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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亲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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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王伟  兰婷  黄静宜  

导演:余铁  又名: Distant Relative

豆瓣精彩点评:

剧情介绍


邢万川小说《远親》欣赏

远親

作者邢万川

2019年2月22日

引 子:

来到大唐故都西安,少不了要去回民街走走,领略一下丝路上真正的民风,品尝一下异域美食风味。

从钟鼓楼广场西北角往北走,过了雄伟高大的鼓楼,便是闻名中外的回民街。其实,现今的正式名字叫北院门街,西安人一直称它为回坊。回坊不仅仅只有这一条街,大大小小总共有十几条街巷。一千多年来,回民与汉民及其他少数民族在此杂居,世代相安无事,演绎出许多凄美的故事。

每年伊朗国驻华大使馆,都要派人来到这里,吊祭在此归真的波斯帝国末代王子以及来这里经商的先民们,追忆源远流长的两国友谊和伟大的丝路精神。

每日从世界各地来这里的游客摩肩接踵,少时十几万,多时二三十万。走在回坊街上,你时不时会看到一些商户,长得高鼻深目,黑发卷曲,皮肤白里泛红;女的美貌如花,男的英姿勃发,其衣着习俗,仍带有明显的西域风采。虽然有时不苟言笑,可心底却十分善良。如果你要搭讪着与其寻根问祖,有的说来自波斯,有的说来自安西,有的说来自大食,也就是今天的阿拉伯世界。也有人会说:“从丝绸之路走来,大大(父亲)回族,乸乸(意母亲,音nana)汉族”。

在卡伦河与阿拉伯河交汇的三角洲深处,有一片广袤的丘陵地带。登高远眺,环顾四野,进入眼底的全是热浪蒸腾的沙漠,唯独在这一片丘陵上,长满了树木花草,长年郁郁葱葱。

相传,光明神看到这儿的人们特别善良、勤劳,为了让他们生生不息,迎接新神降临人间,带领人们创建幸福、和平的新世界,才特意让这儿成为一片绿洲。

绿洲面向阿拉伯河一侧,数十里的坡面上,长满了椰枣林,坡面下,有成片成片的牧场。到了春天,野苜蓿开着紫红色、淡蓝色、粉白色的小花,密密麻麻,吸引了无数彩蝶上下翻飞,微风一吹,像千千万万个孩童,欢呼雀跃。

椰枣林与牧场之间有一处台塬,台塬上座落着一个很大的古镇。穆尼尔、穆杰希德一家是镇上的名门望族。他家世代经商,依靠从中国长安贩运丝绸,积累了大量财富。穆尼尔虽然家财连城,但从不仗财欺人。他常对家人说:“没有邻里相陪,就不会有我们的荣华富贵。我们的体面,是邻里们用屈尊赠予的,不回赠邻里脸就要破,心就要碎”。由于他相信光明神能驱恶扬善,所以,从中国带回了制做陶瓦灯的技术,让仆人们用泥土捏成各式吉祥物造型,烧成陶器,填上牛油和灯芯,每逢喜事和节庆,都会给每家送去陶瓦灯。每当夜晚来临,邻里们点亮它,大人们可以赶活儿,小孩可以读书、玩耍。夜深人静遇到惊吓,点亮它顿觉心定神安。因此,陶瓦灯是邻里们最期盼的赠品。

昨天,是穆尼尔六十岁生日。他特意选定这天,带着众多家人亲友,抬着20头羊,在乐手们的吹打声中,来到女方家中,风风光光地为小儿子订了终身。他的亲家也是镇子上的一个大户人家,拥有五个牧场,虽说不如他家财力厚实,但也算得上门当户对。特别是未过门的儿媳艾玛丽,长得端庄、文静,穿一身黑底红纱罩袍,当着众人的目光,款款向他走来,落落大方地施了晚辈礼,轻轻地叫了一声父亲,显得很有教养。尽管有面纱遮盖,她那明亮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俊俏的面庞仍能透射出美丽的光彩。对这门婚事,他打心眼里满意。

今天一大早,穆尼尔和往常一样,在神龛前祷告过后,坐在正厅的木椅上,品着从中国带回的茯茶,隔着窗户,观赏着花园中开的又红又艳的大马士革玫瑰花,若有所思地回味着自己一生的商旅经历,想从中总结出有用的东西,传授给即将第一次踏上商旅的小儿子麦蒙·穆尼尔·穆杰希德。

“父亲,早安!”麦蒙来到了父亲身边,单膝跪地,亲吻了父亲的手。

“啊,麦蒙来了。”父亲回过了神,喜眯眯地招呼着小儿子,顺势将小儿子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小儿子长的高大、英俊,还不到十七岁,就比父亲高出大半个头,一双略深的大眼炯炯有神,宽阔的额头上,覆盖着蓬松而又卷曲的黑发,高高的鼻子经常泛着红色的光泽。他性格温和敦厚,待人谦卑,言语不多,有点多愁善感,读了不少经书,爱思索好问。在父亲眼里,麦蒙是一个做大生意的材料,一定要趁机开导开导。

“商场如战场,稍有不慎,就会输个精光。”父亲先敲个警钟。

麦蒙初涉商道,听后心中一惊,急切地向父亲请教;“那怎么才能稳赚不赔?”

“欲将取之,必先予之。”父亲说完这句中国典故后,又做了详细地解说。

麦蒙若有所思地问父亲:“我们预先付出,如果收不回来怎么办?”

父亲微笑着说:“固本、互惠、和真,这是大商的成功之道。”

麦蒙心想,父亲今天给自己讲这么深的经商之道,一定是认为自己真的长大成人了。他听得很认真,只要有不明白的一点也不放过。“父亲,其它我能明白,‘和真’是什么意思?”

父亲略停了一会,右手拍着麦蒙的左手说:“你问的好。弄明白这个道理,你就能成为大商。”然后他将几个茶碗摆在桌子的不同方向,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出几条弯弯曲曲的线,将几个茶碗连接在一起,继续说道:“和真吗,其中和是说与人和睦相处,和气生才;真是说待人真诚,货真价优。做生意有大利而不图,只图中利或小利,让一部分利与伙伴,这样你就可以走回头路,有回旋的空间,能做来回生意,走到哪都有人亲和你,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父亲。”麦蒙显的有点如饥似渴。于是,困扰多日的疑团来到了嘴边:“父亲,听说中国人与我们有所不一样,一旦发生争执怎样应对?”

“古人说,‘人心之间,有路相通。’善良是路,真诚是桥,人与人之间没有趟不过的河”。父亲循循善诱,麦蒙顿开茅塞。

仆人送来了早餐,麦蒙和父亲、母亲、叔叔、婶婶、哥哥、嫂嫂等一大家人,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商队的事情。听到诸事顺遂,父亲一阵喜悦,嘱咐麦蒙说:“给你订婚是咱家的大喜事,出发前你要带着仆人,给邻里们送陶瓦灯,每家再加送两束干牛肉。”

“父亲,我们的商队很快要出发了,有很多紧要事还需我办理,让仆人们送去不也一样吗?”麦蒙想父亲一定会同意。

“不行,你得一同去,今天就去,这是在和邻里分享喜悦。只有和睦邻里,你们才能走得远。”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麦蒙深知父亲的良苦用心,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挨家逐户地给邻里们送完了陶瓦灯和牛肉束。邻里们的热情,让他觉得心中很踏实,有用不完的劲,恨不得立即踏上去长安的旅途。

麦蒙一回到家,就赶紧去检查骆驼是否装载好货品。结果出乎所料,发现装了一批劣质货。他责问原因,仆人说是他哥哥撒比特让装上的。麦蒙立即让仆人换了下来,并要求从库房提取新进的上等货品。不料,仆人被哥哥堵在门外痛斥一顿,勒令将劣质品重新装上。麦蒙坚决不许,兄弟俩发生了争执。

“兄弟啊,大唐中国的商人识货不精,优劣混搭,劣质货品照样赚钱。”撒比特给麦蒙说明其理。

“一旦劣货被识出,出手不利,我们就迟迟难回。再说,如此下去,必定会影响我们的声誉,最终要断财路。”麦蒙给哥哥解释着。

“麦蒙啊,你有所不知,大唐中国那边异邦商人如云,天南海北,互不相识,终生也许只打一次交道,声誉对生意影响不大”。撒比特有点不耐烦地说。

麦蒙觉得哥哥的说法有所不妥,但又没有更好的道理说服哥哥,只得用父亲的话挡一挡。“父親要我们做和真生意,你却要把劣品送到万里之外去骗人,我不答应”。

撒比特看到弟弟有所不听,气呼呼地说:“父亲说过,他年岁大了,商事一应由我作主,这些劣质货品必须带上”。兄弟两个越说越急,越吵越凶。看到麦蒙命仆人再次将装载上骆驼的劣质货品卸了下来,脾气暴躁的撒比特竞然给了麦蒙一个耳光。麦蒙气急败坏,但又不敢还手,只是一个劲地去阻止装载劣质货品。

叔父曼苏尔.杰希德看到两兄弟闹的太凶,他也管教不下,只得请来哥哥收拾局面。父亲穆尼尔听后,将撒比特怒斥一顿,气愤地说:“商人是神的善使,利润是客户的心血,用劣品嫌利润罪孽如天”。

撒比特心有不服地在犟嘴:“劣品也是我们用钱从别人那儿买的,如不卖出去只有赔老本”。

“赔是赚,赚是赔,赔嫌是有轮回的。只有做到和真,生意才能长久。真诚的心地出黄金啊!你跟我这么多年,还是眼见浅小”。父亲说罢,撒比特一脸羞愧。麦蒙见机,立即命仆人装载好上等货品。

出发的那天早上,太阳刚露脸,不一会就钻进云彩里,满天的朝霞逐渐变成了乌云。天气闷热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曼苏尔是这次商队的领头人,他望了一下天空,然后朝三名仆人说:“上天要用雨水送我们上路,我们要发大财了!”

