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一个小孩抬头看了看,只见阴沉沉的天空,布满了乌云,像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浓烟一样,随风飘滚着,哦,这是快要下雨的征兆,于是,他大声告诉身边的小伙伴——天要下雨啦!然后,小家伙们顾不上玩闹,他们叫嚷着一哄而散。
小孩也朝家的方向奔去,尽管他跑得很快,然而,他还没有看到家门,那黄豆般的雨点已经掉了下来,噼哩啪啦地从天上掉下来,他的小脑袋首当其冲地成了雨点袭击的对像,接下来,雨点才拍打在他的脸蛋和身上,他用手捂着脑袋,加快了飞奔的脚步。
他总算找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其实是一座古庙,因为是年久失修,香火已断,所以,整座庙宇已经破烂不堪,雨水从屋顶的缺口漏了下来,滴落在几尊被蜘蛛网重重包围着的神像身上,发出叭嗒叭嗒的声音,天上也像是有个缺口,雨水哗啦哗啦地泼了下来,小孩很庆幸,至少这个地方还能避雨,他吁了一口气,伸手抹掉额头上的雨水。
“好酒!好酒!”有个醉熏熏的声音说。
小孩低头一看,然后看到一个道士,他就躺在破庙的角落里,眼睛眯成两道小缝,一个鼻头又红又大,手里拿着一个葫芦,是朱红色的,他一边喝着葫芦里的酒,一边嘟哝着,一副很惬意的样子,身边还放着一柄桃木剑。
“小家伙,你好哇!”道士把目光移到小孩身上,然后,他笑了起来:“外头的雨好大呀,你都变成落汤鸡喽!哈哈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小孩有点不高兴了:“要是没有这庙,你也得跟我一样!”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道士笑得很张狂。
“哦?”小孩一愣。
“小孩,敢和我打个赌么?”道士忽然问。
“打赌?赌什么?”小孩瞪大眼睛看着他。
“就赌这雨!”道士指着庙外说。
小孩不明白道士的意思,他用手挠挠头,还是不明白,然后又瞪大了眼睛,莫明其妙地瞪着道士看。
“哈,就知道你听不懂我的意思!”道士笑着从地下跃起,然后,用手敲了敲小孩的脑袋,说:“这么说吧,这雨若是能把我淋得像落汤鸡,就算我输了!”
“哦,输了以后又怎样呢?”小孩问。
“嗯……我可以免费请你喝酒!”道士想了一下,说。
“呸,我才不要!”
“这么好的酒你也不喝?”
“我不会喝酒。”
“那你要什么?”道士皱着眉头问。
“你能实现我一个心愿么?”小孩反问。
“你的心愿是什么?”
“嗯……现在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小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道士点了点头,道:“不过,这雨要是不能把我淋湿,输的人可就是你了。”
“那我就跪下来给你磕响头,叫你爷爷!”
“好,一言为定!”
于是,道士一闪身,往庙外跑出去,外边雨下得很大,道士在大雨之间跑过来,又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好像发了疯一样,然而,不管雨有多大,始终没有一滴雨水滴在他身上,跑回来的时候,他的衣服仍然是干的。
“真是奇妙啊!”小孩惊奇地打量着他。
“哈哈哈哈你输啦!”道士很是得意:“小家伙,快跪下来磕头吧!”
“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小孩忍不住问:“能告诉我么?”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道士一脸诡异。
“……你会魔法吧?”小孩猜测。
“呵呵会一点啦!”
“你可以再跑一遍么?”
“还跑?好,为了让你输得心服口服,道爷就再跑一趟!”
可是这次道士的运气有点糟糕,因为当他跑到一半时,小孩突然冲他大叫一声,道士一吓,护身的法术顿时解除,哗啦一声,天上的大雨就淋在他身上,一眨眼的功夫,道士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他很狼狈地站在雨里,脸上的表情很是槛尬。
“哈哈落汤鸡落汤鸡!”小孩拍手笑着叫道。
“你使诈,这不算这不算!”道士气呼呼地跑进庙里。
“可你就是输了,你想赖帐么?”小孩笑嘻嘻的道。
“我赖帐?我怎么会赖帐?”道士的声音变得很响,因为雨水湿遍了他全身,那种感觉是很不好受的:“我是被你吓到,才会弄成这样的,你知不知道?”
