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琴师不再四处弹琴了，他的娘子已有了身孕，弹琴不能维持生计。他只好重操旧业，开了间医馆治病救人，医馆生意还算过得去，除了给娘子找了奶娘前前后后照顾着，剩下的钱勉强还够日常开销。

娘子近日身体很是不适，大抵是用药抑制的情毒快要喷发了。

其实他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原本他可以直接变出银子来的，如今他的法术被禁锢，却连小小的变幻也不行了，只能每日拖着不适的身子出门诊病。

小娘子就是与他在医馆认识的，他那时刚五百岁，因着对医者好奇，跑去长安最大的临江堂做了学徒。小娘子是隔壁绣坊老板的女儿，也是长安城出了名的才貌双全的温婉女子。

琴师当年曾慕名去绣坊逛过一次，只为在店里忙碌之时见小娘子一次。可惜那日小娘子身体不适，并未赏脸出来给慕名而来的十数位公子一见。

那日未得一见自是万般可惜，但琴师好歹是一介妖怪，虽修炼不久，但想装作偶遇与一人相识可还算简单。

那日他化了隐身，敛了周身气息，悄悄跟在小娘子身后。

小娘子那日大抵是同丫鬟去寺庙烧香。他见佛门重地已然不远，怕离寺庙近了会现原形吓着她，便随手捏了几根柳枝变了强盗，在蜿蜒的看不到人烟的山路上，自导自演来了出英雄救美。

小娘子果然是被他的手段骗得倾心，之后再私自会面过几次，便要同他谈婚论嫁。

琴师手段虽高，但这七情六欲却还是头一次经历，他想着修炼这荒芜数千年，若能与一女子相守短短百年，也算尝个甜头过了把瘾。

只是他不曾想，自己才修炼百年，身上残毒未尽，与小娘子亲近，倒把她染得中了情毒。

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一半机敏，从一些老妖那听说了取妖丹放入小娘子体内，这情毒便可解。他便二话不说，舍了半身修为与修炼的基础，将妖丹转入了小娘子体内。

而后，小娘子的身子日渐变好。

不对，他好似记错了……好似不是这个小娘子……

彼时已是深夜，圆月高高悬挂在天上，四周极为寂静，白天时落了丝丝细雨，夜晚便凉了几分。琴师为身侧娘子盖好被子，自己却闲得睡不着，拿了一小壶酒，施了好半天法才勉强飞至屋顶，趁凡人都睡着了，讨这须臾的清净。

不过须臾数百年，他竟差点把小娘子许初给忘了。许是他现在整日得为娘子和医馆忙的焦头烂额，许是……因为许初当年在一瞬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

琴师是一只周身雪白还带了点条纹的老虎，他不知父母是谁，只是自懂事那时起便跟在老树妖身旁。

琴师自小调皮的很，还未化形时更甚，经常溜到半夜才回来。好在这灵澈山乃钟灵毓秀之地，琴师又有幸自出生便带了修行慧根，才能半偷懒的修行三百年便修得人身。

学医之前，山中老妖怪都只随口唤他小老虎。他真正的名字还是与许初共赏花灯时随口起的。

许初那时问他名号，他竟支吾了半晌才脑子一转，调笑两声道:“也是缘分，我竟与姑娘同姓。在下许白。”

白字取自他原型的颜色。

许初以宽袖掩面低低笑着重复着他的言语：“着实有缘。”

后来的日子便极其顺利，他们相爱，成婚，宴宾客，筑高楼。

他以为这日子便如此平稳得过了。以至于分别十数年后他依旧想不明白为何，也要饱受离别相思之苦。

那日琴师与许初上山采药，许初眼尖的瞧见悬崖边上有一株极其珍贵的药材，那时琴师往另一边去了。

许初瞧着那药材也近，大抵伸手就能采到，便也没唤他过来。

她伸长了手去采摘，怎料那药材如通灵一般，瞧着近，实则远。她竟为了采药身子不经意的往悬崖边一挪再挪，最后竟掉下悬崖。

琴师是循着许初的尖叫声飞到悬崖边的，声音自悬崖下传入耳际，他便纵身越下。

他想着自己是一介妖怪，虽失妖丹法力却还在身上，还是能救回许初的。

可他跳到万丈悬崖底下，还在那寻了好些日子，依旧没能寻回许初。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许初就这样消失了，带着琴师的妖丹。