他们的商队很豪华,一共有三十匹骆驼,还有三匹马和两只猎犬,满载着香料、药材、琉璃品、珠宝以及从海路泊来的象牙、犀牛角等贵重物品。麦蒙让仆人们将骆驼从侧门牵出,在门外的大路上一字排开。待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和叔父到正门向父亲、母亲、兄长、近邻辞别。他看到父亲和母亲的眼眶里热泪欲滴,第一次感到他们老了许多,不禁心中一酸,赶紧跑过去,左手拉住父亲,右手拉住母亲,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父亲含着泪笑哈哈地说:“孩子,大唐中国有许多好东西,这次让你先长点见识,日后就看你的了。要听叔父的话,明年早早回来给你娶亲。”麦蒙止住泪水,松开父母的手,拔出随身携带的宝剑,在大门两侧的大理石浮雕墙面上,一边刻上一个“回”字,然后向父母及送行的人们行了一个跪拜礼,起身上马,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中,开始了第一次遥远的商旅生活。

出了镇子不远,麦蒙跟在商队后边,绕过一座小丘陵,走在卡伦河一条支流岸边的古道上。路边各种花灌枝叶,不断地撩拨牵挂起他的衣服和头发,一股股香味时不时地钻进他的鼻孔。他无心欣赏这难得的美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未婚妻艾玛丽。艾玛丽小他一岁,十分纯真。订婚那天,两个人仅仅单独见了一小会面,她就好像住到了自己的脑子里,一有空就会走到眼前。不知为啥,见面那天,她老拨弄那条绣着金色图案的披肩,几天来,让人怎么也捉摸不透。

“麦蒙,加快步伐啊!”叔父在前边大喊。他一惊,抬头朝前看,已与商队拉开一大截距离,赶紧在马屁股轻打一鞭。马好像也留恋故乡,并未快跑起来。麦蒙举起鞭正欲再打,突然间看到不远处的椰枣树枝上,悬了一块耀眼的布条。定睛细看,那不就是艾玛丽的披肩吗?他心中豁然开朗,知道艾玛丽在送自己来了。他赶紧狠抽坐骑一鞭,快速赶上叔父,郑重地叫了叔父一声,说:“我忘了一件东西,需要回去取。”他生怕叔父不答应。

“年轻轻就丢魂!”叔父板着脸说:“去吧,快去快回”。

“好的!”麦蒙干脆地答应着,然后调转马头,飞也似地奔向椰枣林。

艾玛丽知道麦蒙的商队今天要远行,她背着家人,早早来到了镇子外边离路较近的一片椰枣树林里,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到来。时间过得太慢了,好不容易才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驼铃声。她拨开树下茂密的花草灌木,看到商队徐徐而来,真想跳出去拦住,亲手将东西递给麦蒙,可又怕遭到其他人的耻笑。好在看到麦蒙远远地拉在后边,或许是心有灵犀,有意所为。当麦蒙临近时,看着他向自己这边张望,她正欲喊住他,突然见他又扬鞭策马,快速地追向商队。望着马背上英姿飒爽的他,她很懊悔,用右手食指狠狠地点着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胆小鬼,没出息”。

正当艾玛丽失望地准备回家时,隐隐间听到一阵急驰的马蹄声。“他回来了!”艾玛丽很断定。她立即取掉面纱、头巾,还脱去了罩袍。然而,脑中却成了一片空白,不知道见面后应说点什么。

麦蒙将马拴好,朝着悬挂披肩的树林快步走去。当他拨开近一人高的花草灌木时,眼前突然一亮,果然是她来了。他想冲过去拥抱她,可毕竟是第一次在无人监管的野外与女孩子相见,不敢冒昧,只好静静地看着对方。

 艾玛丽比订婚那天更加妩媚美丽。她将乌黑的头发盘在头上,发髻里插着一个吊着宝石坠子的银簪子,一副俊俏的脸盘如玉似花。她穿一件粉红色、高领、对襟薄上衫,略显紧身,胸前两顶骄傲的峰线,格外引人注目。下身穿一条绿色长裙,踩一双绣着花边的软底亚蔴鞋,站在花丛中,亭亭玉立,微风一吹,真如出水芙蓉。

 望着麦蒙纯朴又有点拘束的神情,她嗫嚅地说:“我已经属于你,你可以靠近我”。霎时间,她的脸一下红到耳根,羞涩地低下了头。只见簪子上的吊坠闪动着发出一阵阵明快的光线,好像在招呼麦蒙快来摘取似的。麦蒙快步跑过去,急切地握住她那细嫩如玉的手,深深地在手背上亲了一口。她也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他那宽阔的胸前,饱满的乳房随着心跳,不断地微微颤动着。她微闭秀目,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陶醉、飘然,任由麦蒙在脸上亲吻。麦蒙混身热血喷湧,紧紧地抱着她,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实在是难以自已,勾着艾玛丽的腿不住颤动着。

“你腿疼吗?”艾玛丽关切地问。

“不,就是有点异样的感觉,有点难受。”麦蒙喘口气说。

“我也是。”艾玛丽贴在他耳边小声说。

麦蒙的手开始乱摸。她拨开他的手,细声地说:“不能那样。”她渐渐地抬起头,对着他说:“我们都读过经书,神在看我们。”生怕麦蒙生气,轻轻地在他脸上亲吻了一口。此时,麦蒙的激情也大为减退,心想还要赶路,有件事一直拿不准,还需要问她。

“明年回来时,给你带点啥最好?”麦蒙缓缓地松开艾玛丽在问。

“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归来,早早娶我”。艾玛丽说的十分认真。

麦蒙也认真地说:“那怎么行,绝不能空手回来娶你”。

看着他较真起来,艾玛丽瞅着挂在树上的披肩,微微笑着说:“人家大唐中国公主的披肩是五星锦做的,那就带一条吧!”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谁料麦蒙竟对天发誓:“若是买不到五星锦披肩,绝不回来见你”。艾玛丽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嗔怪地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麦蒙自知言语有失,赶忙以笑脸相陪。这时,艾玛丽反倒带着几份忧愁地叮咛起来:“此去路途遥远,我怕马和骆驼的脚力跟不上,特意给你带了包苜蓿种子。听说大唐中国少有苜蓿。你们去时每住驿站,把苜蓿种子撒到河边,明年回来时苜蓿就长上来了。马和骆驼吃上苜蓿,力量倍增,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将你驮回来。如此还可少带草料,多带货物,赚更多的钱”。

麦蒙听后十分感动,接过那包苜蓿种子说:“你想的真周到,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哪怎行?大唐中国好姑娘多的是,你见到就不会想我了”。艾玛丽说罢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穿的服饰又说:“我今天穿中国款式衣服,就是要先入为主,怕你把我忘了”。

艾玛丽的用心深深地打动着他,他含着泪花深沉地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要回来娶你”。两人此时默默无语,泪花洒在脚下的草地上,转瞬就无影无踪了。

一阵清风吹过,天上飘起小雨,俩人都觉得该分手了。艾玛丽穿好罩袍,麦蒙有力的臂膀将她抱上马,拥在怀里,飞奔着送到镇子入口的路边,顺手将随身带的光明神玉护符送到她手里,一字一句地说:“光明神会护佑你,等着我”。然后转身上马,追赶商队去了。

近年来,波斯国不够太平,古老的商道两侧常有强人出没,商队只好早行夜宿。天气逐渐由热变凉,由凉变冷。人烟也愈来愈少,有时一整天见不到一个人,寂寞的让人心中发慌。麦蒙最为担心的是怕遭遇劫匪,即使在大白天,一有风吹草动,他都会仗剑而行。大约走了二十多天,他们来到了葱岭的一个山角下,突然发现远处奔来一队人马,个个手执长矛,全身铠甲,头盔上的红缨一闪一闪的,特别耀眼。麦蒙惊恐万分,立即拔出宝剑。