“哦,被我吓到了吗?你的胆子好小哦!”小孩说,“可是又没有规定不能吓你,所以,你输了,输了就不许赖帐!”
道士无话可说,他瞪着小孩看了一会,显得有些哭笑不得,然后,他伸出手去,想敲一敲小孩的脑袋,可是小孩机灵地躲开了。
“呵呵真是个小滑头!”道士似乎不生气了:“好了,服了你了,就算我输吧!”
“本来就是你输嘛!”
“你的心愿想好了么?”
“还没想到。”小孩摇头。
“那你慢慢想吧。”说了这一句,道士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蒲松龄!”小孩回答,“你呢?”
“我的名字?早就忘记喽!”道士说,“不过,别人都管我叫醉道人……”
“哦,醉道人,我也可以这样叫你么?”蒲松龄歪着脑袋问。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醉道人说着拿起葫芦往嘴里灌酒。
他们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也黑了,蒲松龄往外边看了几眼,他想起了家,还有家里的爹和娘。
“我要走啦!”他说。
“走?上哪去?”醉道人有点舍不得这个小家伙了。
“回家啊。”蒲松龄说着跑了出去,过了一会,他又跑了回来:“等我想好了心愿,再回来找你!”
醉道人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蒲松龄这才又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对面跑来一个人。
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天上没有下雨,但是她跑得很仓促,因为这个缘故,她跟蒲松龄撞了个满怀,浦松龄倒退了几步,终于倒了下去,摔在满是泥泞的地里,女子一惊,赶紧把他扶起来。
“小朋友,摔伤了么?”她问。
“没事,没事!”蒲松龄连连摇头说。
“娘子娘子!”有个声音从女子身后传来。
蒲松龄探头一看,一个书生慌慌张张地向这边跑过来,女子却不想理睬他,她从蒲松龄身畔跑过去,书生跑来过,停住脚步,看了看蒲松龄,然后又大叫着向那女子追上去,那是去古庙的方向。
蒲松龄怔怔地站在哪里,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很是好奇:他们在干什么啊?是在捉为藏么?小孩挠挠头,忍不住跑上去,因为他想瞧个明白。
当他来到破庙门口时,却发现有人在里面打架,一个是醉道人,另一个竟然是那女子,她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剑,那剑薄而锋利,总是不断地向醉道人的咽喉指去,却被醉道人不断地用桃木剑荡开,那书生则站在一旁发呆。
小孩跑了进去。
“为什么要打架?”他叫。
“因为她是……”醉道人的话没说完,那女子的剑又指过来。
“什么?”蒲松龄问。
“……狐妖!”道士告诉他:“人妖殊途,我决不容她在世上姿肆作孽!”
“不,不是的!”书生忽然大叫起来:“她是人,不是妖怪!”
“是啊,这个阿姨很好,怎会是妖怪?”蒲松龄也道。
“唉,你们都给她的障眼法蒙蔽了!”醉道人叹了一口气。
那书生突然冲了过去,挡住了指向那女子的桃木剑。
“你干什么?”醉道人怒目而视。
书生转头说:“娘子,你快走吧!”
“相公……”女子怔住了。
“快走啊!”
“走?往哪里走?”醉道人喝道:“既然你们都不信她是妖,我这就让她现出原形!”
