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走出校门，在建筑工地干了一年多的临时工，每月的工资基本没有结余。心想这样干下去，哪怕是干上十年，家里也摆脱不了贫穷的局面。

在城里转悠了好几天，寻访了废品收购站，感觉收废铁也能走出一片艳阳天。

一个秋天的下午，我挑起一担箩筐，带上一杆秤，怀里揣着10多元钱，准备试着收废铁。

乘渡船过了两道河，从杜山乡范墩村朱家湾，沿河一直朝上游走。

范墩村离我家约三公里的路程，是一个有十几个村湾的村子，村民沿九十里长港依水而居，湾子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靠近河边，前后两排房屋，密密麻麻地紧挨着。

河岸栽着一排排的柳树，柳条垂落在河边，微风一吹，柳树叶在水中轻轻摆动，引来鱼儿争相戏闹。

河岸沿是一条水渠，渠水穿过两排房屋流向田间地头。水渠两边是约两尺宽的窄窄的土路。

我挑着一担箩筐，左顾右盼地往前走，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范墩村的地界已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不知不觉，我已踏入了樊口镇月河村了。月河村有一个叫胡家窑的湾子，一位七十岁左右的婆婆，正在栅上晒棉花。她见我挑着一担箩筐，手里拿着秤，在湾子里转悠。便问道：“细哥，你到湾子里来干什么啊？”“我想收废铁！”我吱唔道。

“哎呀，收废铁你喊啊，不然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呢？”婆婆说她有破锅烂铁。

婆婆领着我来到她家门前，清理一些破锄头，烂铲子。她先用她家的秤称，然后再让我用自己的秤再称。

“奶奶，一共11斤，每斤3分钱，一共3块3角钱，谢谢您老人家为我的生意开张，我给您3角5分钱！”我微笑着对婆婆说。

“你这小伙子为人不错，秤又准，只是胆小害羞，你要大胆喊出来！”婆婆鼓励我。

“收废铁啊！”我终于喊出了第一声，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的声音竟那么大，传到河对岸，发出悠扬的回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声喊出来，眼里竟含着泪花。

我走过一村又一村，人未进村，那“收废铁”的声音便在村庄的上空回荡。

清楚地记得，那天我走过了十几个村庄，收了80多斤废铁，一下午赚了五块一角钱。

“儿啊！你怎么跑去收废铁了呢？你才十八岁啊，将来还要找媳妇，谁家姑娘又瞧得起一个收破烂的人呢？”母亲看到我满头大汗地挑着两箩筐废铁，天擦黑才回到家，有些埋怨地唠叨道。

“这个我不担心，到武汉做小工每天才一块五角钱，我一下午相当做了三天半的小工！”我安慰母亲。

第二天一大早，乡亲们都没有起床，我就挑着一担箩筐出发了。来到河边时，渡口的船工还没有起床。

“师傅，过河啦！”我的喊声，打破了秋日清晨的宁静。

船工解开锁船的钢丝绳，提锚上船。“怎么起这么早啊？”船工揉揉眼睛，打着哈欠，将船靠岸。

“收废铁如果去晚了，乡亲们都去田地间了！”我笑着说。

正如我所料，我走进村庄清清嗓子，一声声“收废铁啊！”让家家纷纷打开了门窗。东家一个破铲子，西家一口破锅，纷纷提到我的跟前。一上午的时间，我差不多收了百把斤。

“小伙子，离家还有上十里路，远路无轻担，快点回家吧！”“不要再收了，多了你挑不动！”“我们再找一下，明天你再来收！”善良的乡亲们担心我挑不动，七嘴八舌劝我早点回家。

时令虽然是秋天，但中午的太阳还是烤人。累了，就在树荫下歇会，渴了就到河边，手捧河水往口里送。

一开始，觉得自己还行，百把斤的担子再坚持一下，歇一下，离家就越来越近了。想起刚刚盘算的收入，浑身干劲倍增。

过了两道河，隐隐约约能看见周铺村了，再穿过三个村庄，走过二三里长的田埂路，就可以看到周家大湾了。

田埂路差不多只有一尺宽，两边庄稼地种的是水稻和棉花。我担心箩筐碰落成熟的庄稼，扁担只能在肩上直着，一边肩膀得力。感觉我挑的不是两只箩筐，而是两座大山。开始是两百步休息，接着是一百步停顿，后来变成三五十步人就要倒了。

我的个子矮小，穿过稻谷田埂时，还可以看到我上半身，穿过棉花地，我完全被掩映在棉花丛中了。

二三里长的路程，走走停停，差不多花了近两个小时，当翻过周中湾，看到离我300多米远周家大湾时，我筋疲力尽了，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我站在周中湾的山梁上，对着周家大湾哭喊着：“妈妈快来接我啊，我实在是挑不动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在暮色中，看见母亲带着我的几个弟弟从对面的田埂路上急匆匆地走来。

