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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1976 年的某一天，村里一户普通人家又有一个女娃出生了。

这个村子叫白沙村，是边远小城的一个小村庄。村子沿着一条蜿蜒不知多长的河流而建，因多山林，就着地势，村民们自发抱团形成了多个村落。

每个村落大多是同姓之人，但如若人口太多，又会在一个大村落中分出几个小村落。村落一般会以姓氏来取名，如：韩家，郭家，姚家，等等。

今天出生的女娃便是郭家大村落中一个小村落的。

孩子出生照理来说该是个喜事的，但郭家人却并没有几分欢喜的气氛。只因家中已经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了，而这个年代的村里，物质生活是极其贫乏的。

倘若是个男娃，且不说会分到田地，健康成长起来好歹是个劳力，家中再苦，总能咬咬牙把孩子拉扯大的。

可到底是生出来了，总该有个名字的。郭家人希冀着这个女娃能够为这个家带来点好运道，亦或是再带来几个男娃，总之就叫小带吧。

小带的出生不被郭家“看好”，倒也不能仅仅说是郭家人的不是，这个年代的农村，壮丁是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存活下去的根基，重男轻女的思想仅被拿来作为批判农人的工具显然是欠妥的。

在 2000 年之前，农村的生存环境是很多人无法想象的，大部分人可能只笼统地知道农村的物质生活很贫乏，其实更准确地说，是生存环境很“恶劣”。

物质生活贫乏的背后，是资源的匮乏。这个资源既指田地等实体资源，也指水源等自然资源。

在农村里想要生存下去，无非是要保证能够获得与自己家庭人数对等的资源。但村里的资源是有限的，想要获得充足的资源，靠公平分配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这个时候男丁的作用便凸显出来了，在农村，男丁往往代表着“战斗力”。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村里的主要农作物是水稻，但夏季多干旱，想要获得丰收，保证充足的灌溉水源就成了关键。可村里只有一条河，每年夏季临近，从河里抽水灌溉农田成了惯例，河水夏季干涸也成了一种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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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水设备也不是家家都有，一般是由村集体来统一调配，水也不会直接抽到哪一块田里，而是抽到最上游的沟渠里，再经沟渠慢慢流淌到一块块农田里。

于是便出现了夏季独有的劳作——守水。每家会出一个人守在自家田沟边，以保证水能及时灌溉水稻。

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担心，这河里的水是有限的，等别人家灌溉完，万一没水了咋办？于是农田处在上游的人家总想着把下游的水截断，先尽可能的让自家水稻得到充足的灌溉。农田处在下游的人家更不会坐视不理，恨不得不准上游任何人开埂（田埂）引水，先紧着自家水稻喝饱再说。

矛盾便由此产生了。而解决矛盾的方法往往简单而又粗暴，守水之人的“战斗力”是唯一标准。每年夏季因为守水而打起来的事屡见不鲜，人们不会去想着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反而是某位守水勇士的英勇战绩会在整个村里流传开来。

显然，在守水这场战争中，女娃的战斗力是无法与男娃相提并论的。而类似这种境况，村里还有很多，多到足以让人们将重男轻女的思想植入骨髓。

很不幸，小带出生在这个时代。

郭家有个大姐叫郭桃子，这个郭家当然和小带出生的郭家不是同一家，但他们分布在两个相邻的小村落。

郭桃子彼时已经出嫁，婆家是坐落在山坳里的姚家，但依然属于白沙村。

她的丈夫叫姚满堂，是姚家村落里出了名的好人，个子不大，看起来也很瘦弱，与有点壮的郭桃子站在一起，显得有些违和。但姚满堂那慈祥的面容，让人无法生出对他的非议。

姚满堂家彼时已经育有两个儿子，他们是想要有个女儿的。相比于其他人家对于养娃成本，尤其是养个女娃的成本的顾虑，姚满堂丝毫不在意，他一向信奉的是只要踏实肯干，总能有所收获，多养个女娃，无非是多干点农活罢了，这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而此时，小带的家中正弥漫着愁云。

小带的出路成了家中争执的焦点。小带的父亲沉默着不说话。作为一家之主，让他直言放弃这个女娃，总归是有点难以启齿的，不说小带以后长大了会不会怨恨自己，周围邻居的闲言碎语也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可一大家子人的生计问题始终压在他的身上，他又不得不慎重考虑怎么做这个决定。

小带的母亲似乎看出了丈夫的纠结，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替丈夫接下这个担子。照理说，作为母亲，天然的会对自己的孩子更加怜惜，这个狠心的决定怎么也不该是由她来做。

可一来，她已经育有一男一女，该经历的母爱情节都经历过了，小带的出生对她来说已不再特殊，她考虑更多的是生活的实际问题。

二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是她成人以来便被家人及村里无数前辈们有意或无意灌输直至奉为真理，很多事情她得考虑丈夫的处境，而不是她个人的感受。