他斗然向后一跃,拨开葫芦塞子,“呼”的一声,一股酒柱从葫芦中激射而出,继而化作一片酒雨,洒落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顿时发出一声的尖叫,“当”,长剑掉在地下,她在酒雨之间痛苦地翻滚着。
“娘子,娘子!”书生大叫着抱住她。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在那撕心裂肺的呼叫声中,他发觉抱在怀里的不再是个女人,而是一只狐狸,他傻眼了,这就是我的娘子么?她真的是狐妖?为什么我的娘子是狐妖?为什么?是的,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打了个冷战,松开了那只狐狸。
终于,书生大叫一声,向庙外跑出去。
绝望的眼神从狐狸眼中闪过。
醉道人哈哈一笑,念起降妖诀,“嗖”一声将那狐狸吸进了葫芦里!
“你要把她怎样?”蒲松龄问。
“不怎样,只要她永远都不能害人,如此而已。”醉人道说。
“可是她并没有害人啊!”他又说。
“你怎知她没害人?”
“反正,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她是妖怪,天底下的妖怪,有那一个是不害人的?”
“妖怪都是坏蛋么?”
“不错,它们都是坏蛋!”
“哦?”
但是,蒲松龄挠着头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懂。
为什么妖怪都是坏蛋?
天空很暗,没有月亮,也看不到一点星光,从遥远的地面抬头看去,那就像是一张无边的黑布幕,披在夜空之中,黑暗的夜空下,一个垂着脑袋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在荒野上,要走到哪里去呢?此时此刻,茫然、沮丧、失望、愁虑……一切不好的情绪,已经填满了他的胸间,最后,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然后,他开始整理早已成为一团乱麻的心情,并且用脑子思考这一切。
“原来她真是妖怪!”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用自嘲的口气说:“而我,居然跟一只狐狸结了婚,这很可笑,不是么?她是狐妖,就算道士杀了她,那也是应该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为什么啊?谁能告诉我?”
“是因为你舍不得那位阿姨吧?”一个小孩的声音说。
书生心里一跳,顺着声音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在他附近已经多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他隐隐约约地看清对方是个小孩,是那个摔得满身都是泥泞的小孩!
“你怎知我舍不得她啊?”他问。
“不知道。”蒲松龄摇晃着脑袋说:“我是猜的。”
“唉……也许吧!”书生又发出一声叹息:“不过,妖怪都是喜欢害人的,她肯嫁给我,究竟有什么居心呢?是为了害我么?其实是我想害她才对,今天遇到一个和尚,他说我家中有妖孽,又给了我一包药,让我用它毒死娘子,这才惹得她生了气,唉!”
“那么,她害过你么?”蒲松龄问。
“好像……没有。”他想了想,说。
“为什么说‘好像’?”
“因为……因为……”书生沉吟了半天,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他站了起来:“不,不是‘好像’,而是根本就没有,如果她要害我,我早就死了,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难道因为她是妖怪,我就瞧不起她了么?她一直待我很好的,我怎能舍她而去?我这样待她,岂不是太过对不起她么?我真是太糊涂了!”他越说越激动,脑子里似是一下子明白过来的,他这才发觉,自己仍然是爱她的。
“我明白啦!”他激动地握住了蒲松龄的小手,道:“谢谢你,谢谢你!”
“谢我干么?”蒲松龄觉得莫明其妙。
“是你提醒了我啊!”他说着松开小孩的手,往一个方向跑去。
“你去哪儿?”蒲松龄在后边叫道。
“去找我娘子!”书生回头道。
“她……”蒲松龄刚想告诉他,他的娘子已经被醉道人装进了葫芦里,可是书生已跑出了老远,小孩只得改口叫道:“等等我——”
破旧不堪的古庙里静悄悄的,甚至静得有点吓人,道士呢?娘子呢?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站在庙里,书生傻了眼,他和蒲松龄在庙里转来转去,除了那几尊破旧的神像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了。
“醉道人——”蒲松龄扯着嗓子叫起来。
书生也跟着叫了起来。
然而,他们却听不到任何答应的声音。
书生呆了半晌,终于跪倒在地上,他觉得自己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已破灭了:“娘子一定被道士杀了,一定是的!”
“不会的,不会的。”蒲松龄忙说,“我保证!”
