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耳朵大有福》是东北籍导演张猛的作品。与他的另一部电影《钢的琴》相比,《耳朵大有福》显得无人问津。这个片名,选自与中国传统看相算卦行当的一句传统认知。这句看似正面的、吉祥的、充满美好寓意的话,却成了处于人生低谷期和动荡期,处处显得无所适从的老范一句极具讽刺意味的话。
"影片主人公老范是铁路机务段的修理工,影片一开头,是一场已经结束常规的退休员工欢送仪式。其中的三个主要的对话,为我们交代了主人公的基本形象。
"第一个是仪式结束后,带着光荣退休红花的老范迟迟没有离开,他在等关于自己气管炎的毛病能不能算是工伤这一问题的回复。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老范讪讪的赔笑,把责任推到姑爷身上,说是姑爷非得让问问。
"第二个是临别时,同事放老范把留在桌子上的烟装上,知道同事喜欢抽那个牌子的烟,老范也是大方的说,自己留着抽,家里还有。
"第三个是,老范装作无意的提了一嘴,说是留在欢送仪式桌子上的橘子味儿特正,于是同事让老范把剩下的橘子全都带回去,这时候老范维护自己的体面,只拿了了一个,并解释说给生病的爱人拿一个吧,饭后一个果儿嘛。
"这一段场景,基本上可以让我们对主人公形象有个大概的了解,已经退休,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照顾着生病的妻子,依旧活在事业单位员工的光环里,有过自己的辉煌,即使落魄了也很爱面子。深谙事业单位的办事之道,懂得给人小恩小惠来疏通门道。同时,又很节俭。
还有一些细节的呈现,让老范的这些中年男人的特质表现的更加突出,也使这个人物形象更加饱满,这就是在老范在医院看妻子,并知道妻子已经通知闺女和姑爷晚上回家一趟,商量一下关于妻子医药费的事以后,老范为了招待闺女和姑爷,特意在小卖铺买酒的时候的一系列场景。
初见寒暄,小卖铺老板知道老范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了,就问老范,以后怎么样?这个时候,老范也尽捡好的听,有退休金,还追加一年工资呢。小老板也配和的说:要不说没法跟你们比呢。老范的面子算是稳了。
"知道老范要拿几瓶啤酒,小卖铺老板问他,是不是家里来客人?这时候老范一脸反对,说没客人就不能喝了?新闻联播前喝一瓶,重播时再喝一瓶。用谎言保留自己留给小卖铺老板的传统印象。
"我们所说的悲剧,最鲜明体现的可能就是英雄流泪,美人迟暮。就算不是在社会中处于多么显赫位置的人物,发现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往往会有一种迟暮之年的苍凉。而老范的这种力不从心,也处处可见。
首先,面对自己下岗工资减半,再加上老伴生病而日益窘迫的生活,他希望从自己的亲人身上获得一些帮助。于是,在老伴的安排下,闺女和姑爷按时到老范家聚一聚。然后,他不知道闺女和姑爷的婚姻已经亮起了红灯,两人在争吵中,掀翻了老范辛辛苦苦准备的水果拼盘和啤酒。一场闹剧以满地残渣碎屑收场。
"这个片段,反应的是老范在家庭生活中面对年轻人,权威和话语权的下降。姑爷丝毫不顾及老范的情面,挑起女儿的情绪。而面对老范“提一杯”的仪式感,女儿和姑爷的争吵更是三番五次打断,在小辈面前,老范的颜面已经像玻璃渣一样碎了一地。
"其次,是老范面对下岗的生活和处境,想要重新找到工作岗位,实现经济独立和自我价值时的力不从心。也许在退休前,老范对于自己的生活的畅想是,“整一把大宝剑,去公园耍剑去”,再或者,因为自己在铁路局文工团担任过主唱,也可以去一些老人艺术团当团长去。然而,这两种想象中的场景都没有实现。因为,老范太过理想化,此时时代的发展,同样已经超过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
这部影片虽然没有直接描写巨大的时代变革引起的社会割裂与冲突,但是从很多的细节中,我们可以以管窥豹,以小见大从中看出一些时代困境和时代冲突,而甚至可以说,在其中迷惘的并不只是老范一个人,还有我们这一代人。
比如,嘈杂的到处都充斥着廉价商品的菜市场,到处用高音喇叭播放的《隐形的翅膀》之类的流行歌。烂俗的流行歌词,大道街头巷尾都能听到,浮动在每一个过路人的头顶上,仿佛在暗喻的是,这是一帮没有翅膀,不能飞翔,只能在地面上紧贴泥土与烟火气息在生活的人们。
