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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情 (1988)

豆瓣9.4分

主演:内详  

导演:特伟阎善春马克宣  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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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介绍

第七回 东禅寺遇友结金兰

  僦寓梵王宫,埋迹钻研铁砚中。更尽灯残犹刺股,心雄,互对伊晤彻晓钟。天遣俊才逢,谊结金兰志道同。窃得梦中题记取,加工,犹有挥毫作稿浓。

  右调寄《南乡子》

  却说这杜卿云自那日到洞庭长圻去拉了卫旭霞,泛湖而归。旭霞到了卿云家里,见过母舅、舅母,住下几日。

  一日,杜老促迫儿子卿云,唤一个家僮平头儿,先到东禅寺里去打扫了赁下的僧房,铺下床帐,然后检点日用盘费,发到寺里,遂教平头儿住下炊煮。卿云、旭霞二人,收拾了书箱,唤老苍头挑了,一齐步到寺中,参拜了佛像。

  那住持和尚已晓得了,走出来迎接,作揖过,坐定,吃了一道茶,互相叙谈片刻。别了和尚,随即到那书室中去。你道这所房子,怎样精致僻静?但见得:

  禅房深处,花发天然文锦;曲径幽闲,鸟鸣自在笙簧。满架荼蘼白雪,沿阶苔藓青衣。葵榴照眼,灼灼摇窗风弄影;蒲艾盈庭,青青拂槛户生光。蝶入粉墙来,翻飞难出;燕穿画栋去,刷掠偏宜。真个好一所人迹罕到的幽闲避喧处也!

  旭霞进去见了,对卿云道:“表兄何以觅得这样好所在,挈带做表弟的受用?”卿云道:“我在家中看书,最厌人来缠扰。这寺住持,向与我相知。偶一日闲步到此,倒是他说起,遂慨然诺许。恰好又合了家严命我寻坐地之意,故特来屈表兄作伴耳。”旭霞道:“原来如此,也是表兄与他有缘。”说罢,遂各自去铺好了书案,相对坐下,伊晤一番。

  恰值那平头儿烹茶进来,两人桌上各摆了一壶,又焚起一炉好香来,那时,愈觉清幽得紧。正是:

  茶熟香清可喜,风声竹韵幽然。

  各自倾出佳茗,悠悠自在的吃过几杯,又去埋头芸案一回。觉得天色将暮,昏钟声起,宿鸟争枝的时候了,乃唤平头儿收拾夜膳吃过,点起青灯,吟哦的用功,直到更漏将尽始睡。到得天时起来,依旧是这样矢志下帷,量梁刺股的研究。

  光阴迅速,倏忽又是半个多月。一日,卿云归家去了,旭霞独自在此,想起那素琼小姐与张紫阳丹药这两桩事,细细的摹拟了一回,觉得心中焦躁,闷坐无聊,走到外面殿上,正值寂寂无人,在那里踱来踱去,口诵他的芳姿遗照。忽见左厢门内走出一个飘飘拽拽的年少来,旭霞遂停了口,仔细一看。欲要去启齿亲近,又恐怕是个狂妄的人,被他不睬,殊为不雅。但在那里冷眼看他的行动。谁知旭霞不敢去亲近他,倒是这少年一步步的走上殿来,见了旭霞,遂作一揖,乃道:“兄长何处?”

  旭霞见他先来施礼,就道是个文人韵士,可亲近的了,答应道:“小弟洞庭长圻人氏,贱姓卫,小字旭霞。”那少年道,“洞庭长圻是个有山有水去处,弟素所慕者,但从未有到,深以为恨。”说罢,又问道:“兄长今日有何贵冗,到这寺来?”旭霞道:“蒙舍亲相挚,在此作伴看书。”年少道:“莫非就是西房用功的两位么?”旭霞道:“正是。”亦问道:“尊姓贵表,家居何处?亦有何事在此?”少年道:“小弟姓吉,字彦霄,舍下就在双塔寺左缘。试期渐近,亦在此寺东房效颦避喧。”旭霞道:“弟处初到,不晓得珠玉在左,有失请教。”吉彦霄道:“小弟亦尚欠拜,容日当竭诚谒寓领诲。”说罢,各自作别。