“叫你不要收废铁，你偏不听，还一大早就偷偷跑了！”母亲边吼我，边接过扁担，准备挑起箩筐。

“这一担好重的，每个人搬一块铁！”我让弟弟们每人搬一块，以减轻母亲肩上的重量。

“你这傻儿子，你们每人搬了一块还有这么重，明天再不准去了！”母亲完全不支持我收废铁。

晚上，睡在床上，肩膀感觉到特别疼，用手一摸粘糊糊的，我让弟弟们看看是怎么回事。“破皮了！”弟弟们异口同声地惊呼。

“一担箩筐就十斤重，不用了！”我半夜起来，找了两个蛇皮袋子和两根小短绳，天不亮就出发了。

秋天的乡村，田野上一片金黄的是稻谷，一片碧绿的是棉花，红红的高粱伸出头在风中自信地摇摆着身姿。我从树林中走过，惊飞鸟儿，飞向远方。

在窄窄的田埂上，我再三叮嘱自己，今天不能收多了，不能走远了，吸取昨天的教训，一定要在小卖部买点吃的，要早点回家……

“讨饭三天羞，讨了三天舍不得丢！”当想起昨天一天赚了七块多钱时，再想起父亲在矿上一个月才拿60多块钱的工资时，自信心油然而生了。

“亭亭白桦 悠悠碧空 微微南来风……”在河边无人的旷野上，禁不住大声唱起了自认为最拿手的歌曲《北国之春》，歌声在河水间荡漾，河对岸三三两两洗衣服的人们，停下手中的棒槌，似乎也在聆听我悠扬的歌声。

路过一个村庄，我被一家铁铺家的叮当地声吸引，看到铁匠切下的边角料，认为商机来了。“师傅，您这些边角料可以卖给我吗？”我亲切地问道，“多少钱一斤？”铁匠师傅问道，“三分钱一斤！”我答道，“收购站是每斤四分！”铁匠师傅说，“送到收购站还要花费人工，我就是赚点辛苦钱……”我请求他卖给我。一番商量，铁匠答应以每斤三分半的价格将废铁卖给我。

我弯下腰，准备收拾铁匠铺的边角料。“这块不能给你，这可以打把小锄头，这块可以打把锅铲……”铁匠师傅精挑细选，最终挑出没有利用价值的边角料卖给我。

装进蛇皮袋子过秤，一共有80多斤。一下子收了这么多废铁，而且比昨天要少走十多里路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绞尽脑汁收废铁，收回家后再分类，将大的钢板、钢筯、角钢等收集在一起，不忙出售，只将轻薄料卖给铁贩子。

两年多来，我走过石山、泽林、杜山、凡口、长港几百个村庄，认识了很多铁匠。有时将收到的小钢板、角钢、糟钢，粗钢筯等挑到铁匠铺，每斤换三斤边角料。

我每个月可以赚到480多块钱，一个月的收入比我父亲当工人一年的纯收入还要多。

我的父亲回乡探亲时，也陪我收废铁。父子俩有说有笑，当时才40岁的父亲也有些害羞，他只是充当一个挑夫的角色。

“我的儿子个个湾子都混熟了，家家户户都不陌生！”父亲笑着说，我向父亲谈生意经，说有一位师傅脚烫伤了，我为他买了烫伤药；有一家的稻谷在晒场上遇阵雨，我冒雨帮忙抢收……我没有和任何乡亲红过脸，做人诚实、待人真诚是生意经。

“小伙子，听说周铺有橘子园，我想做点小生意，可以带我去吗？”一位四十多岁妇女要我带她采购橘子。购买橘子时，我对园主说是亲戚，当时还便宜了几块钱，让“亲戚”感激不尽，还问我看不看得上她的二姑娘。

两年收了近十万斤废铁。从乡亲们那学会了做人谦和，诚信待人，不斤斤计较，薄利多收。父母亲掐指一算，我收废铁成万元户了，湾子里的人看到我会赚钱，给我取了两个雅号——破烂王、钱驼子。

我怕母亲担心收废铁的人找不到媳妇，每次出门，穿的是的确良白衬衣，蓝色的伦裤子，脚穿白色回力运动鞋。村子里总有人笑我说：“你这那里是去收废铁啊，每天打扮得像个新姑爷上门！”

“我再也不担心收废铁的找不到儿媳妇了，常常有人上门要为我儿子介绍对象！”这是我母亲引以为荣的话。

两年时间，有母亲上门“访人家”，有父亲托人说媒，有姑姑给侄女介绍对象，有姨妈为外甥女说亲，有姐姐为妹妹订亲。母亲将这些信息反馈给我，说我也到了订亲的年龄。我对母亲说，我家太穷了，以后再说。

父亲看到我成天扁担不离肩，担心被压垮了身体，让我当了煤矿工人，吃上了国家饭。

当矿工差不多一年后，有一次休探亲假回到家，我不自觉地扛起扁担，干起收废铁的老本行，并不是为了赚钱，我与几百个村庄的乡亲们结下了深厚情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一声“收废铁啊！”引来乡亲们纷纷出门迎接我。“小周，听说你当工人了！”“你这娃，好长时间没见，大家都在念你好！”乡亲们像见到一位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纷纷将我迎进门，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那天，我一连走了二十多个村庄，虽然空着担子回家，但收获了乡亲们那挑不起放不下的亲昵、疼爱、开心；叮咛、期待、情深。

近三十年过去，我走遍千山万水，最怀念的还是当破烂王的日子，更忘不了我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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