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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吃王黄山石，外号石头，在罗会计家锯楼板大半年，竭尽献殷勤之能事，吃得苦，霸得蛮，耐得性子，抢得事干，最终把罗会计家哑姑追到手。哑姑不开口，与石头并在一起，那简直就是活生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哑姑看中石头忠诚，勤劳，木讷…..吃得几海碗，做得一整天，苦得汗流雨，耐得牛脾性……是条持家过日子的好汉。罗会计在大队是名人，写写算算一把手，通情达理第一人。年过三十的王老五石头送来一套花衣服，一把洋布伞，一挂鞭炮，罗会计就让石头携手哑姑带回他家。支起三角炉灶，炉火红亮，炊烟袅袅；铺开半新棉被，新婚甜蜜，暖意融融。大丈夫立志何难？小女子成家容易！

哑姑宜室宜家，嫁到黄家洞黄山石家，头年生个胖小子，次年养个俏女娃，一对儿女，两年工夫，写成一个“好”字。两口子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每天出集体工，两人年工分上万分。一有空上山林捡竹篠、砍栓木；下河滩捕鱼虾、割芦草。水里的，火里的，只要换得钱来，两口子都捞进家门。分田到户之后，更是精打细算，勤耕苦作。不用几年，拉拉扯扯，在村里率先盖起了二层水泥结构楼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芝麻开花节节高！

郴州号称粤港澳后花园，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村里人很早就有人南下闯广东，到珠三角城市打工。尝到甜头的年轻人回家过年，穿戴一新，时髦亮眼，出手阔绰，令人称羡。石头弟弟先他结婚生子，小两口一年前把一对读中学的儿子扔在外婆家，双双“雁南飞”，去了深圳，入厂赚大钱。石头坐不住了，没出节就跟着他们南下深圳，成了第一代打工人。家里一儿一女，九岁十岁，一亩多水田，几垄旱土，三四块山林，还有年过六旬的家公。虽是个人单独开火过生活，但也得有人照看才放心。哑姑泪眼婆娑，咬紧牙关，一低头，一转脸，送走石头。

石头打工加班加点，每月寄钱回家，很快还清了建新房欠的一点零碎账。哑姑在家，日里泥一脚水一脚，里里外外一双手。夜里拢着两娃儿，看书写作业。她不串门，不打麻将，早早吃饭，洗漱完毕，课子夜读。一双儿女，长得白净鲜嫩，聪慧可人，读书成绩总霸着年级第一名，得了罗会计家书卷秀气。每天整日整夜忙碌操劳，她倒也忘了思念之苦。

雨过放晴，山岚蒸雾，日头从东边山上冲破云雾，露出笑脸。小草从地底钻出来，探听春消息。水牛出栏，抖擞精神，踱着方步，啃着嫩草。黄狗向导，摇头晃尾，一路撒欢。公爹起个大早，烧了开水煮了面条，喝了半碗米酒，扛着犁耙，缩头赤脚，吆喝着大公牛，下田春耕。套上牛轭，开了犁，绕了三两圈，突然头晕眼花，头疼如裂，急忙上岸，连脚都没洗净，便倒在田埂土坎边。村人急忙喊人，哑姑正在土里灌淤，丢下马桶，一路奔跑，抢先到达，一把背上公爹，回到家中。收拾细软，吩咐人搭口信到罗家坳喊老娘回来，帮忙看家，照料孩子。急忙叫了村中“五菱”司机山礼，一路赶去县人民医院，确诊为“脑梗”，抢救及时，无生命危险，却落下了半身不遂，行动难以自理。

山礼拍了电报到深圳，三天后石头兄弟俩才姗姗来迟。老二媳妇说是厂里赶工期，不给批假，没有来。两兄弟赶到医院，老爹转危为安，火急火燎吵着出院。兄弟俩交了钱，结了账，喊台小面包车拖回家。看看情况稳定，两人齐齐诉苦，口口声声，称厂里管得严，假难请，得火速赶回去，要不会炒鱿鱼。哑姑她娘眼见得两个大男人都得齐班走人，对石头吼道：“你们做得绝情，留下一个哑姑，一个瘫子，一对儿女，你走得安心？！”伸手阻拦，石头双手箍着头，一双眼睛贼溜溜扫射哑姑。难啊，看看眼前困境，想想深圳赚钱——打一天工，几十百八块，真金白银，天底下哪里有抢？哑姑噙着泪，轻轻拿开娘的手，低着头，挥手示意：你们快走吧！

