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秋天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没有月，空气里带着一股雨腥气，老天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下一场雨，把上海市的沉闷与污浊，痛快地清洗一下；
物价动荡、人影匆忙、吉普车在飞驰，香槟酒在起泡，庆祝用的爆竹在渐渐走俏；
时间，已近战争尾声。
上海，十字街头；
五花八门的彩色牌楼已逐渐褪色，可楼上的灯光照旧直冲霄汉；
灰暗的夜空，让这密集的灯光，抹上了梦幻的色彩，那一片亮红，像胜利的光明。
在这灯红酒绿之外，还有好多黑暗的地方，西区华山公园，便是这黑暗中的一个角落，在这个时分，白日的可爱与美丽、缤纷与生气皆被泼上了墨色，轮廓也分不清；
公园一角，有一带蜿蜒的土山，一部分贴近北部的围墙，约有半垛围墙那样高；
这时，土山附近，忽有一颗红色的流萤，在树丛中闪烁，透着神鬼莫测的忐忑；
流萤后面隐藏着一个黑色魅影，纸烟在手指上忽明忽灭；
此人正是大盗路平。
路平不时抬起视线，穿过黑暗，望向围墙外面；
围墙外，有一幢青红砖相间砌成的三层小洋楼，式样已很古旧了；
晦暗的墙壁上长着密密的藤蔓；
屋子右前方一片小花圃；
二、三层楼的窗外各有一座狭长的阳台，这个白日里欣赏风景的好所在，在暗夜里却也有不同寻常的用途。
时针指向十一点，四下一片寂静，到了该去拜访主人的时候了，于汉奸屋主而言，这个时间恰恰好；
根据情报，有一批东西，包括金条、美钞与股票之类，暂时放在这二屋楼上某一角落的一只保险箱内；东西进屋子不久，可能将于一个短期内再被运走，这批资财，折合市价值一千万元；
区区一两千万在这些大员们眼里，当然是不值一提的；但对于路平而言，他一向是个知足的人，他懂得东方的哲学；这个年头，财不宜发得太太；戏法，该从小处去变；那样才不至于闹乱子。
再则，就在最近，这间屋子里面似乎起了一次小小的风波，女主人不再住在这屋子里，并连带带走了她的随员，于是，这二楼也就成了无人地带。
总而言之，水，是浑的，很适合摸鱼。
现在，这漆黑的住宅，只剩下二楼最左方外面的一道窗透着灯光；
根据情报，这位屋主最近的行动很有点诡秘，他不大回来，偶有回来，也总在深夜时分，不会惊动任何人，而且逗留的时间并不会太久；
路平不时地仰望着有光的那扇窗；
夜空，殷红如血，天空飘起了小雨。
他把帽子戴起来，遮挡着雨，重又燃起一支烟；
夜，是如此的黑，止水一样的沉寂，隐藏着浓重的寂寞；
“砰砰砰”，街面传来一串爆炸声，将沉寂炸得粉碎，几部三轮车拉着几个美国水兵正把一大束掼炮沿路抛掷过来；
夹杂着美式叫嚣，“砰砰砰砰砰砰”，又是一连串，掼得更近，有一个特别沉闷的爆炸，好像几个掼炮合并在一起，炸进了围墙以内；
头顶上，树叶簌簌地发出声响，似被从睡梦中惊醒。
雨，大了。
四周很安静，除了雨声；
那小洋楼的前方，有一辆汽车开走了；
不错，他知道这屋主是有一辆自备汽车的；
抬头望向窗口，窗子里唯一的灯光熄了，整幢小楼已被包裹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路平敏捷地通过一道理想的梯子——墙上方形的排水管后，安然地站在阳台上；
百叶窗紧闭，但凝神再听听总不会有错；
一切都静得祥和；
接下来，撬开百叶窗、划破窗玻璃一角、伸手摸到窗栓旋动，轻轻推开长窗，悄然而入；像一位深夜回府的主人，悠然踏进了自己的公馆。
借着公园路边电杆上的灰黄的灯光，可以看出这是一间装潢考究的卧室；
环顾四周，看起来这里并没有值得带走的东西；
推门从卧室里跨出来，反手将门虚掩，由黑暗进入另一黑暗；
现在，他已置身在一条甬道内，甬道的一端是上下两处楼梯；左边的尽头有道窗，这和卧室的左边窗一样，面对着小花圃；路灯的光线从雨丝里照进来，四周没有声音，雨声莎莎，仿佛一切静好。
卧室对面的那道门，就是刚才透出灯光的屋子，也就是主人平时休憩的地方，保险箱就在那里等待开启；