比如,公园里毫无底线甚至带着色情诱骗意味的商品促销活动,比如,一不留神就会陷进去的防不胜防的传销网络,比如,使用科技手段包装下的传统封建迷信行动,比如写在纸币上的流行歌手周杰伦的名字。比如,电视剧《长征》中《十送红军》背景音乐下,一帮在网吧低头玩游戏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种种社会图景,无不在传递着改革社会背景下,处处抵牾和不协调的生活场景,也彰显着作为一个普通人,在现代社会经历的混乱、迷茫、的社会语境。
在这样的环境下,老范重新发掘自我价值的道路是可想而知的艰难。但是为了生活,主人公老范还是义无反顾的出发了。
经老伴病友介绍,老范又去了一家所谓的电子商务公司。刚进去,老范就看见一大波人在那里跟着音乐扭来扭去,老范没来得及细问,就加入进了扭动的人群。胖胖的身体,滑稽的动作,似乎早已暗示,这一次,也不过是充满戏谑的遭遇。果然,没有五分钟,一批工商人员便闯了进来,把老范一帮人带走问话。问询之下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场类似传销一样的骗局。工作人员也对老范进行了询问,知道他未涉事,便对他就行了一番人生指导,知道真相的老范带着万幸的心情不断赔笑。
"头戴帽子口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老范,率先去一个擦皮鞋的摊点去化妆考察去了。这种化妆到亲妈都不认识的方式让摊主误以为老范是下来暗访民生情况的干部。顺着话锋,老范也就坡下驴,干脆摊牌了,不装了,默认了自己的干部身份。闲聊之际,眼看一双皮鞋已经擦完了,而那个客户竟然玩儿了无赖,各种推诿不给钱,一顿争执之后,摊主一分钱也没捞着,还生一肚子气。老范一看,心想这一行不好干,啥人都有,还不挣钱,拉倒吧。
"一次偶然的机会,老范遇到了自己的十几年未见的工友。看着对方乘坐的倒骑驴,老范又动起了心思,死活要和倒骑驴的车主换着骑一段,以提前演练一下,如果这玩意儿能拿下来,不也是一条挣钱的门道吗?于是,公路上出现了滑稽一幕。刚开始,是老范骑着倒骑驴载着自己的工友,在眉飞色舞的背景音乐下,一路狂奔,满脸欣喜像个急着去相亲的愣头青。然而,再接下来的画面是,工友扶着咳嗽到上气不接下气的老范,剩下倒骑驴的车主站在一旁,一脸懵逼。得了,这活儿,看来老范也别惦记了。
"然而,屡屡受挫的老范依然有一颗勇敢的心。偶遇大街上举办的保暖内衣促销活动,老范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心想这种与文艺有关的活儿,自己是专业的呀,如果能把自己以前的那帮常在一起吹拉弹唱的老哥们聚在一起,接点给商业促销活动吹拉弹唱的活儿,那不也是一条道儿吗?于是,老范问询了活动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能不能进行友好的商务合作。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后,老范还兴致勃勃的对方在随意招来的餐巾纸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立马给以前的老哥们打电话,组团队拉班子。然而一个偶然的回头,老范发现活动主办方压根就没把自己的提议当回事,那张写着联系方式的餐巾纸,也被工作人员擦嘴以后随手丢弃,老范也一下子蔫儿了,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经过上次联系,老范去找正在二人转小剧场里拉二胡的哥们儿,去问询自己能不能凭借自己的一身艺术细菌,在小剧场做个演出。那剧场的小老板一听,就问老范你都会杀绝活儿。老范说,自己做过什么领唱,唱过长征组歌。那老板就让他整一下。不知道没有开嗓,还是心理紧张,拉开架势的老范,摆出专业范儿,却在最高音的时候,试了几次也没上去。老范摸了一把英雄泪,看来自己也没那么多艺术细菌。
过雪山草地
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
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
雪山低头迎远客,草毯泥毡扎营盘。
风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饥志越坚。
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
