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无意中看了《导演请指教》这个综艺节目，曾赠导演的《明月的花园》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如果有人事先告诉我这是一部关于少女暗恋情怀的青春片，那我或许不会去看它，因为早过了那个年纪。但看了之后觉得更像是一部女性自我成长和自我认知启蒙的短片，这样的片子并不容易拍也不容易让大多数人产生共请。刚好最近看了一本《公主走进黑森林：用荣格的观点探索童话世界》，今天就想试着结合这部影片和童话中的一些原型谈谈女性心灵成长，与其说是对影片的解读，不如说是对荣格原型学说的学习感悟和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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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姆斯

荣格认为心灵即能量，在心理原型所代表的能量形态中，阿尼玛代表男性内在的阴性能量，阿尼姆斯则代表女性内在的阳性能量。女性的阳性能量或男性的阴性能量常以投射的方式存在。在发展初期阶段的阿尼姆斯，还没有思辨能力，凭直觉与本能驱使，这个时候涉世未深的少女通常会被充满阳刚气息，运动型的男性形象吸引，一如少女明月对打篮球的男孩所萌发的暗恋情愫。

那么女孩为什么没有勇敢地表达自己，让情感再推进一步？一方面这显然不是导演的本意——这不是一个关于青春爱情主题的片子；另一方面，这样做似乎可以展开剧情，却不能让片中的主人公有所“成长”。女孩的感情可以成功或失败，可以在一段段恋爱中长大，但本质是不变的——那样她只是将自己没有发展好的阳性能量投射到了不同的男性身上，一面寻找理想的另一半，一面期许自己可以成为完美的伴侣，这一主流的社会价值观使不少女性看似处在幸福生活中，身心却感到疲累和焦虑，常常最后会陷入到不知自己是谁的迷茫中。因为自性的发展和集体意识本质上是对立的。

王子原型

片中女孩暗恋的“白马王子”并没有几个镜头，就像《睡美人》中的王子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最后去亲吻一下公主就行。为什么许多童话中的王子几乎不用做什么？因为本来就是关于公主的而不是王子的故事，重点在于如何发展女性内在完整的真我。

什么是女性内在需要发展的？女性通常自认为长于把握情感，但对于自己是否有能力拥有或掌握某些阳刚质地，则多半抱持着怀疑之心，总觉得我没有，我不会，男生比较厉害。少女会不自觉地崇拜身边的一些男性，“白马王子”，其实是崇拜一些阳性特质如力量、理性、意志和行动力，并将这些投射在他们身上。一些女孩会不断与各种男性恋爱，其实是在他们身上找寻自己所向往的那个品质，但最后往往发现对方不是自己期待的那样，于是感到失望。自我成长则代表着收回对外在人物的投射，把注意力与精神用来认识自身内在的王子。

负向阿尼姆斯

明月的妈妈同样镜头不多，寥寥几句勾画了一个典型的中学生妈妈的形象：关心孩子吃穿、对孩子的唯一嘱咐就是好好学习，是一个大家熟悉的却看不出个性的妈妈形象。 但明月的独白“她整天愁眉苦脸的，很少跟我说话”说明了妈妈是不快乐的。对应荣格的学说，这其实是一位自我被压制，阳性能量没有得到平衡发展的女性。

阳性能量可以视作厘清脉络、做出判断、用意志力去推动事情发展的能力，而阴性能量则是联结、等待、以事物本身的节奏去完成。巨大的阳性会使人长期焦虑，催促着人要加快速度，并不符合女性比较具有季节性的特质。如果阳性能量转变成负向性，攻击女性的心灵发展，我们会觉得被催逼，对事情的完成与时间进度感到焦虑，没办法跟人产生联结。这便是负向阿尼姆斯的攻击性。

带有攻击性的阿尼姆斯往往会伤害女性自身，甚至伤害他人。外表看似强悍的女性很容易产生忧郁与不满足感，仿佛内心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你你应该怎么做，或者攻击你：你不行，你不够。例如“你不够聪明”，“你不够优秀”等等。被阳性动能压倒性主导的心灵结构发展出的成年女性人格，还是可以读书、工作、做事，但是那里面总是带着一种酸苦的滋味。

除了自我贬抑与自我伤害，这个态度也可能会投射到外界，让女性表现得严厉和不近人情。上学的时候我记得妈妈也曾暴躁易怒，经常对我大声指责和训斥。除了那时她工作辛苦外，我现在也理解这是阿尼姆斯没有很好的发展时对女性人格的影响，这种带有攻击性的阿尼姆斯会以一种僵化的价值要求孩子顺从，仿佛这样她的孩子就会发展出一种存活的方式，使生存变得强大，未来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但这种信念却使得母亲与孩子之间的爱的联结就此停滞，没有办法传递下去。这种负向影响的来源其实往往是内心对自己或自身处境的不满。片中明月妈妈的不快乐可能与负向阳性能量使内心不断苛责自己以求达到某种外在标准而背负的压力有关。