叔父曼苏尔咯咯一笑,对麦蒙说:“不用惊慌,来者是大唐中国的军兵。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大唐中国了”。

大唐的军兵个个威武雄壮,面带善意,绕着商队转了一圈,带头的下马给叔父发了一枚通行铜质护符,然后列成一行,双手打拱,齐声喊:“一路顺风,生意兴隆。”调转马头,朝着来的方向缓缓而去。

“挺友善的啊!”麦蒙感慨地对叔父说。叔父也显得轻松了许多,他对麦蒙说:“大唐强盛,物阜民丰,国泰民安,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一路再也不用担忧劫匪之事了”。麦蒙听后长吁一声:“这下我可以放心的睡,尽情的玩了”。恰在此时,一只野兔被惊起,麦蒙持弓搭箭,纵马追去,一箭射出,正中兔子后腿。几乎与此同时,两只猎犬早早地冲了上去。麦蒙带着猎物,回望着波斯大地,兴奋而又深情地吟起了一首古抒情诗:

“从你那鬓角散发出的馨香,能激起恋人的痴想;

而你那媚人的秋波,更使恋人深思恍惚;

只要瞥一眼你的容颜,便会把命运系在你身上”。

商队翻过葱岭几天后,迎面而来的是浩瀚无边的戈壁沙漠。这儿往近处看没有一棵草,往远处瞧没有一棵树,在火红的太阳照射下,四面热浪滚滚。人们刚喝完一口水,不一会,嗓子就像冒烟似的难受。路程一长,实在是干渴难耐,连骆驼都迈不出大步了,两只猎犬已失去往日的欢快和警觉,拖着尾巴,跟在马后边,一有空就去舔一下马腿上流下的汗水。走了大半天,看到不远处小山包上有一座烽火台,曼苏尔带着商队靠拢过去,本想讨点水补充一下。走到跟前,发现几个守台的军兵肩扛着小瓮,手提着大罐向远方走去,分明也是汲水去了。心想还有大半天的路程才能到达驿站,于是,他下令稍事歇一会再走。

躺在骆驼的背影里,麦蒙不一会就昏睡过去了。忽然听到两只猎犬狂叫起来,睁眼一看,远处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的沙尘暴扑了过来。叔父曼苏尔大喊一声:“不好了!”立即朝着沙尘暴方向,将驼队调整成一个三角形状,让骆驼全部伏卧在地,人和犬马藏在中间。不一会,满天飞沙走石,大白天十步之外看不见东西。

“要不是骆驼笨重的躯体围挡,人儿不知都要吹到哪里去了。”麦蒙吐了一口吹进嘴里的沙子,悄悄地嘀咕着。

足足吹了一个多时辰,月白色的太阳才露出脸,但风依然强劲不减,一只骆驼刚想爬起就被吹翻在地。每个人耳朵里灌满了沙子,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只得倦曲在骆驼中间,无可奈何地等侯着风儿快停下来。羊皮水袋里的水早已喝光了,麦蒙从来没有这么干渴过,突然看到自己的马点点滴滴地尿了出来,赶紧俯过身子,学着几个仆人的样子,双手捧着马尿喝了起来。喝完后咂巴了几下嘴,感到嗓子好了一点,也没觉得有啥难受,只是心急如焚,盼着大风赶紧停下来。曼苏尔在商路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虽然听说过强风沙尘暴的事情,但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惊恐的场面,心中不免生出几份担忧。

直到第二天黄昏时分,随着西边一轮浑圆的白日沉向地平线,刮的昏天暗地的大风才慢慢停了下来。此时商队人困马乏,特别是渴的要死,满嘴的泥沙吐都吐不出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曼苏尔想到赶路要紧,担心这样拖下去,非渴死不可,应趁着晚间凉快,借着昏暗的月色,拼命也得走出去。他心中一阵着急,招呼大家挣扎着爬起来,打起被沙子埋过半个身子的骆驼,摇晃着开始前行。一个仆人忽然喊道:“有人营救我们来了!”麦蒙朝前一看,真是的,远处有好几盏绿绿的灯光过来了。叔父曼苏尔心想可能是烽火台上的军兵们回来了,也许能帮自己一把。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无力地坐在沙地上,等候着援救。

两只猎犬猛地冲向前去,狂吠着咬成一片。原来不是什么救援人员,而是五六只狼围拢过来。由于狼多犬少,猎犬被咬的遍体鳞伤,哼叽着败下阵来。狼群慢慢地压过来了,麦蒙鼓起全身力气,借着月色,连发数箭。有三只狼在惨叫声中倒地,其余几只向后逃跑一阵,停下来仰天长嚎。曼苏尔知道这是在呼叫更大的狼群过来,到那时,大家都将很难活命。他知道狼最怕火,于是,让麦蒙爬上烽火台,点燃烽火驱赶狼群,同时也好向官军报警。麦蒙毕竟年轻,也许喝得马尿多一点,此时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抽出宝剑,带着一个仆人和猎犬,艰难地爬上了烽火台。这时,果不其然,大批狼群从四面包抄过来,眼看着一场生死搏斗就要开打,麦蒙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点燃了烽火。熊熊冲天的大火冒起了几丈高,照的四面像白天一样,狼群见状四散而逃。

终于躲过一劫,大家兴奋不已,打起精神,准备离开这个死亡之地。就在这时,隐隐听到远处战马嘶鸣,回头望去,无数火炬向着他们涌来。原来是发现烽火燃起,守卫这一带的大唐官军迅速赶了过来。他们发现并无敌情,只有几个半死不活的胡商。大唐官军立即给了他们每人一羊皮袋水和少许吃的东西,让他们边喝水边说情况。

“又活过来了!”麦蒙一口气喝完水,痛快地喊出声来。曼苏尔从骆驼背上取下些许礼物,正欲感谢大唐官军。不料,他们几个都被捆绑了起来,连人带骆驼和犬马一并连夜带到将军府。

第二天一大早,几声鼓响,威严的将军府里,开始审理他们几个。

“大胆胡商,你们可知否,私燃峰火,属谎报军情,按唐律要治死罪”。将军威严无比地发问。

两个仆人和随队通师大喊冤枉,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只是为了活命,并非谎报军情。”

“胡说!因烽火燃起,数十万军民以为敌军来袭,彻夜不安,离家出逃的大有人在,岂能说冤枉于你等。”将军不依不饶。

曼苏尔双膝跪地,急切地说道:“尊敬的将军,我们听说唐王为广纳异邦商客,保护商路沿线黎民百姓不受敌匪残害,在商道特设驿站和烽火台。昨夜我等面临狼群,九亡一生,迫不得已才点燃了烽火。驱除狼害与抵御敌匪侵害,理应一致,都是保护商客和黎民百姓。如若判我等死罪,有违圣意,与狼把我们吃了有何两样”。

将军听后,也觉胡商言之有理,但若不予治罪,又不合唐律。如何是好,一时难定。

正在将军思索时,面对死罪,一向言语不多的麦蒙也急了,他鼓起勇气,义正辞严地说:“尊敬的将军阁下,如果不是我冒死爬上烽火台点燃烽火,我们商队虽持有大唐护符,即使在官军烽火台下,也肯定已被狼群吃掉。此事传将上去,守卫的官军也难脱见死不救之嫌。我等拼命自救,反被定为死罪,如此何言礼仪之邦?大唐律法,岂不耻笑于天下”。

此时,师爷从幕后走上前台,与将军少许耳语后,将军宣道:“判胡商重罪,暂不施治。速报都督府最终定案。”宣判完,立即命人给麦蒙等人松绑,并送上饭食。没过几天,大唐都督府终审传到:“胡商为保全性命,私燃烽火,虽违唐律,无违圣意。为弘扬圣上爱惜胡商之恩德,判曼苏尔等人无罪。”曼苏尔等人听后,如获重生,赶紧谢过将军,怀着说不清的喜悦,快速上了商道。

漫漫商旅,说不完、道不尽的艰辛苦辣。麦蒙第一次感受到冰天雪地的寒冷,第一次感受到高山气短的难耐,第一次感受到沙尘暴的恐惧,第一次在渴的半死的沙漠上喝下了马尿。但他没有因此而后悔,他看到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一种叫做“纸”的东西,又轻又薄,写起书信,比波斯的羊皮书方便多了。更让他欣慰的是,每到驿站下榻,大唐人诚信、友善、开放,从不欺客,华夷一体,让他没有一丝异国他乡之感。他特别喜欢与沿线的大唐住民互动,加上商队通师的帮助,让他学到了不少大唐人的语言。语言的互通,打开了心灵的窗户,完全打消了原有的戒备之心。回望走过的路,旅途万里,道路畅通,平安祥和,虽有天险,但无人祸,他深深地体会到太平的滋味,有一种神思在自由飞翔的感觉。

不知转过多少山湾,跨过多少河流,经过大半年的跋涉,他们的商队终于来到了大唐中国的国都长安城。远远望去,高大的城墙上有三组大门,每组有三个门洞,他们选择了从北边一组的中间门洞进入长安城。

走到城门跟前,麦蒙左右环顾,上下观望,不禁惊叹道:“这么高大,最少能并排通过十路商队。”叔父曼苏尔毕竟是老长安了,他兴致勃勃地给麦蒙当起了解说:“这个是城西边的门,叫开远门,不算大,只有三个门洞,南边的明德门才叫大,有五个门洞,四面城墙上有十多组这样的门。不过这些门仅仅是外廊城上的门,都不算大,宫城和皇城的门那才叫气派呢!”

