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上燕子绕梁，窗外树影婆娑，屋外有腊梅吐芬芳，山上是大地回春、刺梨发芽，万物生长……

这是贵州独山一对老夫妻生活的地方。导演陆庆屹花了四年时间拍摄，把父母和一家人的生活拍成一部家庭纪录片《四个春天》，搬上荧幕。自从1月4日上映以来，《四个春天》一直维持豆瓣8.9的高评分。 陆庆屹说，这部片子是他送给父母的礼物。这个礼物拿下了金马奖最佳剪辑奖和最佳纪录片奖两项提名，以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纪录长片奖。

《四个春天》的故事结构很简单，就是陆庆屹一家从2013到2016年，四个春节期间发生的故事，按照时间顺序，影片很自然地被分为四幕。而每一幕的素材，只是来自陆庆屹每年春节回家时拍摄的家庭日常。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一部纪录片可以如此展示一个普通中国家庭的平静生活，并可以让人从其日常生活的微小细节里，深刻地感受到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以及每个人和自己的关系。

01 人和自然的关系：他们离自然很近

《四个春天》看似是最朴实的生活纪录，背后却涌动着广阔的诗意。它没有明显的情节。很多刚刚从影院走出的人，说出的也只是那些充满田园诗意的片段：过年时邻里送来一盆腊梅，说好好养能开花；老夫妻一起上山打野菜，母亲看到山上风光，感叹“大地回春、刺梨发芽”；老历三月燕子会飞回来，父亲边拿着DV拍梁上的燕子飞舞，边说“老燕子带小燕子出去看了一圈世界，又回来了”……

烤腊肠、种花种菜、上山采药、喂养燕子和蜜蜂……老夫妻离现代化的生活很远，但离自然很近。对这样生活方式的记录，继承了废名、沈从文一脉的田园美学，又没有站在文化精英的角度为日渐消逝的田园美唱挽歌。陆庆屹只是如实记录了父母质朴的生活。有影评人在《四个春天》的评论中写到：“这是一部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电影”。老夫妻的田园诗意，是来自土壤中最本真的力量。

“当我在记录父母生活的时候，我能更细腻地感受到父母不经意带出的诗意。比如我妈妈会走进屋很高兴地跟我说‘你看，外面菜绿了’，她没有念一句诗，但却让人感受到她投入菜地的情感。她不只是在种菜，也是在对生活抒情。”采访中，陆庆屹回忆了这样一个片段。

陆庆屹说，抒情是父母和自然沟通的方式。他们在山上看着万物生长唱歌；父亲在燕子飞回来时给燕子拍DV；母亲在拿钢丝球擦地时，捧着一瓶金银花，擦到哪里，就把花摆在哪里，这样做家务时都能闻到花香，看到儿子来拍她，她端起瓶子凑到镜头前，笑着感叹：“真是花香扑鼻啊！”

和自然离得很近的老夫妻，情感都融入了自然。

02 人和人的关系：陪伴最让人动容

影片最让人动容的，是老夫妻几十年相伴的感情。

母亲乐观开朗，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喜欢自己做东西，手里总是拿着针线或是在缝纫机前踩脚踏板。父亲做了一辈子物理老师，会修所有的电器，平时喜欢捣鼓乐器，会十几种乐器，还喜欢拍DV，影片中出现最早的视频素材就是1997年父亲拍摄的，年过古稀时还和儿子学习视频剪辑。片子里有一个画面，是父亲在电脑前唱歌，母亲在缝纫机前做活儿，两人不在同一个房间里，但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界限。

儿女们为二老过金婚，餐桌上，爸爸对妈妈唱起歌“这一生和你说过爱”，还会在儿女的起哄下喝交杯酒。爸爸生病时，妈妈会在拜佛时说：“希望陆运坤身体健康，乖乖吃饭睡觉，快快长大。”他们时而是一对相濡以沫多年、充满深情与默契的老夫妻，时而又像刚谈恋爱的小情侣，有很多俏皮的小趣事。

陆庆屹回忆说，他从未见过父母吵过架。父母的生活一直是这样，温暖且美好。

变故出现在第三个春天，姐姐生病去世。病中姐姐被疼痛折磨，妈妈就对她说：“我们都在这儿，爸爸妈妈爱你，哥哥弟弟也爱你，亲亲戚戚们都爱你。”

姐姐去世后，妈妈每次吃饭时还会摆一副碗筷在桌上，好像姐姐还没有走，她们还陪伴着彼此。只是妈妈有时会突然念叨着：“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你爸一个人怎么办，房子这么大，空荡荡的。”念叨完，又继续做手中的活。

《四个春天》的艺术顾问、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副教授王红卫说：“《四个春天》这部纪录片和其他电影的不同是，它不尝试告诉你一个道理，而只是陈列给观众看。片中自然的流露，却往往能唤起观众的感情。影片亲子关系的相处模式，片中人恬淡、乐观、坚韧的性格，都是能引起强烈共鸣的。”

03 人和自己的关系：对人坦荡，自己坦然

谈及自己的父母，陆庆屹用得最多的是“透明”和“坦荡”这两个词。“我爸妈从不会怕镜头，他们是特坦荡的人，觉得拍就拍吧，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事。”陆庆屹说，他从未听到父母在背后讲人是非，“有时候我们在背后随便评价别人的生活，我爸听到了就会跟我们说，这样讲别人不好”。

问及为何父母能生活得如此自恰，陆庆屹想了想说：“他们是真正做到既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的。”他曾问过母亲，这辈子有做过什么有点见不得人的事吗？“结果我妈说还真有，原来是她年轻时在银行上班，当时家里经济还很困难。有一天看到有人在银行门口扔了几块木板，而当时家里围猪圈正需要这样几块木板，她纠结了好久，又观察了一个礼拜发现确实没有人来拿这几块木板，于是就把木板拿回自家了。”陆庆屹说，就这件别人看来不该有任何负罪感的事，是他母亲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有点见不得人的事。

这是陆庆屹父母的生活智慧，因为对人坦荡，对自己也坦荡，所以活得自恰，活得坦然。

在2018年年尾和2019年年初，《四个春天》和《生活万岁》《一百年很长吗》等几部聚焦普通人生活的纪录片接连走进院线。《四个春天》这部私人影像纪录片最大的不同在于，它只是如实记录贵州独山这对老夫妻的日常，它不猎奇，不盯紧生活的艰辛，也不放大生活的苦难，观众可以完全平视影片中的人物，可以在一个真正和自己一样的普通生命中，反观自己。影片中人物发现的美，是自己也会遇到的；影片中人物看到的时光流逝，也发生在自己走过的岁月里；影片中人物面对的生死，是自己也必须面对的人生。那些返璞归真的镜头，会让观众停下来，凝视自己的生活，思考自己与自然、与他人、与自我的关系。

当问及之后还会不会再把拍到的素材剪成电影时，陆庆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不会了，因为父母老去是件让人太难过的事了，太让人难过了，不会再把他们的日常剪成电影了。”陆庆屹重复了两遍“太让人难过”。

父母老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件太让人难过的事。又到一年春节，又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有爱不觉天涯远。

内容来源：光明日报客户端

本期编辑：张永群、吴亚琦、孙小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