条约就能导致战争爆发的现实版。但电影里却把一场间谍争夺交锋,归结于这一个秘密条约,电影里的矛盾冲突,便简化了许多。
在影片里,这个二十七条的内容,掌握在荷兰的高官手里,所以,纳粹间谍欲绑架这个荷兰高官,从中了解具体的条约内容,这样,整个电影的交锋线,就集中于对荷兰高官的掌控这一关键性节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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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特派员》中,美国记者试图接近荷兰高官,了解和平方案的动向,同时也必然会卷入到与这一方案相伴共生的纳粹间谍的按部就班的行动中。
因此,电影最后的情节冲突,就是美国记者与纳粹间谍之间的生死较量的主线。
可以说,《海外特派员》提供了一个希区柯克此类题材的共同的范本,类似于希区柯克电影里的常见的一个无辜者,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卷入到一起政治阴谋之中。《海外特派员》里的美国记者,本来只是负责采写新闻的使命,但是他在执行他的公务的时候,不慎涉及到了生死攸关的政治较量之中,从而深度卷入,不得不一步步地深入地走下去。这种模式,与希区柯克的《擒凶记》有着高度相似的内核。
而影片里的纳粹间谍首脑,是打着世界和平组织旗号的伪和平人士。影片里的人物逆转,也置于这个人物身上。本来他高举和平旗帜,颇有障眼效应,美国记者也视他为好人,但是,他却暗中使绊子,行使着组织赋予他的窃取情报的使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劫持荷兰高官,从他口里逼供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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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里的设定,是他应该有德国血统,所以他口口声声地高喊着为国效劳,这一个人物设定,可以对应于《美人计》中的女主角父亲的身份设定,也因为是德国身份,而死心踏地为纳粹德国效劳。
而这个间谍头目的女儿,却背叛了父亲的立场,站到了和平事业的正义的一边。影片最后,间谍头目被揭露出真面目,在回到美国的飞机上,预计到自己一回到美国就会被抓人,但这时候飞机遇到德国军舰的袭击,迫降在海面上。实际上,电影到这个时候,已经偏离了主题线索,这个间谍头目在惊涛骇浪中,为了女儿能够活下来,主动放弃了生存的权利,投入滔滔波浪之中,只是为了减少负重,给女儿生存的机会。
故事情节在这里显然违背了电影的正常逻辑进展。按照电影里的设定,间谍头目回到美国,也是一死,这可以比照《美人计》中的女主角的父亲逮捕后被处于极刑可以一窥他的命运归宿,但是,这时候电影横生一杠,他乘的飞机,被他所在阵营的炮火击落,那么,他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这时候,他从容赴死,很难说是出于爱女之心。电影不断地制造出富有煽情气质的情节元素,但却很难与电影里的总体人物设定匹合。这也是希区柯克谍战题材里共同的顾其一不顾其二毛病的一种共性特征。
因此,《海外特派员》从整个叙事线索来看,是一个外国记者无意中卷入一起国际阴谋,救出了承载着“麦高芬”使命的关键性的被绑架人物,从而揪出了间谍头目,找到了真凶,当然,电影拍摄时,战争爆发,英国遭到轰炸,影片里的美国记者并没有能够阻止战争的爆发,唯一的一番行动价值,就是他找到了间谍案幕后黑手,也算是为美国清除了一个隐性的潜伏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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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片的最后,影片里的美国记者还安排了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在战火笼罩的英国电台演播厅里进行实况直播,我们可以看到,《海外特派员》里的美国记者,并没有阻止战争的爆发,也没有提供战事何时波及美国的具体时间,所以他的作用并没有得到发挥。他自己本人也是强调自己只是一个新闻记者,虽然电影把他拉扯到谍战风云之中,实际上,这个角色本身根本承担不了这样的职责。
电影最后一幕,意图给予这个美国记者再一贴一点为二战作出贡献的金,表现他在弹火纷飞的情况下履行了一个记者的传播美国精神的正能量使命,以遮掩他在谍战中一事无成的尴尬。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记者的作用是承担不了谍战片的挑大梁职责的。《海外特派员》将谍战破解职责放置在一个记者身上,与希区柯克电影里那些者无辜者卷入政治风暴而无意中干预了大事件进程的模式是如出一辙的。记者永远是记者,除非是经过乔装改扮的特工,他对历史进程的参与,只能是记录,而不可能是参与。《海外特派员》是想让他的卷入历史风云中的定性升化为参与级别的,但这种参与,只能是他通过情感的导入,才能起到作用。这就是电影里的情感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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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希区柯克电影里,都少不了一个情感线。其中,能够把大事件与情感线结合得比较好的电影,当数《美人计》。