智慧老人

从荣格心理学的角度看，一个人在自性化的历程中，如果是女性则必然要面对自己的阿尼姆斯，发展自己的阳性特质。童话里的女主人公通常会遇到如精灵，巫师，小矮人，熊或其他野兽等意象来发展自己的阳性特质。《明月的花园》中老人的角色便是这样一个作用，引导女孩与内在的阿尼姆斯相遇。童话中女性与内在的阿尼姆斯相遇，常常是在一个轻松的氛围下，以游戏开场。游戏是好玩、探索与想象。老人的花园也是这么一个舒适令人放松的场所，正适合说一些天马行空、看似无用却引人思考的话题。

心理学中的智慧老人或长老原型代表集体潜意识中的“智慧和知识”或“非凡的洞察力”的先天倾向。它是人类祖先适应环境经验积淀的人格化表现形式。荣格认为，人们遇到难题时获得的灵感或顿悟，以及在梦中得到的启示，均源于这一原型。但这一原型亦有两面性，积极面是能够利用丰富的人生经验给予指导和教育，消极面是停滞和僵化，嘲讽新事物 ，若过度膨胀，会使人闭目塞听，独断专行。《明月的花园》中的老人角色则是给予启发和点拨，引导明月走出自我发展与觉醒之路的第一步,于是有了明月开始试着自己去投篮的影片结尾。

结语

受到负向阿尼姆斯的影响，女性习惯性地自我贬抑和自卑。我们觉得自己不够美丽，不够聪明；看到成功人士的故事，我们暗自羡慕，于是也模仿他们的言行举止，学着梳妆打扮。其实那都是外在的、男性的价值标准。我们内在的阿尼姆斯会开始以为自己做到那样才是好的，于是我们会不断地质疑自己，不相信自己。

女性自我意念的翻转，来自于我们开始辨识到负向阿尼姆斯的声音，不管声音来自内在或是外在：有时候来自一段文字，一部电影，一本书，有时来自朋友的提醒，亦或是陌生人的一句话，如同片中老人与明月的对话。有时我们会来来回回经历好多次，有时觉得“我懂了”，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可能又变得好像不是那么清楚了，这是心灵的反复性。明月第一次听到老人说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健康与学习”时并不以为然，但经历了小小的“失恋”之后再听到这句话，似有所悟。老人并不是让明月不要否定自己，而是提醒她把握自己更真实的那部分。

为什么明月只敢把这么一件情感小事告诉一位素不相识的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如果告诉母亲，她会说什么？显然会碰一鼻子灰，因为母亲不会希望女儿为学习之外的事分心，何况喜欢上一个男生；如果告诉好朋友，她会怎么说？也许很可能会鼓励女孩勇敢地表白，或者至少想法让对方知道，这也很符合勇敢追求爱的价值观，而这恰恰是女主角小自卑小内向的性格不敢也不会去迈出的一步。

但老人却没有那样说，也没用你也很好，你也不差之类的话去肯定她或安慰她。他用“健康与学习”巧妙地让女孩将关注点引向更真实的那部分自我。正如席瑞和杨超所说，爱与梦想是太大的词，在这个时代又这么的流行，似乎人人都乐于假汝之名，但对于一个处于发展初期的自我人格来说，这其中有多少是外在的主流的价值观所界定的，有多少又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把关注点放在自己所能把握的事上，实为大智慧。也许女孩不会一下子全部接受，但没关系，老人的话其实已经给到了她一把钥匙，一把开启她潜意识大门的钥匙，而打开这扇门也象征着开始内在发展的历程。

在我们的生命中常常会有一个智慧长者的形象，他可能是一位和蔼的长辈，一位尊敬的老师，甚至也可能是一位偶遇的智者。在你自我怀疑的时候，他不会根据外在价值观粗暴地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也不会用符合潮流的语言说一些赞美或迎合的话。他会用敏锐的目光洞见你内在的真实品质，他会善意地提醒你抛开虚假的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帮助你构建自己的主体意识，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也告诉你在追求绚烂多彩的外在目标的同时，也要珍视自己的内在品质。对于女性来说，这是帮助自己的阿尼姆斯得到良性发展的一个契机。

阿尼姆斯其实是很有力量的，是帮助女性进入社会很重要的桥梁。荣格分析师芭芭拉·汉纳认为，女性要进入现实社会是需要阿尼姆斯的帮助，它能够帮助女性扮演好一个社会性的角色，成为自己想要被其他人认可的样貌，只是我们要能意识到它的负向力量。

现代女性都很能认识自己内在的阳性能量，职场升迁、事业有成，靠的就是意志力、秩序、毅力等阳性动能，但是阳性如果没有与内在沉睡的公主、未被发展的阴性能量相遇，那么还是无法获得幸福。这个相遇，在《睡美人》里需时一百年，在真实人生里，女性要从外在打拼转向寻回来的路，跟内在那位受到祝福、拥有所有美好特质的公主重新相遇，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当我们往内看得够深刻，找到被割伤、长出刺的源头，然后给出时间与空间，安静等待，到某个时刻，包覆于外的荆棘就会脱落，从内绽放的玫瑰就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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