入了城,麦蒙看到足足有两箭宽的大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大道两侧,像棋盘似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许多街坊,每个街坊四面临路,围墙坚固,大门阔绰;冒出墙头的亭阁别致,庙宇嵯峨;街坊外的路边有渠,渠中有水,水中有魚;大街小巷杨柳依依,槐榆婆娑,花草芳菲。他被这大气恢宏的帝都布局给镇住了,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四处环望。走了一个多时辰,眼前果然出现了一道更加高大的城墙。城墙上垛口、箭孔整整齐齐地排布着,每隔一段还有一座向外凸出的敌台,敌台上建有漂亮的敌楼。让麦蒙大开眼界的是正门上那座又高又大的箭楼,排列着四层箭窗,十分雄伟壮观。城墙上旌旗猎猎,城墙下护城河水波光粼粼,城门口武士密布,个个庄严肃穆,处处展示着大唐帝国的威严。正当麦蒙想像着城内的盛况时,突然,商队向南拐去。

看到他欲言又止,叔父告诉他:“这儿是皇城,是大唐的官衙所在地,不能随便进,运气好的话,我们的货品被抽点上备份贡品,送货时才有可能进去。另外,还有一座高高在上的宫城,是大唐皇帝住的地方,那绝对不许进。我们要去的是商贸重地,长安的西市,因繁华似锦,也叫金市。”麦蒙听后不禁吁了一声。商队右转左拐,左拐右转,让人难以辨清方向,在眼花缭乱中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大唐西市的波斯邸。

尽管麦蒙饥肠咕咕,但他没有一点饿的感觉,直直地盯着屋外的情景。街面上驼铃叮当,各种满载货物的驼队、车辆,拥挤的水泄不通;市场里人声鼎沸,不同着装,不同肤色的商人摩肩接踵;店铺外商幡招展,店铺内货物琳琅满目。叔父说过,这里有四万多家商铺,每天客流有十五万人之多,比一个小国家的人还多。除此而外,还有一个叫东市的地方,和西市大小不相上下,专门经营本国的特产。东西两市穷尽天下物产,极尽繁华。每日商贾云集,歌舞升平;官贵常顾,文人必至。

麦蒙万万没有想到,世界上真有如此让人神往的地方,故事里的王宫、国都也难以相比。难怪父亲经常说长安有学不完的知识,有看不完的美景,有赚不完的钱。正当他目不暇接地看着,神彩飞扬地想着,突然叔父喊醒他去吃饭。他们来到了一处胡人酒肆,还未入门就闻到了故乡胡食的香味,刚一坐定,美貌如花的胡姬,用琵琶弹起了乡音,让他的思绪一下回到万里之外的波斯国,心想要是一家人能在此同乐该有多好啊!

麦蒙初次来到长安,本想到处走走,好好看看这个举世无双的大都市。还没等缓过劲来,一天早上,大唐西市的市署官员领来一名波斯国的贵人,望着曼苏尔神气地说:“你们很幸运,波斯国遣唐使者带的贡品,因路途遥远受损,想从你们的象牙、珠宝中选几样当备份贡品。只许你带一个人,跟着我将货品送到皇城内专管异邦事务的鸿胪寺查验”。他刚一说完,还没等讨价还价,就命令立即动身。

曼苏尔心想,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将货品带到长安,哪能分文不得就将上等货品拿去当贡品,但又一想,波斯贵人是本国的官员,话一出口,那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如何是好,实在令人左右为难。他真后悔出发时没听大侄子撒比特的话,若是带上一些劣质品也许今天就能唐塞过去。于是,他对波斯贵人说:“我们在路上遭遇沙尘暴,上等品都被大风吹跑了,剩下的货品拿不出手。”

“胡说,你们前几天展示的象牙等货品都是稀世之宝,怎能说拿不出手?”波斯贵人毫不客气地揭出他们的实情。原来,每个商队到达后,为了招徕顾客,都会先拿出最好的货品展示一番,波斯贵人也就趁机做了暗中观察。

“那可是我们抬身价的王牌货品,如果白白拿去,我们只有赔本而归”。曼苏尔自知拗不过去,只得要要价再说。

此时,波斯贵人已不耐烦了,气冲冲地说:“你赔点本算什么?要是因为你们使波斯国的声誉受损,让国王知道了,那可是满门抄斩之罪啊!”

看到此情,引领的市署官员赶紧对曼苏尔说:“请你放心,大唐是有规矩的,你吃不了亏。”

一听说能进皇城,又不吃亏,麦蒙高兴地都快跳起来了,急忙撺掇叔父带他快行。叔父曼苏尔无可奈何,只好按照波斯贵人的命令,和麦蒙带着象牙等最昂贵的货品向皇城走去。到了高大威严的城门前,经过武士的仔细盘查,在一名官员的引领下,绕过瓮城,进到了皇城里。

战战兢兢的麦蒙抬眼一看,四处殿宇巍峨,一派金碧辉煌。还没等回过神,忽听有人大喊,路上所有人等快速退到了两边。随着一阵音乐声,他看到前方过来了一队人马。四名武士骑着大马在前开道,后面跟着一群乐队,乐队后面是一辆由三匹马拉着的花车,车顶悬着绣有飞凤的金色伞盖,周围簇拥着一群年轻貌美,服饰艳丽而又飘逸的宫娥,让人真有一种仙气儿的感觉。车的四角各有一名穿着武士服,外挂红色披风的贴身卫士,走到跟前细看,竟然是四个女卫士,个个又威风又漂亮,神气十足,真是美不可言。女卫士后边还有四名骑马武士断后。一路吹吹打打,风光无限。

“谁人这么气派?”麦蒙心中不禁在问。引领他们的官员赶快提醒道:“今天是月夕节,皇后要去太庙进香”。一听是皇后过来,麦蒙立即要行跪拜礼。引领的官员说:“不必,只要避让和俯首作揖即可。”麦蒙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攥着的心一下放开了。

望着那群宫娥五彩缤纷的服饰,麦蒙想到了艾玛丽送别时穿的中国服饰,觉得相差太大了,简直就不是。要是让她穿上宫娥们的服饰,一定是长安城里的一枝花。叔父曾告诉他,大唐的女人可以自行选择婚姻,可以随心选择喜欢的衣服,可以随心装扮成喜欢的样子,可以自行安排游玩,还可以打马球。今天竟然看到还有女的当武士,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他想,有朝一日,一定要带艾玛丽来长安大开一下眼界。

等到皇后过后,他们很快被带到鸿胪寺,经过认真查验,有一批货品被选中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鸿胪寺赏赐的礼品,价值远远超过被选中的货品,更让麦蒙喜出望外的是,其中还有一条五星锦做的披肩。这正是他要给艾玛丽选购的礼品,真是天随人愿。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口中不住啧啧称赞道:“皇家的东西真正是尚品啊!”