《海外特派员》与《美人计》其实情节上很相似。间谍头目一心为纳粹卖命,但他的女儿却是站在正义的立场上的,她与美国记者不知不觉地就一见钟情,两眼投缘,从而形成了电影里的希区柯克电影中每片都少不了的情感线。
希区柯克电影的规律是,如果主线情节太弱的话,那么副线的情感线往往能够甚嚣尘上,占据主体地位,这样的电影,往往是希区柯克电影里比较成功的类型。《美人计》居于中庸水准,就是能够让主体情节与情感线索相得益彰,配合默契,促成了电影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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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特派员》里的副线情感总体来说有一点生硬简单,硬插进谍战题材的故事主线中,人物刻画的非常的浅显而疏淡,但是,这个副线情感,又非常的至关重要,因为美国记者与他的同事,采取了绑架女主人公的办法,来换取被绑架人质的一个交换方案。
这样,女主人公也就是间谍头目的女儿在电影里的作用无疑是巨大的,但是,这样的设置,完全是叠床架屋,多此一举,只不过是充分利用影片里的女主人公的地位,同时也让美国记者在进行这一番以毒攻毒之策时能够面对更多的心灵纠结。
影片里,美国记者已经摸清了间谍头目才是绑架荷兰高官的幕后策划者,了解这一真相,电影里完全是通过美国记者看到的绑架案现场的策划人出现在间谍头目的身边,然后直截了当就可以得出间谍头目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这一简单的判断。试想一下,如果现场的直接策划者没有出现在间谍头目的家里,那么,美国记者如何得出结论?
所以说在希区柯克的电影里,从来没有严谨的逻辑推理分析,完全依靠的是没有逻辑的生拉硬靠的“撞面”法,而揭开人物的身份真相。
如此轻而易举地确定了间谍头目的真实身份后,美国记者与他的同事商量,就是采取绑架头目女儿的办法,来交换荷兰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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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美国记者与头目女儿已经情深深、意绵绵,双双坠入情网,但是美国记者经过了一番犹豫,还是带着头目女儿僻居郊外,以让他的同事找到间谍头目女儿被绑架的借口,去要挟间谍头目,换回荷兰高官。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美国记者实际上是利用自己的个人魅力,征服了间谍头目的女儿,与《美人计》中的女主角自愿投入到谍战中的设置是一样的,都是起因于男性的魅力,引动一个女孩投身到这个男人所处立场的正义事业之中。
《海外特派员》里的美国记者,成功地运用了自己的男性魅力,让间谍头目女儿听从于他,消失无迹,从而给予制造她失踪的假象创造条件。
所以说《海外特派员》里的情感副线是以一种漫不经心而且是俗套拼凑的方式存在着的,只不过是起到了润泽电影里破绽百出的主线情节的微弱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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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片里的这一段副线情感,也失去了希区柯克电影里以情感为主线的电影里的丝丝入扣的表现手法,更缺乏对人心的细微之处的深入观照,完全是以一种大路化的模板格式来火速地衔接了两个人的情感呼应,显现出希区柯克一旦将他的电影主要表现空间聚焦于政治事件的格局之后,而对人物内心主动采取了无所作为的放弃态度。这也使得《海外特派员》电影资质平平,称不上是一部非常成功的电影。
值得注意的是,最后解救出荷兰高官的缘由,已经与间谍头目的女儿没有什么关系了。也就是美国记者与头目女儿的爱情副线,并没有对推进电影的主线情节有着什么重要作用。在影片里我们看到,是美国记者的同事跟踪间谍头目来到一所宾馆,轻而易举地就查到了荷兰高官被关押的房间,然后在接踵而至的男主角的协助下,很快完成了影片里的最重要的“麦高芬”承载者荷兰高官的拯救,电影里的所有冲突线也迎刃而解。
电影里的看似能够大展宏图的情感线,在电影里不过是起到了虚晃一枪的作用,最后的情感推演,还是依靠最简单的跟踪追击而完成了真相的水落石出。情感线,在电影里只不过起了画蛇添足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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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特派员》涉及到的除了主体人物所在的美国本土之外的另两个地域是荷兰与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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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荷兰的标志性地域特征——风车也很自然地要在电影里大显身手,派上用场。
这几乎成了好莱坞电影里的惯例,就像《古墓丽影》在表现中国的现实环境时,总忘不了出现桂林山水与长城。主人公完全无序地在这两个地域进行了不分东南西北的跨越穿行,在中国观众看来,只是一个笑话。
