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咏 贫饿何堪以鬼名，一朝鬼死又投生。堆盘苜蓿仍难饱，无赖依然旧性情。注：堆盘苜蓿——指生活贫困。

山东北部某地有个叫马永的人，这个人好吃懒做，为人贪婪，是个无赖。原来家里还有些老底，但是坐吃山空，家底最后终于被他耗尽了。日子过很苦巴巴的，经常饿着肚皮在乡间觅食。乡里人给他起了个绰号，称他为“饿鬼”。

这个马永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了，常常穿着破衣烂衫，两手交叉着搭在肩上，在集市上偷拿甚至抢夺食物。人们都讨厌他，对他都不屑一顾。

同乡有个姓朱的老头，年轻的时候带家老婆住在繁华的大城市里。这个朱老头当时干的行当并不光彩，无非就是坑蒙拐骗、拉皮条放白鸽之类。到了晚年回到老家。乡里有头面的人士对这个朱老头是瞧不起的。后来朱老头老了倒改恶从善了，修正品行，广做善事，人们这才开始稍稍对他礼貌了一些。

一天，朱老头在集市上正好碰上马永，这个无赖拿了人家店里的食物吃了又不给钱，被店铺里的人抓住了不依不饶，要打他，并且要送交衙门。朱老头可怜马永，替他求情并且付了钱。他把马永领回了家，送给他数百吊钱作本钱，让他去干个小本生意，自食其力，马永拿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马永拿了钱走后，老毛病复发，不肯自谋职业，坐吃老本。不久，朱老头给他的那点本钱都被他糟践光了，他又只得重蹈旧辙，到集市能偷则偷，能抢则抢。他担心和朱走头相遇，于是逃到临近的县去鬼混了。

马永在临近的县里也不好混，居无定所，夜晚只能住在孔庙中。冬夜寒气袭人，马永衣不蔽体，冻得他瑟瑟发抖。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就取下孔圣人塑像的冕冠上的玉串，烧了孔圣人手中的笏板来取暖。被人发现后报告了学官（县教育局长），学官知道后大怒，要用大刑惩罚马永。马永苦苦哀求，说如果能赦免他，他愿意为学官弄钱财。学官一听大喜，就把他放走了。

马永打听到某个书生家财殷富，便登门强行勒索钱财，故意挑逗得那个人大怒，出来与他争吵，然后马永用刀自己弄伤了自己，却诬陷那个书生伤人，把他告到学官那里。学官就趁机敲诈勒索，从那个书生那里得到了许多钱，这才没把那书生除名。其他学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都很气愤，大家一同到县官那里告状。这县官倒算公正，探访到实情，打了马永四十大棍，用枷锁锁住他的脖子把他关进牢里。过了三天，马永就死在牢中了。

就在马永咽气这一夜，朱老头梦见马永穿得整整齐齐地到他家来，对他说：“老人家，我辜负了您的大恩大德，今天晚上我来报答您了。”朱老头刚要说话，梦醒了，此时正好有家人来报，说他的小老婆生了个儿子。朱老头心中明白，这是马永转世投胎来了，就给新生的儿子起了个名字叫马儿。

马儿从小就比较愚钝，不过他还能读点书。到了马儿二十岁时，朱老头多方竭力活动，才让马儿进了县学堂。后来，马儿去考试时，住在旅店里，白天卧在床上，百无聊懒，偶然看见墙壁上糊满老的八股文章，凑近仔细一看，有一篇叫《犬之性》的题目，心想如果让自己做这个题目，感到很为难，于是他就读完这篇文章并且记在心中。进入考场，试题发下来一看，考的恰好是这个试题，马儿便把记忆的抄录下来，居然得了个优等，考中了官费生。

到了六十岁的时候，马儿才补了个县训导官的职位。做几年的官，马儿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朋友。谁要是能从袋子里掏钱给他，他就面露贪婪的笑容；否则，他眼皮一耷拉，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好像谁都不认识一般。县令有时候责令他对小有过失的学生稍稍进行一点轻罚，他就严刑酷掠，如同惩治盗贼一样。有的学生知道自己要受处罚，就上门来给送礼，以求从轻发落。这样好多次，马儿捞了不少钱财，而学生们都不堪忍受马儿的欺压，但是也没有办法。