三

琴师与娘子便是在那遇上的。

他寻不到许初也不甘愿回去，便在那寻了块山清水秀的宝地，边等着许初，边忙着日夜修炼。

大抵是几百年后的一日，琴师实在饿的难受，便跑去林中想采点野菜煮来吃，怎料从天而降一女婴，连个裹身襁褓都不见，只被掉下来的树叶勉强盖着。女婴也不哭，琴师还是在那绕了几圈后才发现的。

琴师本想强忍着不去管那女婴死活，却还是在辗转反侧的夜里忍不住一骨碌翻身去找了她，并悉心将她养大。

女婴的名字琴师想了许久，最后取了许初末字。

琴师唤她阿初。

女婴长到三岁便很爱笑，嘴角微微扬起，温婉笑容便能酥了琴师的心。

得了个女童，琴师便不能再久居山中。他终是放弃了寻许初的念头，心灰意冷的回了长安。

阿初越大，琴师就越发觉得她眉眼像极了许初。阿初幼时他便从面相上看出了点相似，他那时还以为是自己整日想着许初所致。

阿初生来有些笨，许多事教也教不会，琴师只好与她寸步不离，只是晚间休息时会分两间房。

但阿初却时常突然跑过来，说她那屋子满是邪祟，她不敢住。

琴师时常笑她，撒谎这方面还颇有天赋。

阿初再大些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某日琴师与她谈起这事，她还含糊其辞的搪塞过去。晚间阿初便咳嗽不止，拿帕子捂着嘴巴急匆匆跑到琴师房里，扑在他怀里，笨拙的一遍又一遍叫他:“白白……”

急的眼泪都快下来的，才把琴师从沉睡中摇醒。

阿初把带血的帕子递到他眼前时，他才一下慌了，手抖的搭上阿初的手腕上诊了不过片刻，他便已了然于心。

原是相处这么多年，他们早已互生情愫。阿初这是中了他的情毒。

他忽想起之前那个方法，可当手摸上滚烫的胸膛，他才惊觉，妖丹早已不在他体内了。

没了办法，他只好带着阿初去寺庙，求高僧救她一命。

他也不顾佛光直直照在身上，硬是用力敲开了紧闭的大门。

这庙里的玄雾大师是有名的捉妖高僧，长安城都受他庇护。

他与阿初刚于长安居住时，玄雾便亲自上门过，警告琴师落于市井可以，但若是害人性命，必将他收了，还为保百姓安全，以金莲绳锁住了琴师的法术。

敲开寺庙的门，缓缓走出来的正是穿着一身袈裟，杵着法器看着就有些威严的玄雾。

玄雾大抵是算到他此来为何，拂了拂袖背过身去绝情道:“她乃一缕生魂所化，非尔等所能救。”

一句话便掐灭了琴师所有希望。

怪不得阿初生来脑子愚笨，原只是一缕生魂。

琴师堪堪受不住疼痛，吐了一大口血。

四

又一年春天来临，院子里新开出了花，阿初往昔尤喜闻这味道，琴师便在院中为她栽满。百花齐放，繁花似锦，只是阿初还没来得及看便已阖了眼。

彼时阿初在一日夜里临盆，琴师慌里慌张的跑了好几条街才找来稳婆。是两人来的晚了些，阿初没撑住，血崩，一尸两命。

稳婆走出来，面如死灰的冲他摇头，低叹了口气张开嘴巴想向他解释，他却失了耐心，不敢相信的捂住耳朵不想听她讲话，倏尔惊慌失措的跑进房间。

阿初就躺在那张他们一同躺过数次的床上，闭着眼睛，安详的像睡着一般。

他连迈步走过去的勇气都没了，两脚发抖，迈不开一步，眼泪在眼眶来回打转，他突然无力的瘫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可夜晚还在继续，周围安静的除了琴师的哭声再听不见其它。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琴师终于失去了自己的爱妻。