麦蒙家的货物从来都是物美价优,在大唐西市信誉度极高,因而没多久就销售一空。上元节过后,天气逐渐回春,他们备齐了丝绸等货品,带着大唐不夜城的繁华,商队踏上了回归的旅程。

出了长安城不久,就来到了咸阳桥上。这里是先朝故都,又是大唐京畿之地,自是一派繁荣祥和的景象。早上,一场细雨过后,天朗气清,渭水平平,岸边千家万户的楼台倒影在水里,连晾衣小妇的倩影都清晰可见。几棵垂柳长在浅水处,黄中泛绿的嫩柳丝长长的、毛茸茸的,千条万条垂向水面,微风一吹,轻轻撩起水花。顿时,沉在水下的楼台,户户金光闪闪,真是如临仙境,美不胜收。

商队刚一下桥,迎面来了一辆有三头大红牛拉着的大车,车中间驾着一面巨大的鼓,四角各有一面小鼓,鼓的周围站着一圈棒小伙,手中挥舞着红绸鼓槌。大车后边跟着唢呐手和乐队,再往后便是好几辆游春的花车。车上的女人们笑语盈盈,男人们把鼓敲的震天响。

牛拉鼓游春是咸阳的传统习俗,街道两侧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场面宏大,气势冲天。麦蒙在长安皇城领教过皇后出行的威仪,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看到牛拉鼓的场面,已经没有一丝半点的紧张感,只是一门心思地观赏和享受着。不料,受到惊吓,骆驼们四散而逃。领头的骆驼载有商队的盘缠,在奔跑中将一个装满开元通宝的大钱袋摔到地上,金灿灿的铜钱撒的遍地都是。看到此情,鼓手们立即停了下来,男男女女纷纷下车捡拾起钱来。麦蒙骑在马上又想捡钱又想追骆驼,急得团团转。叔父大喊一声:“钱丢不了,咱们赶紧追骆驼去。”

过了半晌,才将骆驼全部牵回桥头。此时,游春的人们早已离去,只见在一棵大树下,整整齐齐地摞着几十锭铜钱,细数几遍,一枚不差。让人不解的是反倒多出了二十个钱。原来只急着数钱,并没留意钱下压的纸条,拿起一看,上面写着诗一样的四句话:“游春取乐,惊扰使君;留钱二十,聊表歉意。”麦蒙拿着纸条念了一遍又一遍,不由得连连感叹:“真不愧为文明古国,礼仪之邦啊!”心中的怨气早已消散。

从咸阳沿渭水西上,一路暖风吐翠,春梅含笑,绿草茵茵,好一派美丽的田园风光。麦蒙骑在马上,望着四野迷人的景色,学着唐人,吟诵起一首不太工整的七言诗《春满商路》:

“路边春梅牵人衣,折取春枝欲问理;

 一群春蝶忽飞来,不尽春草留马蹄。

 客官岂无怜春意,玉人无奈望春急;

 愿君伴我长春行,一路春风到波斯。”

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回程好像走得特快,不经意间已过了陇关。来时小河边撒下的苜蓿,已发出了嫩芽,骆驼和马,走累了就美美的吃一阵,然后迈着强劲的四蹄,走向远方。麦蒙心中十分惬意,想像着艾玛丽穿着像宫娥一样艳丽的衣服,披上五星锦,坐着宝马香车,甜蜜蜜地被娶进了家门……。越想越觉得幸福就在眼前。

突然,听到前方人马一阵混乱,赶紧靠上前去,发现有好几批商队正在返回长安。一经打听,才知波斯一带打了大仗,尸横遍野,战事正酣。他和叔父有所不信,但也不敢贸然前行,决定就近找个驿站先住下,打听个究竟再说。

一连几天,都没有个准信儿。麦蒙从未经此冲击,吃不下,睡不着,焦急万分。又过了两天,见到了有从波斯一带前往长安去的商队,证实消息可信,而且听说他们家乡正是战火的重灾区,一批逃难的人就在后面。麦蒙坐立不安,和叔父骑马沿路西行,逐人询问。正在心焦时,看到不远处来了一批难民,迎上前去,竟然就是他们家乡人。细细打听,其中还有麦蒙的哥哥撒比特。由于哥哥失去了一条小腿和左眼,行动迟缓,在后面被乡邻们轮流抬扶着,整天呻吟不至。

他们快速地跑过去,抱住哥哥,相聚痛哭。哥哥说:“你们走后不久,南方部落起兵造反,战火连天,劫匪横行。父母和婶婶为了保护家园,被活活烧死。我欲施救,被打断小腿和刺瞎眼睛。可怜你那嫂嫂,还怀着孩子,被乱马活活踩死了。若不是邻里相助,我今生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说完又是一阵痛哭。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麦蒙听后立即昏厥过去,好不容易才被众人唤醒,扶上马与哥哥和叔父缓慢向驿站走去。看到麦蒙好了一些,哥哥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口:“艾玛丽的家也被洗劫一空,她被强人活活抓走。”听到这里,麦蒙忽觉心中一热,吐了一口鲜血,从马上栽了下去,不醒人事 。大家赶紧施救,可怜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眼看天色将黑,在当地一群唐人的帮扶下,将他们送到一个座落在山边的古镇。这里有一名李姓医者,医术不凡,方圆几十里有名。由于他不但医术好,而且与人为善,人称李善医。

“这孩子是急火攻心,食水不济,加之严重摔伤头颅,医书称之为‘尸厥’,生死难定啊!”把完脉搏后,李善医老人沉重地说。

叔父曼苏尔想到父母和妻子已亡,如若小侄子再救不活,仅剩他带着残疾的大侄子飘零之外,如何是好,不禁失声痛哭,恳求着说:“请神医用善方,尽快让其回春”。

“用药如用兵。遇到强敌,只能从缓图之,若用虎狼之方,反倒伤己。”李善医慢悠悠地说。

曼苏尔怀疑李善医是为了索要钱财,遂拿出一袋银钱放在李善医面前,跪拜在地:“请神医全力相救。”随之呜—呜—地又大哭起来。

李善医为之动容,扶起曼苏尔说:“医者,仁术也。自古以来,治病救人,无论男女长幼,富贵贫贱,东西南北,均以善为本,岂能趁危图财。孩子如此年轻,如能以老命相抵,为医的也在所不辞”。

话已至此,曼苏尔等人也只能听天由命,在这个古镇守候等待。镇上人看到来了这么多的胡人,背井离乡,挺可怜的,一连十多天,每天送来饭食充饥。让人失望的是麦蒙病情没有丝毫转机。由于人员太多,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曼苏尔决定留一人在此守候,其余人员跟他回长安,待一切安排妥当,再来这里探望麦蒙。原想大侄儿留下能让他放心,可大侄儿残疾在身,自顾不能。几位老家邻里要求留下,无奈李善医因语言不通,反倒其乱,不愿接受。李善医深知他们的心意,虽说凶多吉少,毕竟还有一口气,搁谁都不放心。李善医想了想唤来曼苏尔,在一张纸上写道:“我认麦蒙为义子,如同意,你们全都回长安去。”写完交与曼苏尔。

曼苏尔看到李善医执意不留陪护人,又觉如此这般诚信,也只能从命。他给李善医留下麦蒙坐骑和一匹骆驼及所载丝绸。李善医再三谢绝而不能。曼苏尔说:“麦蒙即为你的义子,这些物品留下为他所用,能救活用它养身,救不活用它安身。”说完转身洒泪而别。

曼苏尔一行走后,李善医一家更加精心照料起麦蒙。李善医每日上山采挖最好的药材,老伴变着法子做点稀汤可口饭食,儿子买来一只奶山羊,用羊奶当营养液,十五岁的小女李秋英聪明伶俐,每日喂药涮洗,心细手快,真像对待亲哥一样尽心。如此这般,经过一个多月的医治,眼见得麦蒙脸上逐渐有了血丝。有一天,正当大家围坐一起吃中午饭,李秋英突然尖叫着跑过来:“麦蒙哥醒啦!”

一家人赶快围拢过去,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果然醒来了!李善医心中尤为高兴,暗暗念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看,高鼻梁,白皮肤,大眼睛蓝蓝的,还是个美男子。”李秋英激动地指给妈妈说,忘记了自己是女孩子。母亲实际也认同女儿这个说法,只是嘴上不说。看着麦蒙嘴唇动了几下,撇一撇嘴朝女儿说:“快喂羊奶试试。”

听说李家收养的胡儿起死回生,左邻右舍接连来李家看稀罕,都说是镇上一件大喜事。有的邻居老太太来时还带着刚下树的杏子、李子,想让这苦命的孩子尝尝鲜。反正这几天,李家就像小集市,十分热闹。

“胡儿长得真帅。”

“人家是他们那儿的大户,要不怎长这么好看?”