  说那卫旭霞在里边想着了素琼之事,心中焦躁,故尔出来散步遣怀。岂料遇着那洛阳年少,叙谈了这一回,心事都忘却了,急忙忙走到里面,吃过几杯茶,就去攻读书史了。正是:

  与君一席话,解却万般愁。

  却说杜卿云归去,理了些政事,过宿一夜,即到寺来。旭霞见了,把这殿上遇见吉彦霄之事,在那里述与卿云听。恰好这吉彦霄写了两个社弟的名帖,教平头儿传将进来。两人见了,即忙倒屣迎进,作揖逊坐,唤平头儿点茶吃了。

  卿云启口道:“小弟这里尚未进谒,反蒙先施。”彦霄道:“小弟坐在此月余矣。前者住持兰若,谈及两兄在这里下榻用功,日欲识荆请教,又恐进来惊动两兄窗课,故尔延挨至今。偶然昨日在殿廊闲步,得遇令亲卫兄,不弃卑鄙,乃赐叙谈,所以今日敢于轻造。”说罢,又点茶吃过,遂起身别去。到得明日,卿云与旭霞也写了帖子去答拜了。以后你来我往,会文讲究,竟成莫逆。

  那吉彦霄独处一室,起初不曾相遇杜、卫二人的时节,倒也不觉冷静;已后来来往往了这几遭,竟自不理不睬的难过。一日,走过来与杜、卫二人商量好了,索性把自己的书籍铺盖、日用盘费都搬至卿云寓中来了。三人一同住下,后来竟学刘、关、张桃园故事,同拜鸡坛,结为义社。兄弟胶漆相投的又过了旬余。

  岂知杜老在家牵挂儿子、外甥用功辛苦,竟备了些酒食,使老苍头到寺来道:“老相公请两位相公归去一次。”旭霞对卿云道:“母舅唤我们回去怎的呢?”卿云道:“家严自然有什么老诚见识,要教导你我,必非无事。”旭霞道:“自然同兄去走一遭,但是这彦霄兄独自在此怎处?”彦霄道:“卫兄差矣!令母舅相请,为着小弟,违尊长之命,还该就去才是。”旭霞、卿云道:“这便得罪了。”说罢,二人竟同了老苍头,一径出门去了。

  却说那吉彦霄送他出门,转身进来,坐于室中,不免去搜今博古一番。到得夜来,平头儿支值停当去睡了。彦霄直坐到更阑人静的时候,偶然翻出旭霞的草稿来看,只见一片薛涛笺儿夹在草稿中心。揭开看时,念过一遍,那时心中惊骇不已,更加玩味,知是写着素琼的轻盈态度,切骨切髓的肉麻,乃道:“昆山邬氏素琼是我姑家表妹,难道是同姓同名的?恰好又是个小姐,只恐没有此事。”

  细想了一回,乃叹一声道:“决然是我表妹无疑了。我想起来,这都是我们姑娘不是。岂不闻古语有云:慈母之护真女,内言不出于阃,外言不入于阃。居必重闺,衣必,结。不使行路之情得以入之也。而今乃引他出去游玩,被人如此轻薄,真个是‘冶容诲淫’了。更可笑那卫旭霞是个名教中人,岂不闻《诗》之所云‘有女如云,匪我思存’之句?也不该见了人家的闺女,费这样瞎心机,虚空思慕,望风怀想。倘然害出无着落的相思病来,从何处去说苦?真个是轻薄狂妄,可笑之极。我如今欲待袖起了以灭其迹,恐他来时寻觅,必然疑虑着我,致生忿恨。不若原替他藏于故处,只做个不知便了。若是他有心向慕的,不晓得我与他家是亲,少不得还要自露圭角出来,那时我便乘机诮他几句;若不说起,也不必去搜求他的过失,致伤友谊。”想毕,原把这笺夹好,仍旧替他押了;乃剔起孤灯,又看了一回书儿,觉得身子困倦,更有几个蚊虫来缠扰,只得解却轻衫,自去睡了。