轻车熟路，小施手段，房门悄悄打开。
奇怪，这间屋子，比别处更黑。
屋中，很静；
有什么异样的空气在流淌；
似有一点腥味儿在鼻边飘过；
再嗅，又没有了，他凝神细听，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窗外，雨声哗啦做响。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一种细微得若有似无的连续声渗在窗外送进来的雨声里；
是……？表声。
有什么人睡在这里？还是有人把表忘在了这里？
空气里有一丝恐怖要抬头，经验所致，该退出房间。
但，短暂的慌乱过后，他掏出手电，推动按钮，光圈缓缓流过四周；
“啊……”，一声低低地惊呼声短促地响起，又戛然止住；
手电光圈里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手电筒险从手中跌落，路平迅速关掉手电，屋中瞬间又进入了黑暗；
此时，黑暗似有千斤重；
手，开始颤抖；
像被施了定身法，与黑暗对峙了半分钟后，情绪归于平静，已不再感到紧张；
定定神，拧开手电筒，再次审视那张苍白的脸。
这次看清楚了，坐在对面的这位先生显然已永久地睡着了；
他穿着件白衬衫，躯体略侧，面孔微仰，坐在一张旋转椅内，左手搭在扶手上，像要随时站起来，一双死鱼眼瞪着，凝视着他现在站立的方向；
白衬衫的左衣襟上沾染着鲜血，是枪伤。
尸体背对着两扇窗，窗上赫然拉着厚重的黑色窗帘，那是一种能收放自如的带弹簧轴杆的直帘；
这，也是屋里格外黑的原因；
旋转椅前，一张方形办公桌；
有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那只吊足胃口保险箱蹲在尸体斜下方的角落里；门，是敞开着的；
一丝苦笑浮上嘴角；
已不用再细看了；
但，鲁平仍不甘心地窜到保险箱前，蹲下身子仔细地向箱内张望；这精致的保险箱内除了手电筒光和一些翻乱的纸片外，什么都没有；如果有，那将是手铐、囚车、监狱、绞架……。
遏制不住地怒火突袭着心脏，路平大力地关上箱门，猛地站起身，瞪着安静地睡在椅子上的那位的旁观者；
视线对上那张难看的脸孔，还能问些什么呢？
窗外，雨更急了……。
路平颓然转身；
很快，一抹思绪从脑中闪过；
刚才关保险箱门时巨大的声响居然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还有，这样的雨夜，又会有什么造访之人呢？
那么，留下观察一下又如何？
有时候，机会，总会在意外之后获得；
路平快步走出门外，站在楼梯口，倾听；
沉寂、沉寂、沉寂，沉寂铺满了四周、铺满了整幢楼；
雨，似乎比先前小了……。
回身进屋，碰上门锁，闩上短栓，顺着电光摸到开关；
“啪”地一声，满室通明。
原来，这屋里窗上的黑帘还是以前日本统治之下安装的所谓防空帘；现在，虽不需要防空，但还没有摘掉；可知这个地点，平时也是充满神秘的；不过，这时倒帮了大忙；
路平望向四周，视线落在尸体前方的方形办公桌上；
桌上很凌乱；
两具笔座，空座前的一具横七竖八，堆积着四支钢笔；尸体这边的一具，只有墨水盂，没有笔；
一部电话，转盘歪斜着角度，像被移动过了位置；
电话线已被割断，一柄剪信封的长锋剪刀躺在电话旁；
一根电铃绳下垂在桌子中央，绳端的按钮也已剪下，连同一小段绳滚在桌子的一角，靠向空座的这一旁。
尸体这侧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几排的女人照片，或妖娆、或神秘、或清纯，数量甚为壮观；
突然，照片间有片空白映入眼帘，正是一张照片的大小，是在今晚被什么人拿走了吗？
难道，这起案件和一个女人有关？
＜未完待续＞
本文改编自《蓝色响尾蛇》（孙了红）
图片来自于百度，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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