“只是眼睛蓝蓝的让人感到有点阴森。”

“这孩子真有福,得亏遇见李善医。”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看到李善医院子有许多鸡在啄食,不知谁朝李善医老伴说:“这些鸡有用场了。”李善医老伴毫不含糊:“是啊,没见我正在加紧喂粮食,让它们长得又肥又大,好给麦蒙补补身子。”

事有不巧,没过几天,李善医老伴养的鸡给全死光了,紧接着左邻右舍的鸡也死了,后来全镇的鸡都死光了。镇子上再也没有人来他们家了。一天,儿子闷闷不乐地回来告诉父亲,说镇上来了一个巫师,大家问为何全镇的鸡都齐刷刷地死了,巫师说有灾星侵入,大灾还在后边。镇上不少人认为麦蒙就是那个灾星,想让把他送走。

“他是一个遇难的异邦孩子,家破人亡,无家可归,送哪里去?再说你这个兄弟病情刚有起色,一经折腾,必定命归黄泉”。李善医坚定地拒绝了。

李善医老伴也喃喃地说:“我们给曼苏尔众多人应承过,让人家放心走。如果没有救活,那是天意;如果有意把人推出去,那可是遭罪呀!不能那样”。

李秋英噘着嘴,生气地说:“巫师真坏,见到了我一定吐他口水”。

李善医拈着胡须,让儿子告诉乡邻:“全镇鸡豕死绝,古亦有之,病之所致,并非灾星。我们全家和麦蒙同室相居,从不担忧,邻居何必惊恐?”邻居们听后,也觉是理儿,从此再也无人提及巫师的说法。

麦蒙的病日渐好转,进入夏季已能自己坐起,食量大增,心情逐渐平复。不过,当年的夏天格外干热,山上的草大多枯死,已很难采到上好的药材。李善医需要经常跑到十里开外的深山采药。这一天,当他采完药即将下山时,一场暴雨突然降临,他被山洪冲到一个深潭前,恰好被一棵大树挡住,捡回一条老命,背着药框趔趔趄趄地走回家。没想到整个镇子被冲的七零八落,他家的房子仅剩两小间尚能藏身,幸好麦蒙和家人还都无险。

见到他平安归来,一家人又高兴又难过。儿子埋怨父亲不听巫师忠告。李善医也觉得巫师的话被应验了,再也不能与邻里争长论短。望着被冲毁的家园,他和家人商量,贱卖田产,到长安找麦蒙的叔父去。家人也觉别无它法,只得同意。

临走那一天,镇上几名长者前来慰留。“镇上遭此大难,不能怨你。你家在此世代行医,留有美名,人们终会理解你的苦衷。你若一走,这镇上老少有病找谁来医?”挑头的长者言词切切,情之殷殷。

“虽说邻里口中无怨,但心中少不了忧怕。谁能担保再无灾祸来袭?此一去,即使再有灾祸,由我一家承当。至于乡邻医病之事,待我落稳脚跟,捎信回来,镇上可选几名聪慧孩童,由我教导,成材后回镇接续我的医道,这也是一个长远之策”。李善医说完,双眉紧锁起来。心想,也许巫师自有他的道理,为了心安理得,他征得麦蒙允诺,拿出一批丝绸,请几位长者代为补心,答谢乡邻。

一家人赶着自家的牛车,载着麦蒙和仅有的家当,牵着骆驼,向长安艰难前行。几经周折,终于翻过陇关,来到了陇州一个叫做天成的镇子。这里山青水秀,气候宜人。由于路上劳累过度,麦蒙的病又有复发,吓得一家人再也不敢前行。迫于无奈,李善医打算卖掉所剩丝绸,在此地重置家园。

曼苏尔带着大家回到长安城,听说老家的战事越打越大,根本看不到尽头。他卖掉了货品,购置了几处商铺、房子,和大家经商度日。好不容易将一切安顿就绪,他立即骑着快马,离开长安,向西探望侄子麦蒙去。来到李善医原来居住的镇子,听说遭了大灾,侄子和李善医一家到长安寻找他去了。估摸着是走了岔路,他赶紧重回长安打听寻找。

李善医看到天成镇东南方雷音山下风水较好,在此买了些许房子,全家以行医为业,兼做其它。由于起居稳定,气候宜人,麦蒙病情再次好转,已能下炕自行,一家人重现笑颜。

一日清晨,虽己临冬,天气晴好,麦蒙看到家人正在忙碌,独自一人出来走走。来到一处小河边,看到万木凋零,唯有一片苜蓿仍绿茵茵的,每一个叶片长的都像心脏模样,上面蒙着一层薄霜。他摘下几枝,用嘴亲吻了一下,白霜瞬间消失,叶面更加翠绿。他不由得想起了艾玛丽,想起自己的父母亲,想起美丽的故乡,抑制不住的泪水洒在苜蓿的叶面上,又滚落在河边冰冷的石头上。

不知什么时候李秋英来到他的身边,看到他的神情,知其想家,故意把话岔开。她也摘了几枝苜蓿说:“听说这是胡人带来的,很适合在这里生长,马牛羊特爱吃,人也能吃,真是好东西!”秋英不知其里,见此话一出,他哭的得更加厉害了,赶紧上前拉起他的手,扶将回家,侍候吃药。

看着秋英整日细心照料自己,麦蒙心里常常有所不安。喝完药递碗时,一不小心,摔到地上打碎了。秋英赶忙收拾,不小心将手划破,血流了出来。麦蒙立即用他的手捏住秋英的伤口,秋英一阵脸红,赶紧把手抽回说:“不要紧,一会就好。”望着秋英的样子,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妹妹,我如有命,一定终生相谢。”由于发音不准,把“命”字说成“病”字。秋英微微一笑,反复教了几遍,麦蒙再说就很准确。

“你真聪明。”秋英这下笑的很开心,转身收拾打烂的碗去了,但心中一直能感到麦蒙的手温。

冬天很快来临了,天成镇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麦蒙和干爹坐在热炕上,一边品茶,一边拉起家常。

“干爹,人称你李善医,那什么是善良”?麦蒙不解地问。

李善医想了想说:“善良二字古书有解,不过你为异邦之人,难以弄明白。常人以为善是应该关爱帮助有困难的人,良是不应该损害别人。比如雪,冬天轻轻飘下,落在果树上,小麦上,毛发无损,当天气转暖,化作水,滋润万物,可以说是善良。同样可以化作水的冰雹,还有洪水,危害甚大,只能是伪善,并非真善”。

“噢,善良还有真伪之分。”麦蒙一边感叹一边又问:“哪种人适合去做善良?”

李善医继续说:“天下人种虽有不同,但人性相通,命运相济,人人都需要善良,人人都适合去做善良。人心向善,天下才能太平。”

“这么说,善良还是一件连着太平的大事。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天下太平好比一座大厦,而每一个人的善良好比梁柱,支撑大厦巍然不倒。没有善良,就没有太平;没有太平,就没有广福”。麦蒙若有所思,似问似答。

“是这样,以善为本,善行天下,天下方可大安。大唐之所以太平,波斯之所以大乱,皆与善相关”。李善医又补了一句。

麦蒙想起临行前父亲关于做大商的教诲,又思索着干爹关于从善行医的述说,觉得似有相同之处,尤其是善良二字,促使他不断地在思索自己的人生。他突然产生一个念头,如果能像干爹那样,从做善医变为做善商,就 能达到父亲关于做和真生意的想法,也才能做大商。

“干爹世代为医,以善为本;我家世代从商,以利为本。我以为善利可以相济,去除伪善,拒做奸商,可为善商。您看如何?”麦蒙谦逊地请教干爹。

李善医瞪大眼睛看了一会麦蒙说:“你这孩子心机不浅,可成家业”。

提起家业,麦蒙一阵心酸,含泪而言:“我身处异邦他乡,举目无亲,无家可归,如何是好,请干爹指教”。

李善医知其家破人亡,心力憔悴,应给增添心劲才是。“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以善相交,能得千年高邻;以诚相待,可以四海为家,岂有无家可归之说”。

干爹的话让麦蒙止住欲出的泪水。他想起了波斯国的一句名言:“你虽在困苦中也不要惴惴不安,往往总是从暗处流出生命之泉。不要因为时运不济而郁郁寡欢,忍耐虽然痛苦,果实却最香甜。”想到此他心劲大增,决定养好身体,待机再回长安,找到叔父,重振家业。

人如果有了一种期盼,回望走过的路,无论是喜是悲,都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经意间,麦蒙来到大唐的又一个春天来了。天成镇到处鸟语花香,生机勃勃。雷音山上冰雪融化,万木复苏,彩云飘荡。随着一声春雷响起,在阳光的斜照下,春雨中的彩虹显得分外艳丽。

麦蒙的身体已完全恢复,他来到干爹面前,认认真真地行了跪拜礼,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并向天发誓,一旦定稳后,将接干爹一家到长安去,开拓新的家业。

麦蒙穿着秋英亲手缝制的唐装,骑在马上,风度翩翩。在秋英哥哥的陪伴下,踏上了通往长安的古老商道。秋英含泪挥别,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

曼苏尔自从上次去陇西没有见到麦蒙后,回到长安四处打听,一直杳无音信。眼见得又一个春天来了,掐指细算,麦蒙病倒至今已一年有余。现在不知是亡是活,让他整日惴惴不安。他唤来大侄撒比特商量,准备再去细找一次。

正在此时,看到仆人带着两人推门而入,竟然是麦蒙回来了,真是喜从天降,三人抱成一团,哭笑成一片。

等待平静下来,各自述说了分别后所经之事,无不感慨万千。得知老家战争还没有结束,只得暂居长安经商谋生。

麦蒙这次来到大唐中国,通过干爹给他医病,看到神奇的中医有许多药是从波斯传来的,总觉其中大有商机。实际上早已成竹在胸,几经准备,在大唐西市波斯邸开设了一个名为“波斯大药堂”的药部。药部一经开张,果然不出所料,日日门庭若市,只显得人手不足,特别是急需会把脉诊病的医者。不用别人提醒,他决定到陇州天成镇请干爹来长安帮忙。

自从麦蒙离开以后,李善医一家各事平顺,但人人都好像短了精神。镇上几家有钱人家,看到秋英贤惠善良,人采出众,知书达理,托人找李善医提亲,无奈李秋英一概不见。老伴生怕女儿错过豆蔻年华,日后难寻好主家,几次催促都淘了气。李善医对老伴说:“我看她八成是想麦蒙了,你得给她说清楚利害才是”。

“我看也是”。老伴边应边去找女儿。

“给你提的那两门亲,我和你爹暗地都打听过了,孩子长得好,又都懂事,你为啥不愿意”?