他当初其实不该答应阿初的请求的。

寺庙门外，阿初在他吐血后便担心的从假寐中醒来。她听见了玄雾所有话，也了然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与琴师相互扶持着离开寺庙，那时刚刚入夏，偶尔拂面而来的清风吹的阿初心旷神怡。

她如幼时般耍小脾气赖在林间不肯走，吵着嚷着非要琴师为她摘束花来。琴师驳不了她，调息静气后顺了她的意，让她在树下等着，他去为她采花。

阿初就是那时，提了第一个非分要求。

他蹲在草地上脑子里还在想着怎么救阿初时，便听见身后传来她毅然决然的恳求声。

“我们……成亲吧……”她的双手紧攥住裙角，紧张到双眼紧闭咬牙切齿。

那日若是没有一时糊涂答应她，说不定她还有一线生机。

想想今日落的这凄凉结局，都怪他自己。

幼时树妖便说过，人妖殊途，切莫对人类生了复杂爱意。他那时还嘲笑树妖年纪大了也未曾尝过半分情欲实乃可惜。

他慢慢爬到床边，头靠在她身上，想最后一次好好看看她，想把她的眉眼刻进脑海里。

琴师忽生后悔。

五

自她年幼时的牙牙学语，到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貌美姑娘。与其说是琴师陪伴了阿初一生，倒不如说是阿初在琴师没了许初后的灰暗生活里，添了浓墨重彩的明亮一笔。

阿初自小不爱与人交涉，只日日黏着琴师，让琴师教她念书，教她弹琴。

但书念一会她便乏，琴弹一会便又会因为记不住谱子而闹脾气。

时逢灯节庙会，琴师就会早早用了晚膳，牵好阿初出门闲逛。阿初每到这时候就最为开心，牵着琴师的手，这边小摊看看，那边小摊挑挑。

琴师才从阿初一晚上都上扬的嘴角里，迟钝的反应过来，阿初原来是喜欢出来玩的。

他望着阿初稚嫩又秀气的小脸，忽然有一种把女儿带大的骄傲感。

第一次逛灯会时，从灯会口到家的那段漆黑的路，阿初因为怕黑，窝在琴师怀里呜咽了好几声。

琴师一手捂着她眼睛，一手将她抱起直到到家。

一到熟悉的环境，阿初便撒欢似的跳到地上，抢过琴师手里刚买的食物，欢欢喜喜的向房间跑去。

琴师无奈笑笑，关了门缓步跟在她身后。

“阿初，”他忽然唤她的名字。她闻声停下脚步转来看他，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只隐隐约约能借着月光看见他朦胧的轮廓。

他有些害怕，但深吸了口气后还是决定告诉她。

“我是活了一千年的妖怪。”

阿初也许会惊慌失措，也许会叫和尚来收了他，也许也许……

他没来得及想，想告诉她真相的嘴巴已经控制不住把话说了出去。

他特意选在乌黑的夜里，生怕阿初发现了他的慌张与心虚害怕。外面灯火通明人声喧嚷，家里却四目相对寂静的有些骇人。

琴师捂住心口，那里传来久违的狂热心跳。

那时他还以为是害怕所致。

后来想想，许是因为动了情。

六

阿初去世半年后的一日晌午，万里无云的晴朗空中突然劈下来一道响雷，把院中琴师悉心灌溉的树给劈成了两半。

琴师蹙起眉还没来得及收拾残局，转眼间便被一踩着云雾的人抓上了天宫。

他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天牢里，牢里其他都是残暴的凶兽。饕餮和长海蛟龙，铁链穿过骨头，剥去全身法力，被禁锢在这里。他整个脑子都在发懵，也不知望着漆黑的墙壁沉思了多久，仍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竟也被关了进来。

他倒是没被锁住骨头废除法力，大抵是因为他太过孱弱不足为惧。

被关了三日他都未曾进食，嘴巴干裂，双眼像被蒙上块布般朦胧。

他被天兵拉到外面。

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虽是温暖，但更多的还是对眼睛的刺激，反射的光芒把他的双眼又遮一层，以至于他竟没有第一时间看见迎面，也被天兵拉过来的女子。