"屡屡受挫的老范,带着满肚子的糟心,去看望自己生活在弟弟家的老父亲。然而,到了以后才发现弟弟弟媳只顾着整天打麻将,老父亲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只能啃啃烤地瓜充饥。老范当下就怒了,本来要把弟媳怒批一顿。然而。老实怕事的父亲,却维护起来弟媳,说自己饿一顿也不碍事。老范一下子被噎着了,赌气一走不管了。
"走出老父亲的房门,老范不小心打翻了一个酒鬼放在地上的几瓶酒。对方跟老范进行友好的交涉,说是你打碎我的酒了,你得赔啊。就算你不赔也行,你得道歉啊。刚生完一肚子气的老范一言不发,既不赔酒也不道歉。酒鬼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放几句狠话,说要不是看你上了年纪,我干死你。老范一听,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索性耍起了无赖,低着头,一副不想活了的姿态,说来,干死我干死我。那酒鬼被逼急了,见四下无人,狠狠踹了老范就跑。老范也不肯吃亏,骑上自行车就追。漆黑的巷道里,只听着哗啦一声,老范掉进了沟里。
"故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到达了高潮。一个人可以倒霉到什么地步,一个人在生活中可以无所适从到什么地步,生活可以无理取闹00黑色幽默到什么地步,至此老范已经替我们品尝已尽,一个被生活撩嗤的哭笑不得的老年人形象已经跃然而出。人情冷暖,世事跌宕,面对屡屡碰壁的老范,我们甚至都想替他向生活、向神明、向编剧问一句,到底出口在那里啊?
面对自己的对于家庭和未来生活的力不从心,英雄迟暮的老范曾经试图像年轻人帮忙,也试图从玄学理论中寻求慰藉,但他尝试最多的,是自己站起来。尽管这种站起来额尝试,让他鼻青脸肿,让他屡屡失落。然而,纵然生活是一团被搅乱了线团,总有找到线团的时候。纵然是此时狂风骤雨,也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
掉入沟里的老范,面对叫天天不应的境地,只能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来到一个被遗留下的修车摊前,自己拿出修车工具动起手来。再回想起,前几天听说这个修车摊的摊主已经回家养老去了,留下这一个空摊子和修车工具,老范的心里便有了主意。
"罗曼罗兰说过:真正的英雄主义,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却依然热爱生活。影片结束的时候,老范一个人骑着自己修好的自行车,独自行走在回家的路上。镜头不断后退,老范不断前行。城市马路上悬挂着张扬时代主题的条幅,在路灯下落下一道道影子,竟然就仿佛横跨在老范生活前面的沟壑一样。此时的老范嘴里唱着《长征组歌》中的《过雪山草地》,一道影子一道影子地逐渐迈过去,仿佛迈过了生活中的沟壑。此时,视觉上的困境与歌声内容的艰难困苦与不屈精神形成呼应。从歌声里可以听出来,老范此时的心态已经恢复平和,并且带有一种什么都无所畏惧的乐观。影片至此结束。
"我们可以想象,明天的老范,也许会坐在那个修车摊前,招呼着过往的人们。他手里握着的扳手,他精湛的修车手艺,让他重新证明自己的价值。耳朵大的他,也许才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福气。推而广之,不管你处在人生的何种境遇,也许“心安”就是最大的福气。
所以,作为老范的另一种复制,我们拿在手里的剧本或许同样狗血、无厘头或者一地鸡毛吧。但这又如何呢,你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假如生活对你很好,那么我们就心怀感恩。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也许那只是一个带你揭开的盲盒吧,也许几经周折,历经波澜之后,在另一个角度看,就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些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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