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理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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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爱抽烟，这是多年劳动间隙养成的习惯。记忆里，爸爸每天下地回来，总是先坐在我家井沿儿边抽袋烟。80年代农村的庄户人，大多还抽的是旱烟，爸爸每次抽烟，都会被烟呛的咳嗽好几声。我想，那个烟一定不好抽，可爸爸就是舍不得把自己的烟锅放进兜里面。尤其有人陪着他一起说话聊天，爸爸会不自觉地往烟锅里续烟丝。

和爸爸一起下地的男人们都抽烟，在我的印象里，抽烟是男人们的专利。后来，发现我一个本家大妈也抽烟，不过她抽的是纸烟。看着这个大妈叼着纸烟吸烟的样子，我觉得她的样子不像个女人。大妈说的话也和我们不一样，她口中吐出的都是外乡话。从大人们的闲谈中，我得知这个大妈是河南人，早年骗一些老家的小孩一起逃荒到山西，把骗来的小孩送给没有孩子的人家换钱花，还被送进监狱劳教过。她出来后没有再回自己的老家，嫁给我邻家的大爹做老婆。大爹家里很穷，过了四十才找了这个身高马大的大妈。后来，在电视剧里看到抽烟的风尘女子，我就想，抽烟的女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爸爸和一起聊天的男人们，除了比谁的烟丝好抽，还会比谁的烟锅更好看。爸爸刚开始用的是个木质的烟杆锅，那个棕褐色的烟锅杆被他磨搓的像上了浆。一次赶集的时候，爸爸在集市上淘了一个半截的铜烟锅，回来后高兴了好半天。爸爸找了半截烟杆接起来，那个铜烟锅就成了爸爸每天不离口袋的宝贝。

早年，爸爸在他开的荒地里还种过大烟叶，看着爸爸每天侍弄那一小块长烟叶的地，我对烟叶变成烟丝特好奇。爸爸抽的烟丝是干的，地里长的烟叶好大好大，烟叶是怎么变成烟丝的呢？在我的期盼中，绿色的烟叶一天天长大又变黄，等到地里的烟叶全蔫了，爸爸就把烟叶一片片摘回家，摆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晾晒。等烟叶被太阳烤成脆脆的薄片片，用手一握就碎了，烟叶被捏碎时的声音好听极了。现在，入秋后我喜欢听踩在风吹落叶上的飒飒声，与小时候喜欢听手握碎烟叶时的声音有关。爸爸把干了的烟叶用手搓成烟丝放进备好的布袋袋，抽烟时从里面用手捏一丢丢就行。虽然自己种烟叶能省钱，但这个过程比较费时间，赶上年景不好时，烟叶收不上多点点，爸爸对种烟叶这件事就新鲜了那么一两年。

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爸爸把自己烟袋锅换成了纸烟。家里有了烟盒纸后，我开始收集大人们不要的烟盒。爸爸抽的烟品牌不经常换，有人去家里找爸爸谈事情，我会盯着他手里的纸烟盒，一看到大人们的烟盒快变空，就盼着最后一根烟快快完。时间长了，喜欢我的大人会把自己抽完的烟盒攒给我，这样我积攒的不同烟盒纸越来越多。在同学家墙上，看到用烟盒纸折成三角形，拼在一起做成一个可以放零碎的贴墙袋，自己也想拼一个。等我终于把自己用烟纸盒做成的贴墙袋粘起来，爸爸夸我好聪明。

爸爸抽的烟从一毛多涨到一块多，爸爸的烟钱代表了我家经济条件的好转。由于爸爸抽的烟品质不太好，还有早年抽旱烟对肺部的伤害也很大，爸爸抽烟时咳嗽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妈妈要是让他少抽点，爸爸就会瞪眼对着妈妈喊：我只喜欢抽个烟，你都不让我花钱。妈妈也管不了爸爸那个犟脾气，爸爸连咳带喘也舍不得放下手里的烟。