片刻后他揉了揉眼睛才从身边众神的议论里知晓，许初原来不是凡人，竟是这九重天上的公主。她当时不见就是被路经长安的紫明仙君给带走了。

他也是那时才知晓，许初当年竟怀他的孩子。

怀胎一年许初私自产子，但天宫人多嘴杂，身为许初叔父的天帝知晓后盛怒，一眼看出孩子真身竟是一只老虎。

天宫无情，严苛且好面子的天帝绝对不允许天族养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婴，便把这事甩给了自己最为信任的紫明仙君，势要把丢失的面子找回来。紫明仙君一直把视线放在锦道白虎一族上，却未曾想到他要抓的老虎在凡间。

他与许初皆垂头跪在南天门，两人目光相接，许初眸子里的复杂意味是他想不明白的。带着点亏欠和抱歉，更多的却是冷漠无情。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与往昔那个温柔贤淑的许初大不一样。

琴师强忍住心底重逢和初为人父的喜悦不再看她，竖起耳朵听着台阶之上，怒发冲冠的天君的冷言嘲讽。听了两三句，他又怔住了。

“若不是许初身上那缕魂魄自动归位，紫明还无从得知，堂堂一介神仙，躲在凡间吃喝玩乐……竟还能丢了内丹……”

后面的话他再听不进去。

周围声音像潮水般向他涌过来，他却只惊愕失色丧魂落魄的想着自己的事。

他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山里其他小妖还打趣说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怪不得他从小带着修行慧根，得以三百年修得人身，原是因为……他是神仙，不是妖怪。

七

天兵抓着琴师的手背在身后，稍不小心便会折了骨头。琴师被迫扬起头直视威武的天君。

天君也满脸不屑的直视他:“紫明仙君你说，暗通款曲按天条该受什么刑罚?”

一旁的紫明仙君弯腰俯首道:“废其法力贬下凡间。”

琴师自是不肯，左右挣扎了几下却是无果。天君看他企图逃跑，降下捆仙索绑住他。

琴师被绑的牢牢的，被天兵摔的脸贴于地面，他吸了吸鼻子，忽觉悲哀。

许初和阿初接连在他生命中出现又消失，本就将他一颗心打的支离破碎，现如今他被莫名其妙抓上天宫，告诉他他是神仙，却又要废了他周身法力。

他的脑袋接受不了，他面如死灰的催眠般暗自安慰着自己，罢了，不过废除法力做个凡人，倒不用日日忍受这无边孤独寂寞。

虽说做好了准备，但雷公电母与天君一同施法时，他还是受不了那剥皮抽筋般的痛苦，面目狰狞，叫的撕心裂肺。

没了法力的琴师，慢慢变回了原身雪白小老虎，他躺在众神之间，陡然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无情无欲孤寡一生还不如凡人。

他猛吐出一口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昏过去。

岂料他的身上冒着丝丝骇人雷电，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了一条小黑龙。

周围一阵传来唏嘘，连天君也不淡定了。

区区一只犯了天条的老虎，居然是神界龙族与虎族的结合。

“许锦。”

一声长叹后，天君竟听见一熟悉女声唤他名字。

八

众神本以为这次是处决违反天条的老虎和许初，却不曾想，竟牵出万年前九重天的一桩秘事。

与凡界茶楼里的话本一般庸俗。

当年还是天族次子的天君许锦，虽已与狐族公主定下婚约，却在游历时与虎族小仙齐若情投意合。

当时的天君知晓这件事后，掩了众神的口，把齐若发配至边界无名族，让许锦照常娶了狐族公主。

而琴师，便是这齐若与许锦之子。

当年齐若刚到边界不久，恰逢鸟族与叛乱鱼族打仗，齐若怀着孕趁乱逃出边界，途经长安时生了琴师，再狠心把他扔在凡界灵澈山上，自己躲回虎族封印着上古凶器的朵骨山，悄无声息的增长灵力想要复仇。

天君踌躇不前，想要靠近却又缩回了手。他甩甩袖子把手背在身后，左手掐着右手手腕，不让自己有任何过分举止。

齐若的出现确是让他眼前一亮，惊的暗自欢喜，却不好当着众神的面展露，不然狐族追查下来，她定不得好过。

他狠心吩咐着下属:“还不拿下罪神齐若。”