送走爱人。娘要回家，哑姑不留。她深知爹娘两个恩爱情深，一生相守，难分难舍，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千斤的重担自己一肩担！

他们都走后，哑姑把公爹接回家，腾出杂房，收拾清爽，铺上新洗被盖，安顿好老人。公爹半瘫，在他房里摆好马桶，大小便自己摸索着还能自理。而洗澡抹身，必须有人帮手。毕竟男女有别，刚开始哑姑还有些害羞与顾忌。烧了热水，摆好澡盆，招呼着公爹洗澡。她退回隔壁仔细监听着。只听得砰通一声，爹扑翻了澡盆，光溜着身子，倒在地上，双手乱抓，双脚擦地，全身抽搐，赛过杀了头扔在地上垂死挣扎的脱毛光鸡。她赶紧追来，顾不得那多，捡起地上的扑腾老爹，拿了几件干净旧衣，把他包裹好了，背回床上。重新烧水，为他细细擦拭。

夜里，老爹病情加重，浑身哆嗦，口口声声怕冷。哑姑安排好子女写完作业，早早安睡。把公爹双脚用一件旧棉衣严严实实包裹扎实。爹还在呻吟，冷得寒颤，擂鼓一般。深更半夜，哑姑无计可施，只好自己陪着公爹睡在另一头，把爹的双脚抱在自己怀了暖着，稳住他精气神。

一夜通宵无眠。

第二天，拍电报追回老公石头。

不几日，老爹寿终正寝。

不久，四邻八乡谣言暗起，风传哑姑帮公爹洗澡，跟家公睡一床。在颂扬她尽了孝道之余，未免有些杂音。传到罗会计耳朵里，罗老爹义正严词，公宣名扬，叱责小人，大力夸赞自家女娃：“做得好！养老尽孝，救死扶伤，顾不得男女有别，鸡毛蒜皮细节！哑姑，我的好女，不失老罗家忠孝之道，堪称世范懿德！”

后来，大学毕业分在省日报社的哑姑弟弟，喊来同事，采访报道哑姑感人事迹，登报表扬。同年，哑姑获得“省三八红旗手”“市孝亲敬老模范”“县五好家庭”等等一系列荣誉，声名远扬，实至名归！

葬了公爹，一对儿女相继考上县一中，从初中读起。石头多次邀请哑姑与他同行，进厂打工，整日做着发财梦。哑鼓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打着手势，告诫丈夫，孩子读书比赚钱重要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把孩子培养成像他们舅舅一样，考大学，读重点，成国家栋梁。送走丈夫之后，她把家里清理得规规整整，把田地山土送给左邻右舍，一把锁把家门锁了。独自进了县城，在县一中附近租了间小小出租屋，宠着一对儿女发奋苦读，当起了陪读夫人——成了源头村第一人。不久，她找到一份保洁工作，每日清扫县城两条大街。早起，她备好早餐，自己上街清扫，孩子们按照闹钟时间起床，洗漱，早餐，几步路到学校早读。中午，她在保洁中心用午餐，孩子们在校吃午饭。下午放学，孩子回家，她也下班买菜做饭。一间小小出租屋，两铺床，两张写字台，甚是简陋。只有台灯是最亮的，最时髦的两款。每天晚上，闭门读书，一年四季，书香四溢。

六年后，儿子考上北京大学；随后，女儿也进了上海复旦大学。哑姑课子读书，成就方圆百里传奇，再次成了市县头条新闻！

而石头弟弟两口子一头扎进深圳钻进钱眼里，放任着一对儿子在外婆家留守。大儿子迷上电子游戏，成天沉醉在游戏机室，高中没读完辍学；小儿子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双双去了广东打工，一家人成了名副其实的打工之家。

儿女毕业之后，一个在北京，一个留上海。争着抢着要接哑姑老两口进城享清福。石头打了半辈子工，有了几十万积蓄，一心想着在城里买套房养老。哑姑一把夺了存折，挽着老公手臂，回家享清福。

她昂首遥看蓝天白云，幽清透亮；俯身查看绿地红花，花团锦簇；用鼻头嗅嗅，兰馨蕙芳，泥土清香。她张开双臂拥抱石头，紧紧地，旋了三个圈。咯咯的笑声惊动了树上的栖鸟，噗呲呲飞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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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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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王芳 远岫 若谷 | 编辑：陈丽 |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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