现在这种状况下，也就不难理解她会做出这个决定了。

小带就这样被放弃了。但这所谓的放弃当然不会是直接扔到山里任其自生自灭，或者是卖给人贩子，村里人的思想格局有限，却也不至于丧心病狂。

他们想的是，最好是本村或者邻村有没法生育或是想要养个童养媳的人家能收养小带，但这个人家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

村里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带要被送人的消息转瞬间就在村里流传开来，至于是郭家人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泄露，不重要了。

郭桃子在这个时候上了小带家的门。

但她没有一上来就说明来意。毕竟收养一个女娃不是个简单的事，她总得先看看情况。

她借着恭喜添丁的由头上门道贺，看着小带皱巴的小脸，她没来由地生出爱怜之心。征得同意后，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带，神奇的是，小带没有哭闹，只是努力地想睁开眼去看看谁在抱她，她似有所感应。

看着怀中咿咿呀呀的女娃，郭桃子的某根心弦像是被拨动了起来，久久不能平静。两个儿子的养育从未带给她这种感觉，她知道，她已经无法放下这个女娃了。

小带的出路也在这一天被决定了。

郭桃子自打上次抱过小带后，便不再犹豫，与小带的父母说明来意，语气坚决，仿佛不容拒绝。

小带的父母对望了一眼，小带母亲赶忙请郭桃子坐下，倒了一碗水后便出了门，留丈夫与郭桃子寒暄着。

同一个村里的人，想打听一个人家的境况，从来不是什么难事。不一会功夫，小带母亲便带着情报回来了，姚满堂的好名声让小带父母打消了疑虑。

接下来便只等姚满堂亲自上门，两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细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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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满堂为人敦厚，又早想要个女儿，自然对这件事欢喜得很。待到登门亲自见过小带那惹人怜的小模样后，更是没有意见，巴不得早点将小人儿抱回家去，想来两个儿子也会喜欢这个妹妹的。

郎有情妾有意，这件事便进行得很顺利了。小带的父母也不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求姚满堂夫妇善待小娃，若是真有养不下去的苦衷，总得给个信，可别悄么声地卖与人家为奴为婢了。

姚满堂依旧笑脸对人，说话时却透露着让人不忍质疑的坚毅，“小带去我家后，不敢说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但我儿子有的，她绝不会少！”

小带父亲沉默着点了点头，心里安慰着自己，总好过待在自家受苦，将来大了，别埋怨自己才好，哎，算了，想那么远作甚，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我也有一个要求。”

姚满堂虽然敦厚，却也不是没有主见的人，这件事说到底两家人的立场是平等的，对方有要求，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你说。”

“将来小带大了，总有明事理的一天，我们也不可能瞒她一辈子。若她将来知晓身世后自己想要回来寻你们，我不会阻拦；可要是她不愿回来，你们也不能主动去寻她。”

“那没问题。”小带母亲想着赶紧了结此事，忍不住地急忙应承下来。

小带父亲微不可察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啥意义了，某个决心一旦下过，便只剩向前的一条路了，再去找补，只会越泥泞。

最终小带父亲也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个“嗯”，算是为这件事画下一个句号。

郭桃子抱着小带快步向家里走去，姚满堂仍旧慢步在后面跟着，但脸上的柔情显示出他此时的心情是愉悦的。

小带小带，名字不算很好听，要不要改个名呢？跟她两个哥哥的名字保持一致？算了算了，名字也算她自己的一个缘分，叫什么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跟我一个姓就行。

姚小带……

姚小带！

我有个女儿了。

从这天起，小带总算是落户姚家了。

村里的土路两旁都是农田，田里的水稻在微风的轻拂下欢快地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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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带的人生也迎来了第一个转折点。生在郭家，落户姚家，绝不仅仅是改个姓氏这么简单。但是人生嘛，谁又能说得准呢？小小的女娃，在郭桃子的怀抱中没有哭闹，她在听风声，又或许在畅想自己未来的人生吧。

姚小带自打来到姚家后，确实没受过什么苦。

姚满堂夫妇都是勤劳肯干的人，尤其是姚满堂，一来跟人家承诺过了的，二来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小带的喜爱，想到能通过自己的劳作给小带更好的生活，他浑身充满了干劲。

虽然后来几年，姚满堂夫妇又生育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但姚满堂始终把小带放在第一位。他的性格不允许他搞差别对待，反而因为小带不是亲生的，更要对她更好。

郭桃子自己生育了 5 个儿女后，自然没有太多的精力去优待小带，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向丈夫轻声抱怨：“虽说我们不会去亏待小带，可也别让自家孩子觉着，我们这亲生的，还不如抱养的。”

姚满堂难得一脸严肃。

“当初可是你先看中小带的，跟人家承诺时你也在场。现如今，孩子们小不理解，总觉得我对小带好得过分了，可你应该知道我的想法！”