  明日起来梳洗过,到得饭后,但见那杜、卫二人,一齐步至,彦霄接见了道:“两兄回府,尊大人说些什么来?卿云、旭霞道:“竟没有什么话说,道是我们两个在这里看书辛苦,把些酒食慰劳一番,有偏彦霄兄了。”说罢,各自坐定清谈。旭霞乃道:“如今已是六月中了,到七月初各要归去,收拾进京了,那得还有工夫作文?目下虽处炎夏,喜得此室幽深高敞,绝无暑气相逼。不得悠悠忽忽,蹉跎过了日子,该拟几个题目,大家辛苦做一番,后日入场去,文思熟溜,也是自己得便宜处。”卿云道::“有理。”三人一同拟了几个题目,各自写出,贴于案头壁上。定了一日三篇的课规去做,做完了誊出,互相讲究批点。如此者又将旬余。

  忽一日,彦霄同卿云出去闲步。旭霞无意中走到彦霄案头,去翻他的文籍,只见这簿面里夹着一个红单帖儿,仔细一看,见前面写着:“三月十五夜,梦魁星指示乡场题目。”旭霞此时,惊喜无比;又看到后边,竟是完完全全的三场试题写于这帖上。旭霞遂牢牢记熟了,乃想道:“他毕竟道是‘天机不可泄漏’,故尔藏好在此。平日再不见他说起。岂知今日天使我见了,被我记熟在心,或者也有些际遇亦未可知。我如今也不可说向人知,待早晚乘空把来做就了,细细改好,记着进场去。倘或他的梦儿果然有应,出着了,不费心思的录于卷上,那时,步蟾宫,攀桂枝,十有八九之分矣!”想罢,恰好那两个进来。旭霞悄悄地替他藏好了,急忙走到自己案边坐下,假做埋头看书的模样。彦霄见了乃道:“卫兄这样用功,后日应试,自然是个榜首无疑了。”旭霞道:“小弟如此庸姿,就是夜以继日的用功,怎比得吾兄天才敏捷?独步蟾宫定是吾兄了。”三人仍旧坐了,看书做文,孜孜勤勉。

  一日,旭霞想着了这几个题目,欲要做就文字,又道他两个碍眼,难于举笔,踌蹰了半日。恰好是夜卿云与彦霄有兴,猜拳掷色,多吃了几杯酒,先去睡了。那时正中旭霞之意,遂唤平头儿烹了一壶茶来,使他去睡了,独自坐于灯火之下。这时候,觉得四无人声,精神清爽得紧。正是:

  更深万籁沉,窗静灯花翠。

  旭霞先将这几个《四书》题来,摹拟一番,研墨润笔,手写口吟,准准直做到鸡唱五更,谯楼鼓绝,几篇稿儿竟做完了。将来念过一遍,又改了几句,觉得妥贴了,此时心中暗喜道:“这几篇今夜幸尔凑巧,被我做完。容日再捉个空儿,一发把那经题后场都做完全,将来念熟,岂不快哉?”想罢,把这草稿藏好于护书匣中,也去脱衣睡了。正是:

  胸储二酉珠玑足,倚马成文不待思。

  到得明日起来,又各自去辛勤肄业。

  不道是光阴易掷,倏焉是七月初了。旭霞这几篇经文后场,又捉空做就。那时三人一同择定白门长行吉日,都合在卿云斋头,会集起程。大家收拾了书籍,封些房金,谢了两房住持,你东我西的归去了。正是:

  乍结陈雷谊,心同如断金。

  互相资丽泽,胶漆订山盟。

  但不知那三个宾兴客何日起程到建业去乡试,且听下回分解。

  卫与杜是表亲,吉与邬氏又是表亲,随手生波,文心妙绝。

  吉翻卫书,寻出素琼诗来;卫翻吉书,寻出魁星题来。同是要紧事,两人何不藏好?


第八回 闹花园蠢奴得佳扇

  婢窃扇头佳画,独潜金谷偷瞧。惊疑男子并多娇,生出千般讥诮。正尔踌蹰嗟叹,耳边频唱歌谣。蠢奴忽至恶言调,失却丹青二妙。

  右调寄《西江月》

  却说这素琼小姐,自那日画完了这把扇儿,不时去取出来细玩一番,想慕卫旭霞风姿,如饥思食,如渴思饮,几乎害出病来。一日,想着了老夫人吩咐,要送这尼庵几幅吊挂,乃道:“向者母亲叫我画,我缘愁情如海,恹恹体倦,所以延至今日尚未曾落墨。前日母亲偶然问及,已自支吾过了;如今还受生的日期渐渐近来,若再蹉跎日子,归去时没有得应付怎处?今日不免熏沐了,打就稿子画去。”正是:

  愁心不耐拈针线,勉强研脂写画图。

  说罢,对春桃道:“你去取一盆热水来,我要净手。”春桃答应而去,少顷遂捧一盆进来,说道:“小姐,水在此。”素琼取了一丸肥皂,去净了手;又对春桃说:“替我再焚一炉好香,把这些颜色盆儿摆在桌上。”春桃道:“莫非小姐又要画扇子哩?”素琼道:“贱人,胡说!”春桃遂去收拾停当,道:“小姐要画什么画儿?不若画这几幅吊挂罢。后日奶奶要起来没有,得与他烦恼几句,那时就不美了。”素琼道:“我原是为此。”又对春桃道:“替我在护书里拣四幅上号云母单条过来。”春桃听了,忙向匣中翻了一回,准准的择了四幅。见得一把金扇在内,取来揭开看时,竟然画得红红绿绿的。春桃暗想道:“莫非就是前日画的那把?待我悄悄的袖他出去看看,不知他画些什么在上。”

  春桃回头一顾,只见素琼背地坐着,竟将这扇子藏于袖中,拿了单条,闭着护书,将来付与素琼道:“小姐,纸在此。”素琼接来,铺于案上,乃对春桃道:“你住在那边与我磨墨研脂。”春桃此时正欲出去细看扇上的画,听见说要他住下服事,心上有些不愿,乃作奸计道:“前日小姐画扇,要打发春桃出去,今日缘何要春桃住下研脂和粉?况且奶奶吩咐,不知要春桃去做什么事来。”素琼道:“你要去就去,谁个毕竟要你?在那里胡言乱语!”说罢,春桃竟自出去了。素琼自去调匀脂粉,润笔构思的画了。正是:

  欲图二十诸天像,费尽千金淑媛思。

  却说这春桃袖了这把扇子,走到外厢来,一径开了角门到花园里去,坐在太湖石边,便向袖中取出。揭开时,仔细着眼,竟是一对风流俊俏在上。此时春桃见了,乃惊骇暗想道:“这个男子明明像那了凡的弟子,那女人又像小姐的容貌,怎的这样像得十分?这也有些古怪。”春桃乃对着这把扇儿摩拟,又想过一回,乃道:“原来如此。我前日再想不起为什么见了老夫人来,藏过了扇子,只说要画大士像。如今又不见画什么大士像。连我那时也错认了,道是毕竟画些春画消遣,岂知乃是这个缘故。咳,小姐小姐,你是个千金闺秀,怎的这样胡思乱想!那卫生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他乡游子,怎的见了一面,又不曾眉来眼去,言语相亲,这样思慕他,就值得把自己的花容月貌、贵重身躯,画来与他相并?我想小姐痴也不是这样痴。如此看起来,我前日在这里对他说不若央了凡为媒、赘他归来这番说话,岂知小姐此时嗔怒,竟是假意;倒也合他心意的。”

  想毕,又道:“今日这柄扇子,喜得是我见了,自然与你包荒。倘然落在老夫人手里,他看见一男一女相并扇头,男人像卫生,女人像小姐,自然道尼庵会过了一次。那时教老夫人好不气死!”想罢,正欲细细再看一番,只听得角门口悠悠扬扬唱歌出来。

  春桃袖了扇子,侧耳听着,乃是这瘌痢柳儿。你道他唱的什么山歌?竟是一只旧《挂枝儿》,歌道:

  东南风起打斜来,好朵鲜花叶上开。后生娘子弗要嘻嘻笑,多少私情笑里来。

  那柳儿唱罢,走进园中一看道:“半个月日不曾进来,一个花园,弄得这样七零八落的光景了。思量我老爷存日,未曾出去做官的时节,日日请了几个朋友坐在亭子上,猜拳行令,吃酒作乐,收拾得园里花锦团生。岂知去做了一任官,不得还乡。而今奶奶日日同这起尼姑、道婆,出去烧香念佛,不管家里。不要说老爷平昔相交朋友,见了这个园里要嗟叹,就是我这样一个瘌痢家奴,蠢然一物,思量着了肚里也觉有些难过。”乃道:“待我走到池边去看,可有荷花了。”