我上学后，知道抽烟对肺有很大的伤害，听着爸爸晚上咳嗽起夜的声音，我们都想劝爸爸戒掉烟。不等我们的话说出口，爸爸就直接把大家的好意掐死在萌芽中。我上班的第一年，爸爸因肺气肿住进了医院。出院时，医生告诉爸爸要戒烟，不然，这么多年落下的毛病会越来越严重。为了帮助爸爸戒掉烟，我们给爸爸买了不同的零食，让他揣在兜里面，爸爸慢慢习惯了用零食来代替烟。晚年爸爸口袋里不断糖块和小饼干，嘴一觉得需要安慰就摸口袋。有时，看着爸爸的嘴动，我们就很想笑，多亏爸爸耳朵听不见。要不，一定会睁大眼珠瞪我们。

爸爸过了七十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爸爸患了小脑萎缩症，也就是爸爸的反应会变慢。姐姐每年都让医生给爸爸输好几次疏通血管的药，爸爸每次一输完液，身体马上就有了劲。虽然不能再脱离拐杖的支撑，但爸爸每天能在院子里来回转好多圈。爸爸变得越来越沉默，小脑萎缩让爸爸没有精力再管孩子们的闲事，他每天照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吃饭、睡觉、转圈圈。爸爸一天一天走向小孩的模样，每当我们回家，爸爸就会围着我们和妈妈转。儿子出生后，爸爸已经抱不动这个最小的外孙，但爸爸会走到我和妈妈跟前逗他玩。晚年的爸爸没有了爆脾气，无论妈妈怎么唠叨他，爸爸也不理会她。爸爸成了个老小孩，有时妈妈还得哄哄他。

妈妈一直盼着爸爸能看着我结婚生子，婚后我有了自己的房子后，接爸爸妈妈来家里住，那一年儿子刚过三周岁。由于我家的楼房在顶层，爸爸上楼后没有下过楼，爸爸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他攀爬楼梯的能力。我家的客厅很大，爸爸每天拄着拐杖在客厅里转。一天，儿子玩累了爬在沙发上睡着了，爸爸从卧室拿了一条小毛毯，给儿子盖在身上时被妈妈看见。妈妈笑着对我说：你爸还知道给孩子该被子，看来老小孩还是比小孩强。

爸爸最终还是因肺气肿离开了我们，爸爸离开我们的前一天还在我家住，那一段日子爸爸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很好。给他买回爱吃的烧饼，爸爸用牙咬不动，拿水泡着吃也觉得香。我和妈妈笑爸爸，没牙了还是喜欢吃香东西。进入冬天后，爸爸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一天晚上，爸爸咳得喘不过气，我陪着爸爸一夜没有睡，爸爸一晚上一直要起身吐口里的痰。他一躺下就轻声对我说：我没事，你赶紧睡吧。第二天一早，妈妈追着我给二姐打电话，说爸爸一定得回家。二姐夫带着医生一进门，背起爸爸就下楼，妈妈让我继续去上班。我去了学校上了一节课，就接到姐夫的电话让我赶紧回家。虽然当时自己也心慌，但根本没有往坏处想。等我进门时，爸爸的脸上已经盖上了白布，我知道爸爸离开我们了。妈妈不让我对着爸爸哭，说爸爸的手还是热乎的，让我拉着爸爸的手和他告个别。

姐姐说，爸爸还是因为肺气肿导致咳嗽的痰上不来，医生用了吸痰器也不行，不过爸爸走的很安详。我问妈妈，爸爸昨天晚上还一直和我说话，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妈妈说：晚上她就感觉爸爸不对劲，所以她才催着姐姐把爸爸拉回家。我问妈妈：既然知道爸爸的情况不好，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姐姐们一起陪爸爸回家，妈妈说：你还小，不想吓着你，你爸昨天晚上一直在支撑着自己，一离开你们家，精神就没有了。我哭了，爸爸走的那一年，我已过三十，在爸爸妈妈眼里，三十而立的我还没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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