“哦?”书生看着这小孩,半信半疑,然后,他听到庙外传来脚步声,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娘子,娘子!”
他跑到门口的时候,惊呆了,因为他看到的既不是妻子,也不是道士,而是一只蜘蛛,蒲松龄跑出去一看,一只硕大无比的蜘蛛立刻映入他的眼帘,它张牙舞爪地朝他们逼近,书生回过神来,拉着蒲松龄退回了庙里。
巨蛛发出一声怪叫,然后把一条腿伸进庙里,朝书生和蒲松龄身上扫落,他俩齐声惊呼,同时向一旁躲避,虽然避开了巨蛛这一攻击,但他们却没能摆脱它那银丝的纠缠,那是一条蛛丝,软韧而结实,它牢牢地捆住了他们的身子,不管他们如何挣扎,始终是图劳无功,然后,巨蛛露出了饥饿的馋相,并且迅速地将他们拖出破庙。
当巨蛛准备享受这顿美餐时,醉道人突然从天而降,挥剑削落,巨蛛还未看清敌人的模样,身子已被桃木剑削为两半,在它一声凄厉的怪吼之后,“蓬”一声轰鸣,巨蛛的身子如焦雷般炸了开来,蓝色的血液向四周飞溅,洒落在醉道人、蒲松龄和那书生身上,腥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醉道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道长,我娘子呢!我娘子呢!”书生一把揪住醉道人心口,连声质问。
“什么娘子?她——只是一只狐狸!”道士一哼。
“不!不管她是什么,她始终都是我娘子!”书生嚷道:“道士,你究竟将她怎样了?”
“相公,我在这里!”妻子的声音从葫芦里传了出来。
“啊!”书生又惊又喜,大叫:“快把娘子还我!”
他企图夺过葫芦。
“人永远都不可能跟妖怪结合,这是天地间的规律!”醉道人说着一脚把他踢了个跟斗:“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书生伏在地下大哭起来。
“醉道人!”蒲松龄忽然叫起来:“我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了!”
“哦,说来听听。”醉道人说。
“我的心愿就是……请你把葫芦里的阿姨放啦!”蒲松龄眼珠儿一转。
“啊!”醉道人吓了一跳:“这不可能!”
“你想赖帐么?”小孩瞪着他看。
“不,不!”醉道人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这个,哎,你不如想个别的心愿吧?”
“别的想不起来,就是这个心愿啦!”
“小家伙,这不是成心为难我么?”
“那你答不答应啊?”
“唉,我敢不答应么?”
“嘻嘻嘻嘻!”
“※&@#☆!”
书生带着他的妻子走了,醉道人也走了。
黑布幕般的夜空中,竟然依稀现出了星光,在这星空下,只剩蒲松龄一人站在破庙门口,可爱的脸蛋上,却依旧挂着笑容。
“龄儿,龄儿!”一阵呼叫随着微风飘过来。
“是爹娘的声音!他们来找我啦!”蒲松龄乐得跳起来,他立刻顺着叫声奔去,不一会,果然看到自己的父母:“爹,娘,我在这儿!”
“你这孩子,一整天都跑哪去了,天黑了也不回家,把我们担心死啦!”父亲大声教训他。
蒲松龄只是嘻嘻的傻笑着,然后,伸出两只小手,分别拉着父亲和母亲的大手,像荡千秋一样,往家的方向走去。
“爹,娘,我今晚看到狐狸精……哦不,是狐仙阿姨!”
“胡说八道,世上哪来的狐仙?”
“就有!是我亲眼看到的!”
“你看,这孩子不会是中了什么邪吧?”
“别瞎操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整天就爱胡思乱想,上一次不还说他跟蝴蝶聊过天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都不相信么?”
“信信信……”
“可我知道,你们还是不信!我会长大的,长大了,我要把这些事情写出来!”
“呵呵好啊,咱们龄儿长大了还能当作家!有出息啊!”
“……”
一家三口的声音渐渐地消逊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