  遂走到假山边去。只见春桃坐于太湖石上,劈头撞着,吓得柳儿乱嚷乱跳起来,道:“不好了,青天白日荷花池里狐狸精妖怪出现了。”春桃道:“啐,瘌奴才,眼花了,是我!”柳儿仔细一看,认是春桃,遂走近身去道:“我只认是什么妖怪,把我一吓,却原来是春桃姐姐。为何独自在此?倘然撞着了鬼,被他迷死了怎处?”春桃道:“不要胡说?你方才唱这样山歌,再唱只与我听听。”

  柳儿道:“这样山歌,道是好听,又教我唱。但这山歌虽然弗是钱买个,也要工夫去学来。你要我唱,可拿些东西请我请请,还有极好的在这里,唱与你听。”春桃道:“今日不曾带得什么东西。你唱了,待我别日拿些糕饼之类来赏你。”柳儿道:“糕饼我不要吃的,要你下半截这件好东西来尝一尝。”春桃发怒道:“狗奴才,我去对老夫人、小姐说了,打死你这狗头!”柳儿道:“春桃姐,不要气,让我唱好些的与你听罢。”春桃道:“只要唱得好,饶你这次。”柳儿乃把手一拍,遂唱道:

  二十去了念一来,弗做得人情也是呆。三十去了花易谢,双手招郎郎弗来。

  唱罢,对春桃道:“唱得好么?”春桃心里道是他油嘴,故意唱这样歌儿来调戏他,乃假惺惺的道:“唱得不好。”柳儿道:“我请问你那里这一句不好?待我解说与你听。即如春桃姐姐,目下这样青春年少,妖妖娆娆,花扑扑的一个好面孔,壮馒馒一个好身体,不肯做些人情替别人活搭活搭,到得老来,面孔又皱,牙齿又落,身体又只管干瘪起来,那个时节,总铺满银子贴了别人。双手去扯人上身,不要说别人不肯,就是我这样一个瘌痢男儿,一世里不见这件好东西的,也不动火了。”春桃听了这一番说话,不觉怒从心起,骂不绝口的望外就走。

  柳儿见他要走出去了,乃赶上去一把抓住道:“姐姐好人,今日园里幸喜无人在此,我与你做一做好事,也是大家有趣的呢。”说罢,扭住再不肯放。将去亲嘴,被春桃两个大巴掌摆脱了,飞奔的进角门而去。谁知春桃身子便摆脱了,袖中那把金扇,被柳儿歪缠得慌了,竟落在巷堂里地上。

  那柳儿见他去了,又赶不着,口里连连骂了他几声,一径也望外边而走。只见地下横着一把扇子,柳儿拾起来看了一看,乃道:“自然是这臭花娘的,被我赶得急了,袖子里突了出来,也不晓得。我两日因老夫人道是观音山尼姑在那边替他念受生经,家里吃了素,终日是这些白榻豆腐,缠得口中淡杀来。且拿去换些芝麻糖来甜甜再作区处。”遂慌忙奔出巷堂,一径到街上去。恰好一个糖担歇在巷口,柳儿四顾一望,见得无人走来,袖中取出,望糖担一丢。那卖糖的人拿来看了一看,见得柳儿慌张失志,毕竟道是偷出来的,也是手忙脚乱的,叉二三十根芝麻糖付与柳儿。

  柳儿接来袖了,也不争论,心满意足的回去,坐在大门槛上,在那里细细的吃。只见春桃面如土色的走来道:“柳儿,你方才在园中可见一把扇子么?”柳儿见得春桃来问他,把这吃剩的糖藏好袖中,做不知,睬也不去睬他。春桃又问道:“柳儿哥,你若曾拾得我的扇子,情原出赏钱,还了我。”柳儿立起身来道:“扇子是长的短的?可曾交付与我?只管唠唠叨叨。可惜我也不曾拾;就拾了,你方才这样可恶,也没得还你了。”春桃道:“瘌奴才,园中并无别人,不是你拾是那个拾了去?”柳儿道:“臭花娘,你自己不小心,倒来寻我?我如今索性同你到奶奶面前去讲明白了,大家放落了念头。”

