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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一些电影后，难免会进入一个思考，究竟什么是电影艺术。因为总有一些电影会让人或讶异，或兴奋、或沉沦，或深深陷入故事中，但少有作者让你真正感受到电影艺术纬度之中的真理，或者感受到柏拉图所言的某种转身（periagōgē）。
而什么又是电影艺术呢？如果用巴赞的话来说，那是关于时间与空间的，那是我们生活的渐近线。然而，身处消费主义时代的我们，面对的更多是好莱坞式的叙事，或者说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到原则。这种源于古希腊的艺术法则，在今天难免显得西方中心主义。
同时，也让人联想到影评人roger ebert关于某类电影的评价，这只不过是因为它出色地讲了一个好故事。可偏偏这句评价，适合大多数所谓好电影。在电影这个维度中，再无更高的造诣。只能在其中，看到无数艺术形式的影子。
关于电影本体的争论，从来都没有在某一刻达到至死的高峰。在这样的时代片刻之中，我们又如何去接近电影艺术？在看到《都灵之马》后，也是贝拉·塔尔，这位被称为“二十世纪最后一位大师”的封山之作，才发现这样一部关于时间与空间，生活与哲学，超越电影本身的电影，会让人真正接触电影之本体，电影之艺术，电影之人类。
01.何为都灵之马？
导演塔尔关于这部电影的灵感，来自《撒旦的探戈》的书籍作者拉斯洛。
拉斯洛在一次剧院讲座中，读了一段关于尼采的轶事。在都灵：卡罗阿尔伯托广场，尼采看到车夫用鞭子抽打老马，冲上前去，发疯了一般护住那匹马。在众人的围观下，狂哭不已。而后，尼采，这位奠定了现代哲学的伟大哲人，就真的疯了。在母亲和姐妹的照顾下，渡过了人生的最后十年。分享结束时，拉斯洛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匹马遭遇了什么？」
当时，塔尔边坐在人群中跟随拉斯洛的声音陷入深思。但之后的日子里，塔尔在工作的束缚中，无法脱身。直到塔尔完成了《来自伦敦的男人》（2007）的拍摄之后，他们下定决心，开始了关于这个问题的无限讨论。后来，也就有了今天大众所看到的《都灵之马》。
而如何理解《都灵之马》，关键就在于塔尔所说的那句话：“尼采之于本片，等同于这匹马，和我们自身”。而一旦我们的语言提到尼采，关于此人的景象总归是一团迷雾。
尼采常常被认为是纳粹哲学的奠基人或者一个哲学疯子。回望百年，也有无数学者试图阐释尼采、或为其辩解。也就导致于尼采的定位，从极端种族主义的奠基人到美学阐释者，一个纯粹的艺术理论研究者；或是那个扬言「见女人一定要带着鞭子」的严重厌女者；或是，有着梵高一般痴狂的尼采，他与瓦格纳间的友谊趣事，常常为后人所乐道。
但真正的尼采是何种什么样子？笔者认为看完这部《都灵之马》，会让人格外接近这位伟大的哲人，他高呼上帝死了，他高呼世上所有的伟人都那么平庸，那个背后真实的尼采。
02.上帝的家有安息日，人间只有六日
本片《都灵之马》以日叙事，把全篇叙事浓缩在六日。六日，是本片的叙事结构，亦是本片的全旨重点。缺少了安息日的一周。在这个一周背后，正是《圣经》中描述的，上帝用六日创造天·地·人，第七日安息，即休息日，周日。但在塔尔的叙事结构里是没有第七日的，这正是塔尔所讲述的人间。第七日，上帝的惩罚来了。
塔尔的影像中所呈现的世界，狂风卷着风沙，寸步难行，甚至可以称之为人间重苦。如同塔尔过去的作品，《炼狱人间》中下不停的雨，《撒旦探戈》中的狂风加暴雨，《残缺的和声》中零下十几度，没有供暖的寒冬。但亦是塔尔在采访中所说的那样，“真正的艺术，它们展现的是真实的人类境遇和关系。”
在《都灵之马》中第三日，吉普赛人的出现，来自父亲的驱赶。女儿在夜晚阅读吉普赛人赠送的《圣经》，「主与你同在！白天将变成黑夜，黑夜将会终结。」第四日，水，瞬间性的消失。而到第五日的困境是无处可逃，再至第六日的黑夜来临。