马儿年近七十了，体态臃肿，又聋又瞎，须发皆白。他常常向人索取能使白胡须变黑的药物。有个胆大的学生，弄了一些茜根来骗他。马儿信以为真就用了。等到天亮了，大家一看，马儿的胡须就像庙中灵官塑像的模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马儿大怒，要拘捕这个学生，这个学生早已在前一夜晚间逃走了。因为这个缘故，马儿气得不得了，心气郁结，过了几个月就死掉了。

【老老葛说】

故事中的马永和马儿，其实是一个人，历经两世为人，但是“死不改悔”，两辈子都是无赖。马永是市井混混，活了三十多岁，马儿是贪婪的小公务员，死于年近七十岁。原本两个人毫无关系，蒲松龄用朱老汉的一个梦把他们串起来，使其具有了“前生”与“后世”的联系。

马永和马儿的共同点在于：懒惰，贪婪。马永与学官勾结，用自残、诬告的手法，敲诈钱财。马儿做了学官之后，借执法之机索贿受贿，认钱不认人。这一类类人物，现在社会上还可以看到。我们从反腐中抓出来的老虎苍蝇身上，就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朱老汉，因为前半生干的营生很不光彩，虽然到老了改邪归正，广做善事，但是生了个儿子依旧是个坏货。朱老汉心知肚明，知道这个儿子的来历，就用了一个无赖的名字给儿子起名，预示这个儿子一生不会有出息。这一点上，我觉得有违蒲松龄先生的一贯做法。有句话不是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为什么朱老汉后半生改正错误了，仍旧会生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呢？事情的真相可能是朱老汉自己虽然痛改前非，但是他年轻时毕竟从事的是不良职业，“操业不雅”，个人修养不高，教子无方，所以儿子虽然机遇巧合当上了公务员，但是从小家教不良，终于沦为贪官。

还有一个疑问：按照聊斋一再强调的因果报应，这个马永既然在人间作恶多端，死了以后阎王应该严惩，而且罚他投胎做牛做马做虫豸，怎么还会让他投胎到朱老汉家做人呢？莫非那边有人受贿了？搞不清楚了！

【原文】《饿鬼》《聊斋志异》三会本卷六 第三十篇

马永，齐人。为人贪，无赖，家卒屡空，乡人戏而名之“饿鬼”。年三十余，日益窭，衣百结鹑，两手交其肩，在市上攫食。人尽弃之，不以齿。

邑有朱叟者，少携妻居于五都之市，操业不雅。暮岁归其乡，大为士类所口；而朱洁行为善，人始稍稍礼貌之。

一日，值马攫食不偿，为肆人所苦。怜之，代给其直。引归，赠以数百，俾作本。马去，不肯谋业，坐而食。无何，赀复匮，仍蹈旧辙。而常惧与朱遇，去之临邑。暮宿学宫，冬夜凛寒，辄摘圣贤颠上旒而煨其板。学官知之，怒欲加刑。马哀免，愿为先生生财。学官喜，纵之去。马探某生殷富，登门强索赀，故挑其怒；乃以刀自劙，诬而控诸学。学官勒取重赂，始免申黜。诸生因而共愤，公质县尹。尹廉得实，笞四十，梏其颈，三日毙焉。

是夜，朱叟梦马冠带而入，曰：“负公大德，今来相报。”既寤，妾举子。叟知为马，名以马儿。少不慧，喜其能读。二十余，竭力经纪，得入邑泮。后考试寓旅邸，昼卧床上，见壁间悉糊旧艺；视之，有“犬之性”四句题，心畏其难，读而志之。入场，适是其题，录之，得优等，食饩焉。六十余，补临邑训导。官数年，曾无一道义交。惟袖中出青蚨，则作鸬鹚笑；不则睫毛一寸长，棱棱若不相识。偶大令以诸生小故，判令薄惩，辄酷掠如治盗贼。有讼士子者，即富来叩门矣。如此多端，诸生不复可耐。而年近七旬，臃肿聋瞶，每向人物色黑须药。有狂生某，剉茜根绐之。天明共视，如庙中所塑灵官状。大怒，拘生；生已早夜亡去。以此愤气中结，数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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