  说罢,柳儿一把拖了春桃,要到老夫人那边去。那时春桃虽是失落了扇子,连小姐也不知的,见柳儿扯去见老夫人,恐怕露出马脚来,连累小姐,倒吓得魂不附体,乃道:“柳哥,你不见就罢了。什么大事,值得到奶奶面前去说?”柳儿道:“你方才狠头狠脑,道是值百拾两银子的,冤我拾了,思量起来,怎的不毒?我柳儿一向老爷在日,道我不偷东摸西,比别人欢喜加倍。今日你这丫头,倒来冤我做贼!若不到奶奶处去说明,后日不见了些东西,尽道是我偷了!”春桃一发着了忙,竟自飞奔进去。柳儿道:“这个臭花娘去了,我且到外边吃完了几根糖再处。”柳儿一头吃,一头走,竟自到街上去了。不题。

  却说这春桃不见了扇子,心惊胆战的去见柳儿,倒被他歪缠了多时,真正急得进退无门。只听得碧霞叫一声:“春桃姐,小姐道你半日不在面前,在那里发怒,要打哩!”春桃听得了,连忙走进房去,不言不语,来于素琼面前,心中犹如小鹿撞的一般。素琼道:“你在外边做恁的?去了半日。”春桃此时,只得说个慌道:“老夫人唤去煎茶服事了一回。”素琼道:“既如此,不计你了。吊挂已画完了,替我拿去与老夫人看。若不中意,待我再画。”春桃将来卷好,一径到外厢去了。

  却说素琼独坐无聊,忽然想着了卫生,乃道:“我久不见那风流才子之面,趁这春桃不在,不免去取笺、扇出来,玩味一番,以消寂寞。”想罢,向匣中去取翻了一转。谁知单单剩得这笺在内,扇子的影儿也不见了。此时素琼道是古怪,心中暗想道:“这柄扇儿,明明是我前日看了,放在这匣里的,为何不见了?况且我房中之物,并无闲杂人进来,难道是那个偷了去?”又向别个箱笼中寻了一回,觉得没处寻了,连这诗笺索性也不看了,闷闷昏昏,凭于栏杆上思想。

  恰好春桃拿这画去与老夫人看了,走进来回覆道:“小姐画在此,老夫人中意的了。要小姐放在洁净所在,去日来取。”素琼此时,正处忧闷之际,答应道:“你且放在桌上。”春桃将来,放于桌上。见得小姐如此光景,暗想道:“莫非晓得这扇不见了,在那里闷闷不乐?倘然问我起来怎处?”

  春桃正暗想间,素琼启口道:“春桃,你方才取纸的时节,匣中可见我一柄扇子么?”春桃道是不好了,急得两颊通红,硬着嘴儿对道:“小姐方才教我匣中拣纸,并不见什么扇儿。”素琼道:“明明是我经手放在里边的,房中又无别人进来,怎的就不见了?毕竟是你拿起在那边。快些拿出来,不要没些正经,将来遗失了。”

  春桃见小姐说得明明白白,要着在他身上,暗想道:“决没寻处的了。”急得浑头浑脑,假意去翻箱倒笼一回,遂含着泪眼道:“小姐不要冤枉春桃,真个不曾拿呢!”素琼道:“你不曾拿,难道这把扇子飞了出去?还要嘴强!”春桃此时,越发急得进退无门,不觉放声大哭起来。素琼见得春桃这样光景,暗想道:“凡事不可造次。或者失记在别的箱笼里也未可知。况且这丫头平日再无偷窃之行,此时何苦去枉逼他?”乃道:“春桃,不见了扇子,难道不要寻的?如今又无人打骂你,为何倒哭起来?但你若真个不曾拿,也要细细的替我寻着了,自然赏你。如今且把这吊挂来藏过了,再收拾好了这些颜色盆儿,那扇子明日寻罢。”春桃听了这几句话,犹如得了恩赦的一般,拭干了眼泪,自去小心收拾了。但素琼说便如此说,只是心中忧闷,竟向床上去睡了。正是:

  无端窃去意中真,恼杀深闺二八人。

  顷刻一腔愁似海,难将心事对人论。

  但不知这把扇子那卖糖的换去,究竟作何着落?且听下回分解。

  扇在素琼笥中,如何得到卫生手里?春桃一偷,柳儿一拾,全部关目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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