郭桃子沉默着不再说话。

“当初那孩子跟我们回家时，没哭也没闹，她心里明白着呢，这是真把自己托付给我们了。”

“当时回来的路上，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我的心情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是打心眼里觉着，这孩子跟我们有缘，可不能把她当了外人去。”

“自家孩子，吃得差点，穿得破点，也不会就真记恨咱们做父母的，可小带呢？别看她整天疯玩，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心思细腻着呢，说不定哪天就从这个家飞走了。”

姚满堂对姚小带的分析可以说是很贴近了。

姚小带是姚满堂抱养的这件事又不是啥秘密，至少整个姚家就没有不知道的。家里大人知道了，孩子们就也就差不多知道了。

姚小带平时跟其他孩子们一起疯玩的时候，也没少被人取笑身世问题。刚开始她以为孩子们是瞎说的，她自己有时还会煞有介事地编排其他人的身世呢。可听得多了，再加上家里人不经意间的疏离感，她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确实是抱养的。

她也有过伤心难过，在心里痛骂自己的亲生父母，凭什么不要自己？都不要我，我干脆离家出走，自己一个人去外面流浪，我也不要你们了！

可她脑海中又总是浮现父亲（姚满堂）对自己的好，母亲（郭桃子）对自己其实也不错，哥哥们总会帮自己打架，妹妹们跟在自己身后玩耍时真是可爱，她有点舍不得这个家了。

那就先不要亲生父母了吧，反正也不记得了。至于现在的家，先待着吧，父母也没说不要我啊，等到真不要我了，我再走也不迟。

对，就这样办！

姚小带毕竟还小，她不会像大人一样去复杂地考虑问题，她觉得把眼前的事顾好，走一步算一步，没必要为难自己，该玩就玩，该哭就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抱着如此心态，姚小带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当然，这个无忧无虑只针对她的身世问题。

她努力地让自己成为一个普通的农村孩童，过着普通的童年生活。

童年过去，便是求学生涯了。

姚满堂并没有因为姚小带是女孩而剥夺她求学的权利。姚小带与村里同龄的孩子一起踏入了村里唯一的学校——白沙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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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小学坐落在郭家村落，算是尽可能的处在村子的中间地段，大概也是为了平衡一下村头和村尾的孩子们上学的通勤时间。

而姚家村落在山坳里，不在村子的主干道上，姚小带上学的路就变得格外崎岖，哪怕是与村头或村尾的孩子相比，距离也不算短。

可姚小带却从未抱怨。

能够按时去上学，没有因为养女的身份而被培养成干活的机器，家里的温暖，这些都让她心情很是愉悦。

再者，她从来不是什么娇弱女子，童年时期的放肆早就将她塑造成一个小女汉子。

在田间地头狂奔，在山林间自在穿梭，从蜜蜂手里抢夺花朵，与同伴赛跑，上学的路可比村子中间尘土飞扬的土路有趣得多。

当然，有时也会因为途中的贪玩导致迟到那么一小会，至多被老师罚站一节课，无伤大雅。

学校不大，连个正经的操场都没有，院子中除了两旁矗立着的两栋教学楼，就只有中间耸立着的旗杆了。

不过那时候上学的孩子也不是很多，教室大体是够用的。

姚小带在这所学校里平淡地度过了 5 年，除了学习了基本知识外，唯一让她感兴趣的是姓王的三兄弟。

这个村子里有韩家，有郭家，有方家，有姚家，可却从来没听说有王家，王家三兄弟的来历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王家老大好像是个书呆子，听说次次考试得第一，年年期末还是第一，他好像除了学习之外，对啥都不感兴趣。但不可否认，这样的人深受老师们的喜欢。他的存在让老师们感受到自己不仅是在陪一群猴孩子们玩过家家。

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人是不受大众学生们待见的，总觉得他格格不入，大家都在玩，就你一个人在那拼命学习，学了有什么用？你还想考去做大官嘛？

有顽皮点的学生可能就要故意找找他的麻烦，想让他认清自己。但很遗憾，他还有两个弟弟。

王家老二也是一个特殊的人，但他的特殊不在学习之道，而在武道。

王家老二从小痴迷武术，成天自己在家琢磨练武，甚至一度想去少林寺进修，奈何未获得批准。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但一身的力气和打起架来的狠劲，依然让人不敢轻易触其锋芒。

有王家老二在一旁护法，王家老大的求学生涯倒是安安稳稳。

王家老三是个比较平庸的人了，甚至于有点憨，学习也不咋地，平时没事就跟在二哥后面咋咋呼呼，真和别人打起来，也是个不怕事的主，二哥不喊停手，就是老师来了也劝不住他。

没摸清底细之前，姚小带也不敢直接去问话，只能旁敲侧击，慢慢打听王家三兄弟的来历。

其实王家三兄弟之中，她最感兴趣的还是王家老二，她觉得他跟自己的性格有点像，又是个活泼的主，真要是熟了，估计两人能一起称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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