在《海外特派员》里既然将故事地点放在荷兰,那么,出现荷兰的标志性风物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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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里,美国记者发现枪杀荷兰高官的凶手一路奔逃,逃到了巨大的风车旁边,然后在这里发现风叶逆转,从而确认凶手在风车里搞事。
为什么风车会逆转?电影似乎也没有解释。希区柯克需要的是借助这一特殊的国标式购物来展现他的惊悚与惊险。
在这里,美国记者发现了被绑架而关在一个房间里的荷兰高官,其实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的目标物,未免有一点不可思议了。
可以说,整个电影里逻辑差错比比皆是。我们首先看到,被枪杀的荷兰高官是一个冒充的替死鬼,那么,这个人是怎么安排的?哪里找到这样相貌完全相似的人?而他被枪杀后,警方为什么毫无动静,至少应该查出来龙去脉?为什么只有美国记者不断要求警方参与真相的查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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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设置的荷兰社会完全是一个法外之地,美国记者不得不承担了一个间谍的使命。他后来再次带警察来到这里,只发现了一个流浪汉,其余之前见到的一幕统统不见了。而警方根本不对现场进行勘查,即使风车里的一场险象环生的场面被移走了,但总归会留下蛛丝马迹,然而,警方在见不到美国记者所说的迹象之后,便无所作为,根本没有人过问阴谋就在眼皮底下发生的严峻现实。
所以电影里为了突出美国记者的顶天立地作用,不惜弱化了对社会现实的真实还原,故意设置出一个无人之境的欧洲现状,以便美国记者可以特立独行,展现英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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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塔顶上上演的一出致命谋杀,其实已经严重地偏离了电影主题。美国记者被间谍头目安排了一个保镖,这个保镖为了完成间谍头目交付的杀人灭口任务,带着美国记者上了塔顶,希区柯克电影惯会选取标志性建筑展开他的惊险场景的营造,而不管这种设计是否合理。
这一段冗长的交待,完全可以剔除掉整个电影里的逻辑链。电影把主要叙事时间放在一个与主体情节无关的进程中,除了展示伦敦的标志性景点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这个情节,根本没有像蝴蝶效应一样引起社会的波纹,其实凭常理我们都可以感受到,如果一个人在塔上跌落,肯定会掀起一场平地风波,对美国记者下一步行动注定会产生连锁影响,而影片里的警方继续保持无所作为的态势,听任美国记者单枪匹马勇斗纳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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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整个电影为了突出美国记者的至关重要的作用, 把所有的英国、荷兰的反谍机关的应有功能悉数剥夺,给人一种非常不真实的空洞的感觉。
尤其是结尾的飞机被击落之后,居然掉落在水中的乘客可以呆在机翼上,保持长时间的漂浮状态,更是天方夜谭。这一段情节,可能是日后生成出《救生艇》的创意契机。
从《海外特派员》里对地域特征戏份的强调,可以看出,希区柯克只要是表现政治事件题材的电影,都会选取那些代表性的所在地域的建筑与风景,来展现人物的生死搏击,而这种风格日后正被好莱坞的谍战片发扬光大,演为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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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海外特派员》的应景特征还是非常明显的,显示出希区柯克迫不及待的对战争即将爆发的言说欲望,但是,希区柯克在涉及此类题材的时候,总是对逻辑关联缺乏细致的疏通与认证,只是强行地让人物出现在能够代表所在地域标志性的环境与空间中,展演一段冗长而自行其是的搏击场景,而完全枉顾于周边的现实大氛围。
这都显现出希区柯克在表现大题材的时候,仍然难以摆脱掉他的狭小的内心体验给予观众的一种局促氛围,所以希区柯克表现政治题材的影片,都给人一种小家子气的烂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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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区柯克的长处还是他通过“后窗”这一个狭小空间对人心的窥视与窥测,每到这样的影片里,希区柯克都是如有神助般地灵感四溅,创意不断,人物内涵也丰富得四处漫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