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境潦倒的未成名画家桐村忍,某天因涉嫌使用假钞被捕,她本人对此却完全没有印象。赶来处置的警察加纳隆,意外地没有将她带去警署,反而来到一个名为“bilocation协会”的神秘场所。协会成员们全部声称自己拥有二重身,并邀请忍加入协会互帮互助,一同商讨对策。就在她怀疑遇到了妄想症患者组织时,竟亲眼见到了令人难以接受的一幕:世上真的存在着另一个自己!
本作曾荣获角川书店第17回日本惊悚小说大奖长篇奖,开篇便一气呵成将二重身的定义呈现给了读者:区别于常见的双胞胎或者克隆人,二重身更像是幻像,它会随机地出现然后消失,不仅外貌、穿着、持有物品与本体毫无差别,还拥有本体记忆和自身的记忆;奇妙的是,身为本体无法获得二重身单独活动时的记忆。旁人只能使用镜子区别本体与二重身,因为二重身不会反射光线,宛如鬼魅。看得出来,作者法条遥在标题的核心概念上可谓做足了功夫。按照笔者以往的阅读习惯,一般也不太会过于深究作品设定上的严谨性,一旦透过现象看本质不难发现,通常作者们费尽心机给设定加上条条框框,本意也绝非想解决复杂的科学问题,而往往试图借由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反省人类自身、探讨人性。
人无法直面自己,因此恐惧着二重身。在bilocation协会成员的心目中,二重身是邪恶的存在,非人且化为人形的怪物。加纳警官、门仓太太、御手洗医生多年来深受其害,二重身的擅自行动不仅搞得他们的生活一团糟,严重的甚至让他们失去了人生中非常宝贵的东西。随着加纳警官和门仓太太相继离奇死亡,二重身的威胁进一步加剧,它们步步紧逼,似乎不再满足做一个幻影,正计划着杀掉本体,取而代之。然而,不要忘记一点,二重身本质就是“我”啊,“我”为什么会如此恐惧自己呢?
微博上曾经讨论过一个话题:“你们会爱上性转后的自己吗?”有意思的是,底下评论中持否定回答的占了大多数。网友们纷纷表示“天哪,太恐怖了”、“绝对不会。脾气太差,自己都想打死自己”“难以想象是个什么渣”、“谁要喜欢这样的人啊” 等等。即使忽略性转的前提条件,大体也可以猜出不少人对自身的现状不甚满意,正如本作的女主角桐村忍。说实话,忍的形象实在说不上讨人喜欢,出身凄惨加上性格自卑、懦弱、善妒,不善交际的她不愿好好工作,一心想靠参加画展一战成名从此一劳永逸,无奈资质过于平庸始终无法画出理想的作品。绝大多数时候她传递出的情绪都是负面的,明明很清楚自己的缺点在哪儿,却羞于承认,碌碌无为不愿尝试去做出改变。此时“世上另一个自己”好比一面镜子,照亮了人深藏于心底的黑暗,将其血淋淋地公之于众,所以当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二重身,她甚至没有产生一丝好奇,而是近乎本能地感到极度恐惧,以至于当场晕厥。
观测者的加贺美荣曾疑惑:“二重身拥有和本体同等的知识储备,那他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想法,由两个人一起完成工作,不是事半功倍吗?。”加贺的观点其实无意中为陷入死胡同的众人提供了新思路——二重身既然无法被消灭,何不学会接纳,尝试与自己合作呢?不过很可惜,最终只有御手洗医生选择了这条路:与二重身和解,承认了自己不光彩的过去,选择出国开始新的生活,也只有他迎来了相对圆满的结局。
加纳警官身为警察性格较为暴戾,怨气最深,对二重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强烈的杀意传染给了二重身,致使伤害到了身边的人,结果本体也被仇恨吞没。
忍在得知二重身已经结婚,在爱情的滋润下画出了优于自己的作品并获奖时,她无法控制地愤怒,哪怕自杀也要诅咒他人的幸福。
他们无法直面自己,是“我”毁灭了“我”。
行尸哲学:究竟何为“人”?笔者认为本作的另一精彩之处在于对人类本质的拷问。“内在都像人类,本质却不是人”和“真正的人”,他们的界限在哪儿呢?著名科幻先驱作品《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里,菲利普·迪克以是否拥有共情能力来判断人与“非人”,科幻大师们似乎都特别喜欢强调人类的情感,他们认为拥有“人心”让我们有别于冰冷的机器。然而,如果以此为标准的话,本体桐村忍人生希望破损时的绝望与愤恨并非难以理解,而分身高村忍对丈夫怀抱真实的爱意,不希望别人共享幸福,这些心态无疑都是人类拥有的。作者巧妙之处在于安排桐村忍与高村忍不断切换,读者就算识破了各中玄机,也很难断定本体和二重身哪一个更像“人”,她们俩又有谁有资格抹杀对方的存在呢?
本作中另一个值得思考的人物——bilocation协会的创始人饭冢诚,大部分时间他都游离在成员的自我挣扎之外。家底雄厚的他仿佛可以掌控一切,站在上帝视角给予协会成员帮助。他坚称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拯救,拯救成员、拯救高村胜,不让他重蹈自己失去爱人的覆辙,为此刻意引导和隐瞒了诸多悬念。但实际上,他既没能明白妻子百合子的悲愤也从未尝试理解桐村忍,所谓拯救不过只是作为旁人的一厢情愿且自以为是的傲慢罢了。
读完《二重身》与其说是烧脑,倒不如说像是经历了一次哲学上的恐怖与拷问。女主角桐村忍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善良的人,她的结局完全是必然的结果。可笔者不得不承认,从她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些不为人知的、难以启齿的想法。有时不禁会思考:如果有一天真的在大街上遇到另一个自己,我的表现是否会比桐村忍更优秀,可能未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