“妈,你难道不记得了,麦蒙说要来接我们”。秋英看到妈催得紧,也就直说了。

“女儿啊,麦蒙是个胡人,心性难摸,日后不好处。”秋英妈提醒女儿。

“爹说过,世上人种虽不同,但人性相通。”秋英想用爹爹的话挡住妈的嘴,可妈还是不收口:“再说,他家在万里之外,要是你跟着去了,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看到妈快流泪了,秋英说:“妈呀,这心贴了,万里不算远。他能来,我就能往,到时说不定接你和我爹一起去了。”秋英妈听后,心中更加不安,赶紧去找老头商量。

李善医听老伴转述完女儿的话,心想麦蒙只是一时感恩的念想,并非女儿那样的痴情。也许从此再也不会回来,父子的情缘就此完结了。等不着麦蒙回来,到那时再提女儿婚事也不为晚。

麦蒙不是无情无义的汉子,但他这次到天成接干爹一家去长安并不是为了报恩。他认为报恩是一种浅薄的行为,像做生意一样,你有来,我有往,一抵一,然后谁不欠谁。他总觉和干爹就是一家人,一生都断不了的情,不存在谁付出的多与少,只有干爹一家和他在一起,他心中就放心、坦然。在麦蒙的真诚恳请下,李善医让儿子和媳妇留下经管家业,自己和老伴、秋英随麦蒙一同来到长安。

随着李善医的到来,波斯大药堂有了新的变化,由原来单纯卖药变成了一个医馆,“妙手回春”一类的匾牌时不时有人赠来,药材生意也随之红红火火,一家人整天喜笑颜开。最为高兴的要数秋英。大唐西市的繁华她无心去看,每天麻利又细心地按药方给患者配药,热情大方,服务殷勤,遇到波斯人还能用本土方言客套几句。每每有波斯人拿着药出店铺时,都要对麦蒙赞许一下秋英:“你家媳妇真好,像枝花。”麦蒙无奈地摇摇手,欲言又止。其实他心里也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只是,只是......他轻轻地唉了一声。这一声被秋英敏感地听到了,顿时,脸上的笑容减少了许多。

波斯大药堂的生意越来越大,利润越来越丰厚,附近几家胡人药房都被迫关停了。时间一久,怨言也多了起来。

“钱没了,病还在”。

“病好了,家也变穷了”。

患者的话像重锤一样敲打着麦蒙的心,更有甚的是个别家庭人财两空,时不时来店里诉委屈,有时哭的死去活来,让麦蒙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夜深了,他还和干爹商量着怎么办。李善医慢悠悠地说:“生意上的事多有变数,做起容易做久难,做大容易做强难。关键是要分好利,精医术,大医精诚”。

麦蒙深有同感地说:“病人多是临危才来,为了去痛苦,保性命,倾家荡产在所不惜。事后或好或坏,都会心痛家财。如不加限制,依技高额取利,是为奸商、魔医,必生怨恨。孙思邈分文不取,将《千金方》公布于世,成就了药王之名。我们是以医济商,以商扶医,不能完全与之相比,但可取中下利,既固本,又惠人,和真待人,是为善商,必能走活来回路,方可长久不衰。”

“说的极是”。李善医加以赞许,接着提出新的想法:“当世最好的医术,是中医和波斯医,但各有长短,若能将二者相得益彰,必为良药善医。”

麦蒙听后大醒。从此没日没夜,把波斯医术翻译成汉文,供李善医研习,提出了不少医病用药新方。只见得疗效大显,药价大落,人们赞许有加。他还把《千金方》等中医名著翻译成波斯文,让停业的几家胡人药店重又开张。

叔父曼苏尔有所不解。他解释道:“只有同行互比,病人才有选择,能自主就医,怨言自然减少;医者可由此精医术,医道才可长久;商者因此降药价,惠人利己,生意才能永兴。如若唯我一家,终将自毁。同行由冤家变朋友,能解其中味者才可为大商啊!”

叔父听后,深觉侄子大有长进。趁着麦蒙正在兴头上,重提他的婚事:“侄子啊,老家战事没有尽头,你今已经二十出头,也该成个家了。成家方可立业啊!”看到麦蒙没有反对的意思,叔父继续说:“当今大唐皇上仁德,降旨允许我们在长安建寺院,还昭告天下,外邦男女可以与大唐男女通婚,可以置买田宅,还可以做大唐的官员。我和大家觉得久居这里无异于老家。只因老家的战事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艾玛丽已被强人掳走,久无音信,是亡是活,无人所知。眼前秋英姑娘贤良聪慧,不如娶她为妻,安居乐业”。

麦蒙长叹一声说:“我曾发誓要娶艾玛丽,事到今天,我也无能无力。秋英姑娘对我真好,只是,只是不知她父母可否允许”。

叔父闻此言心中已有底落,立即说:“此事由我来办”。

不久,两家为麦蒙和秋英操办了婚事,皆大欢喜。

李善医看到在长安立足已稳,想起当年离别老家时留给长者的话,于是修书一封,让家乡派人来长安习医,也好缓解人手不足。

以善商为本,波斯大药堂长久不衰,声名远扬,连朝廷专管异国事务的鸿胪寺也常着人前来取药瞧病。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麦蒙老家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他们深爱的故国灭亡了。阿拉伯帝国正在兴起,新神安拉受到了人们的广泛敬仰。人们期盼着和平、善良降临人间。

尽管麦蒙在长安生意兴隆,家庭和睦,膝下两儿两女,个个长的聪明、健美,人人羡慕。但听说战争结束了,他那怀念父母和故乡的情感,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了出来。他到处打听故乡战后的情况,幻想父母还活着,艾玛丽依然和从前一样年轻美丽,故乡的山山水水依旧莺歌燕舞,令人神往。

“咚咚咚”,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哥哥撒比特一瘸一拐地进来了,后面还带着一个外貌不凡的男人。哥哥介绍说:“此人是原波斯帝国的臣子,帝国灭亡后,随末代王子卑路斯流亡大唐中国。大唐皇上对卑路斯十分友善,封他为波斯督都府督都,疾陵城方圆数百里归王子管辖,让其积蓄力量,以待机复国”。

“哥哥,这事与我们有何相干?”麦蒙不解地问。

此时,哥哥好像变了个人,话锋一转说:“干系大着呢!当今阿拉伯帝国立足未稳,畏惧大唐军力,便以续接传统友谊之名,遣使者前来大唐朝贡。这个使者不是别人,便是当年率军毁咱家园,烧死父母,劫走艾玛丽的罪魁啊!”哥哥指着自己被打断的腿和打瞎的眼睛,怒火中烧地喊起来:“不共戴天的仇敌来到了我们跟前,不杀何以为人!”

麦蒙听后,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激动,突然从墙上悬挂的剑鞘内拔出离家时随身携带的宝剑,怒吼一声:“想法子杀了他!”

“对!想法子杀了他”。波斯臣子接着献出刺杀阿拉伯使者的计划。“不过,不用你动刀,也不需你出面,只要你波斯大药堂鸟蛋大一点名为雪上一枝蒿的草药,毒死他。”麦蒙深知雪上一枝蒿是治疗跌打风湿的外用良药,因有剧毒,用之得当治病,用之失当致命,服用少许必死。于是,心中暗暗称是。

看着麦蒙似有赞同,波斯臣子和盘托出计划。他说:“大唐皇上宽仁厚德,当有使者前来朝贡,都会百般款待。西域使者因路途艰险,款待多有破例,往往会命太医给其把脉,开方调养身子,多从你店选上品药煎服。届时,你可命人趁机将雪上一枝蒿混入,我将选一名美貌波斯女子,前往鸿胪寺侍候服药,仇人必死无疑。遣唐使一死,阿拉伯帝国定将以大唐为敌,挑起事端。大唐军力举世无双,阿拉伯帝国必将灭亡。如此,即可报仇,又可复国,一举双得,机不可失啊!”