却不想齐若与往昔那个怯懦胆小的小神仙不一样了，她腾空飞起，眼珠泛红，僵硬的转着脖子，全身围着手握着上古凶器长泽剑，将天劈开一道缝。

魔界借着这条缝举兵飞上九重天，他们持着另外几件神器瞬间捉了天君。

南天门前区区十几位神仙，怎敌魔界数十万大将，不过顷刻，天界倾覆。

琴师化身的黑龙被一旁趁乱挣脱的许初护着下到凡界，回到了熟悉的长安。

许初渡了他些法力，再喂了几颗丹药，他休养了数月，便重新修得了人身。

面对许初激动兴奋的笑颜，琴师开口第一句却是无比煞风景的话:“你当初为何会来到凡间?”

此事琴师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若是失忆她又怎会变成绣坊小姐，但若是下凡渡劫又怎么会没死就直接飞上天界，还怀了孕。

他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想法。

他没等许初支吾完，便擅自揣测道:“你自下凡便清楚知道你我身份，相恋身孕什的全是你一手策划是吗？”

九

朵骨山下是凡界，上古神器吸引着凡界所有怨灵，齐若日日靠着神器吸食着怨气法力大涨，但她深知就算如此也难敌天君。那时九重天公主许初找上门来，说是安排好了一切，可以助她报仇，只要她想尽一切办法拿到封印的长泽剑。

为消除疑虑，许初还引她和魔君见了面，还一同商讨出了个歼灭神界的计划。

这都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而有关于琴师的，便是旁人都不知道的。

许初私自下到凡间，查探到那时的琴师在医馆学徒，她便敛去周身仙气，抹了原绣坊小姐的记忆，将她放置于一处，再改了绣坊上下记忆，让他们误以为许初便是自家小姐。

绣坊小姐容貌第一的消息也是她派人散播的，故意引起琴师的注意。琴师果然上钩，后面一系列故作聪明的小把戏，都是许初特意配合。

为了不让神界的人一眼看出琴师的原身，她还在琴师身上做了障眼法。

当年悬崖边上，许初看见紫明仙君路经此地，便释放出仙气想引仙君下凡将她和琴师一并捉去。可琴师没了内丹，身上妖气并不足，没叫紫明仙君发现。

许初那时转念一想，觉得这样太过便宜了他，便敲下自己的一缕魂魄，把琴师的内丹也给了她，让她可以化身成人后，可以凭借内丹上的气息寻到琴师。

魂魄化形的人，一向身体羸弱，不出二十便会死亡。许初就是想用这点来折磨琴师，让他亲眼看见所爱死去，继而痛不欲生。

琴师是神仙，所以许初也从来没得什么情毒，所有一切都是她装的。

所有倾心以待情投意合，也都是装的。

十

许初回答不上来琴师的问题，甩了个黑脸兀自回了九重天。

九重天那时已不成样子了，南天门前一团乱，柱子和寝殿全部废烂的杂乱倒在地上。一批接一批的魔界小兵押着熟悉的仙君从许初身边经过，仙君皆以厌恶的眼神看她。

她不予理睬，问了关押许锦的位置，只身前去。

许锦被关在天牢最里面一间，满身鲜血，头发散乱，手脚皆被长链穿过骨头锁住，头无力的耷拉着，忽见许初，他竟突兀的猖狂笑起来。

“你做了这么多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他额头青筋爆出的吼出这句话，双眸近乎爆裂似要夺眶而出，双脚不自觉往前进想去近距离看看许初这个冷漠的侄女，却被铁链牵扯到骨头，疼的嗤一声叫出来，眉头蹙起，服输般咬牙切齿的后退几步，眼神却丝毫不从许初身上转移。

许初冷哼一声，双手挽起，凤眸深处尽是毫不遮掩的不屑与厌恶:“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她突似猛虎般凶恶的往前一步，双手抓住冰冷的铁栏，从缝隙里窥着许锦，扬声歇斯底里的怒吼着:“你杀我父神辱我母神，还有你这天君之位你是怎么得来的 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你都忘了吗？”