哥哥撒比特听后大加赞赏,表示愿为此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并要弟弟将雪上一枝蒿交于自己办理。

麦蒙情绪渐趋平静,觉得此计是借刀杀人,非同小可,便对波斯臣子说:“容我三思”。

麦蒙找到岳父李善医和叔父曼苏尔相商,他们二人听后大吃一惊。

李善医思索良久而言:“自古以来,两国交战,必伤无辜百姓,死者不计其数。死者亲人复仇,自在情理之中。不过此仇并非私仇,而是官仇,官仇应由官报。若以报私仇的方法去雪官仇之恨,唯恐得不偿失”。

“是啊,如果官家追究下来,我们来大唐多年的心血将付之东流。”叔父担忧地说。

麦蒙陷入深深地思考之中。“可不是么?来大唐已十多年了,大唐宽仁厚德,华夷一体,百姓友善。自己不但起死回生,如今生意兴隆,家庭和睦,儿女聪颖可爱。随行逃难而来的众多人等,也都家家安居乐业。大唐中国有恩于我,我等的家仇本与大唐无关,如因报家仇引发两国交兵,不知又有多少人家像我们一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越想越觉得不能这样做。于是叫来秋英,交待雪上一枝蒿由她专管,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取。

哥哥撒比特知此后大发雷霆,怒骂麦蒙娶了唐人媳妇忘了祖先。在波斯臣子的催促下,撒比特以医治腿伤为由,来到另一家相好的胡人药店,借着当年波斯大药堂帮他们渡过难关,从中骗买了雪上一枝蒿,交于波斯臣子。

麦蒙得知当晚鸿胪寺要为阿拉伯使者举行歌舞宴,期间将由美貌波斯女子敬献养身参汤。由于鸿胪寺设在皇城内,一般人不可随便进入。眼见天色渐渐晚了,麦蒙心中无计可施,坐立不安。秋英看到此情此景,提醒麦蒙道:“你不是几次给鸿胪寺送过备份贡品吗”?一句话,让麦蒙有了主意。“对,找他必定能行”。他立即到内室拿出最上等的两根象牙,去找朝廷设在大唐西市的最高官员市署令。由于波斯大药堂在大唐西市声誉极好,麦蒙又因推行善商是知名商人,很顺利地见到市署令。他谎称阿拉伯遣唐使要挑选朝贡备品,需要将上等象牙尽快送到鸿胪寺。市署令觉得这也是自己向鸿胪寺表功之机,立即带他前往。

几经皇城武士盘查,终于擦黑来到了鸿胪寺。鸿胪寺灯火通明,轻歌曼舞,笑声阵阵。正当美貌胡女妖艳迷人地向阿拉伯遣唐使捧献参汤时,麦蒙不顾一切冲上前去,一把打落胡女手中的参汤,惊得四座手足无措。很快武士将麦蒙捆绑了起来。

鸿胪寺少卿查明实情,由鸿胪寺卿奏明皇上。皇上闻知一个异邦商人,为了大唐国泰民安,冒着牢狱之灾惊扰鸿胪寺,忠心可嘉。降旨重赏,并赐国姓李。阿拉伯遣唐使得知实情,深感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唐,还有为帝国分忧的子民,让其敬慕不已,表示回国一定要禀明国王哈里发重赏李麦蒙,并严惩祸害其父母的不法兵将。

大唐西市波斯大药堂上下近百号人,几天见不着麦蒙,人人预感大祸将至,乱成一片。又过了几天,李麦蒙带着朝廷的赏品,一派风光地回到了波斯大药堂,人们无不欢欣鼓舞。麦蒙回来后向大家宣示:“从今以后,国是中国,姓是国姓;家住长安,根系波斯;心存德善,永世不变”。

两国修好,天下太平,古老的商道又繁荣起来了。李麦蒙带着商队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地。大战过后,百废待兴。艾玛丽和他送别的椰枣林已是一片焦土,镇子上到处是残垣断壁。走到自己的家门口一看,原来拱门穹顶,亭台错落,连廊曲折,满院花林的大院子,现在仅留下大门两侧墙面上镶嵌的大理石浮雕,临行前在上面刻划的“回”字仍旧依稀可见。

有相识的邻里围拢过来,述说着伤怀之事,而后带他来到父母墓前。望着一大片坟墓,他痛不欲生地哭倒在地。祭拜痛哭过后,他打问起艾玛丽。心想,或许她能成为这次回故乡可以见到的唯一亲人。许多人都说自从被强人掳走后再也没见到。不知是谁说的,自从仗打完后,镇上来了个女疯子,乞讨为生,长得有点像艾玛丽。李麦蒙立即请人带他去看。

在一处断墙角下,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缕的女乞丐,见到人就畏畏缩缩。他走上前去,仔细瞧着。当年那端庄、美丽、妩媚的身影,一丝也看不到,只是觉得眼睛还有点像。

“艾玛丽,艾玛丽!”他大叫两声。

她竟然有回应,两只眼中流出了滚滚热泪。在她瑟瑟发抖的破衣衫开口处,李麦蒙突然发现了临行前送给艾玛丽的那枚光明神玉护符。

“是她,就是艾玛丽,太可怜了!”李麦蒙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相拥痛哭。十多年的思念化作泪水倾盆而下,低沉的呜咽声时高时低,像秋风一样,撕扯着每一个人的心。在场的乡邻们无不悲伤落泪。

两个月后,李麦蒙带着商队,驮着梳洗干净,穿戴一新,披着五星锦的艾玛丽,来到被毁的家园门外,下了马,向送行的乡邻们辞别。一位长者饱含热泪,依依不舍地拉着麦蒙的手说:“孩子,家虽没了,根脉永远在血液里。无论你们走多远,走多久,老家的人们会一直亲着你们。”麦蒙行了跪拜礼,深情地亲吻了故乡的大地,起身踏上了去长安的漫漫商路。

离开家乡已经很远了,李麦蒙仍深陷在百感交集之中。虽然父母不在了,家园没有了,但仍然能感到有一种浓浓的亲情,才从眼中退出,又从心中生出,犹如泉水,源源不断,纵有千重阻隔,终将流向大海相聚。亲情好像是一种神力,在你没有出生时,她已早早来到,然后永生相伴,即使归真了,还久久不能散去。

恍恍惚惚中,他看到天下永远太平了,漫漫商路铺满彩绸,父母亲坐着神驼,飞也似地来到繁花似锦的长安。两亲家一见如故,品茶言欢。母亲忽然声泪俱下地问起岳父:“你们行善,我们也行善,为何一喜一悲?”岳父十分同情地劝道:“大悲生大善,大善生大安,大安生大福啊!”岳母也连忙安慰道:“善有善报,时辰未到”。父亲则微笑着说:“从善不悔”。

道边的树叶从李麦蒙脸边抚过,睁开眼一看,原来自己进入了梦乡。“真甜啊,亲情永远,万里不散!”他感叹一声,加鞭追赶商队去了。

回到长安,艾玛丽虽然疯疯傻傻,李秋英从不嫌弃,以大姐相称,每日相敬如宾。

相传,与李麦蒙相似,早期来中国大唐从商者,后世家业兴盛,人丁兴旺,子孙多聪颖过人。发达为善商巨富者众多,成为大唐官员和著名诗人的有史可籍。还有人承传祖业,成了名医,著有《海药本草》,留于后世。

后 记:

世事多变,人间易换。一千多年来,无论怎样变化,回坊的人们以善为本,以国为家,世代相传,从不变心。直到近代,日寇入侵,国家危亡,全国大批回族精英汇聚于此,组织发动全国回族兄弟共同抗日,这儿一度成为回族的活动中心。被毛泽东主席称赞为“抵得上两个师的兵力”的抗战名歌《松花江上》,就是从这里诞生,唱响全国;周恩来总理抗战初期曾秘密来到回坊,在回民朋友的协助下,营救出4000余名被俘的西路红军将士;奉张学良、杨虎城二将军之命,西安城防司令孔从洲,从这里打响了发动“西安事变”的信号枪。面对日军飞机狂轰滥炸,回民们通过各种方式,为抗战胜利,民族解放作出了重大的贡献。进入和平年代,回民们依寺而居,依坊而商,依邻为亲,用良心做生意,用真善写人生,不求大富大贵,但愿人间永安。

千年回坊,德善家国。

作者简介:

邢万川,男,生于1955年7月,中共党员,大学本科文凭(函授);1973年入伍到驻藏空军某部当战士,1987年5月任政委;1991年9月转业到咸阳市城市管理部门工作,曾任咸阳市城管执法局局长,2015退休。热爱文学,曾在省部级报刊杂志发表过诗歌、纪实文学、专业论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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