这些埋在许初心底深处的秘密，有朝一日终于说出了口。许锦以为这些事能瞒她一辈子吗？万年前天界的谋乱，那些个神仙没有一个脱得了干系。

“原来是这个……没想到你都知道了啊？”许锦扬声笑起来，看着就像一个疯子，他冰冷道:“早知道当年我就应该把你一并杀死……你知道你娘当年为了求我留你性命，做过多下贱的事吗?许初，你娘受的那些侮辱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你闭嘴你闭嘴……”

也不知是许锦为了打破许初内心的信念而信口胡诌的话，还是事实。许初都不忍再听下去，手边扬起一缕火，直直往许锦身上打去，让他痛苦的短暂闭了嘴，许初才放肆笑出来。

“那我也告诉你，南天门前你废了全身法力的老虎，是你和齐若的儿子……”

许锦闻言忽怔住。

怪不得……那老虎眉眼间还有点像他年轻时，他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原来，还是他的儿子，他亲手废了他儿子的全身法力。许锦嘶吼出声，不顾骨头深处的疼痛，也要挣扎着前进，妄图突破禁锢将许初撕成千万块。

“许初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她不在乎这种诅咒，继续挑衅着。

“齐若都不知道呢，还傻乎乎的替我做事，其他神仙我不管，我就想要你也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

她往后退了一步，朝着许锦的方向挥了挥，许锦身上的火应手势消失。

“你那儿子也正受着难忍的相思之苦……他是替你受的，”许初拍了拍手掌，凤眸微挑，瞧着眼前男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很是舒心，倏尔悠悠补了句:“这叫天道好轮回。”

十一

又是一夜无眠，琴师又提了壶小酒飞上房顶，只是这次他健壮无比，随意一飞便上了去。

残月高悬，夜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琴师拂袖在房顶点亮几支蜡烛将周围照亮。

许初便是那时回的凡间。

她在天界待了三天，琴师便在凡间独自过了三年。

这三年琴师倒是过的相当安稳，不再像往常一般担心被和尚收走，也不用时时刻刻都记挂着许初或者阿初。

阿初魂魄归了位，此生往后千万年，再无相见可能。

他造了把新琴，闲时常弹弹解闷。院子里的树和花他也重新栽种起来。他闻着这满园香气，时不时还会幻想，阿初会不会循着这香气回家来。

除此之外，他唯一惦念的，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许初此次前来，就是带着那孩子过来的。

许初小心翼翼的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送到他手中，让他尝试着抱抱，自己坐在他身边，头探过去，轻轻用手抚了抚孩子的脸颊，待孩子咯咯的笑出声来，她好似变回了往昔那个单纯可爱的绣坊小娘子般低笑出声。

琴师垂头看向她，嘴角一勾，不自觉也笑了下。

孩子很可爱，琴师瞧着便满心欢喜。他突兀发声道:“起名字了吗？”

身边人摇摇头，拿起酒瓶仰头猛灌了一口:“你来吧。”

琴师有些苦恼，他自己那个未曾叫过几次的名字，就是自己诌出来的。但他好歹听过几回茶楼话本，也算是个文化人，他抬头瞧了眼漆黑的天，沉思片刻后答:“是个男孩，不如叫……许夜?”

两字在许初脑子里过了遍，她就已点头应了好。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尘:“望你悉心照顾他，叫他此生圆满欢愉，至于他的娘亲，就告诉他死了罢……”

许初算好了所有事，却偏偏没算到这孩子的到来。

许锦原想除去这幼子，以防九重天名声扫地。

可待许初见过稚子一面后，竟忽生不舍。她明知道心软会坏了大事。可还是拼死求饶，求许锦放过他。

她那时死命护住孩子，结结实实受了许锦一掌，身子不济，凡界的阿初才会突然吐血，继而身体逐渐衰弱，直到连生产力气都没有便死去。

琴师望着许初满脸愧疚，暗生心绪。

这大抵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许白，”时隔百年，又能听见那魂牵梦绕的声音再度唤一声他的名字。琴师微愣，木讷的望着许初冲他挥手，继而消失在黑夜里。

仿佛没来过一般。

“多谢。”

这是她留给琴师最后一句话。

琴师忽觉脸颊一阵冰凉，他摸了摸，原是自己不知何时流的泪。

“不必。”

他对着黑夜道了一声。

到底，他仍是舍不得她。

-完-

图 | 来源于网络 | 侵删

文 | 初赐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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