这是偶然性的失去了生命之源——水，还是上帝对他们驱赶吉普赛人的惩罚，如同犹太人的被驱赶，这是偶然的命运还是上帝之怒亦或是隐藏着某种受难与祝福。我们无法真正看清必然还是偶然，这正是人间之意。
03.让宏大技巧消失在现实中
塔尔是如何叙事的？就是如何表达对尼采的理解以及对人类境遇的理解。在塔尔的叙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来自对东方哲学的最高致敬。一个左手残疾的父亲，一个女儿，一只老马。并在如此简单的事件中展开影片：赶马、关马、穿衣、打水、吃土豆、静坐……塔尔为我们呈现了关于哲学的终极思考：活着。
我们常常困于西方话语，尤其是在电影这一载体之中。却遗忘了某种艺术性的表达，某种出于自身的表达，缺失了表达关于人类这一庞大题材的力量，而沉沦于世界中心，失去坐标。这种感觉就像，我们读拉康，其中关于语言符号的任意性与能指的首要性，最终无论是在精神分析学中的应用也好，还是来自索绪尔的概念也好，我们都不可在此刻遗忘一件事就是王阳明的「心外无物」。
这也是为何，笔者谈论塔尔之时，认为其笔法让世间99%的情节都显得恶俗，充满“感官王国”般的讽刺感。就像在我们往返东西文化之时的片刻惊讶一般，回归精简。一如塔尔的配乐与声音，我们甚至可以在塔尔的影像中发现最为基本的关于影像、声音的表达技法，也能看到在如此叙事之中发现，散点布局在电影之中尤为精准的被使用。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溶于赶马、关马、穿衣、打水、吃土豆、静坐……这些简单动作之中。笔者无意去谈论西方亦或东方，谁更甚一筹，因为正如标题而言。任何宏大技巧均不如现实的力量。
04.电影艺术，止于塔尔
塔尔说「我始终热爱电影，我特别喜欢看电影。但是我看到的都是愚蠢的谎言和假故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到处都是同一种狗屎一样地讲故事。」所以，后来塔尔的电影，几乎都是很长的镜头，但这也不过是一种形式表象。塔尔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谈到越来越长的镜头，他表示这也只是随着思考的深入。
比如巴赞，坚定的长镜头维护者，他认为只有长镜头才能彰显电影艺术，那是对空间时间的高度呈现。那么就会有人认为，长镜头没必要。而无论何种谈论都应该是针对特定作品的赏析与评论。
本片2个半小时，共计31个镜头。但倘若，不懂得欣赏长镜头之美感，当然这里提到的不是矫揉造作的为了长而长的镜头，那么无疑是抱憾终身的缺失。正如法国当代哲学家雅克·朗西埃在《时间的工作》里写道的：“如果你不愿意花7个小时看贝拉·塔尔的电影，看他电影里连绵的雨水落在匈牙利的平原上，你就没有时间来领悟艺术的幸福。”
除了镜头之长，对白则是少之又少。所以在不多的对白中，《都灵之马》的对白就又颇为重要。第二日，陌生男人的造访，留下一段独白，来自《撒旦探戈》的作者拉斯洛的对白。
「为什么会成为废墟呢？因为一切都在毁灭之中，一切都已堕落。但我可以说他们毁灭并腐化了一切。因为这不是某种由所谓清白的人类所促成的突发灾难。相反，这是人类自己的审判，自己审判自己，当然上帝也插了一手，或者说：上帝参与其中。不论他参与了什么，那都是你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事情。因为你看世界已经堕落，所以我说什么都不重要………… 」而这些混乱而清晰的论述，换了只是一句「别瞎说了，都是些废话。」
用拉斯洛的想法来说，就是如果你去一间酒吧，人们等着喝酒，他们总是会在那里说啊说啊说，然后拿起手里的酒瓶。总是在醉意上头，流露出心中的柔软。信又不信，坚定又摇摆，这份复杂才是属于我们人的本体论。就如同本篇对《都灵之马》的分享，所有一切都不及一个镜头所带来的感受之深刻。
结语
2016年，在香港国际电影节贝拉塔尔说：”许多人说我过于悲观，然而我想问的是，作为观众，当你看完电影的时候，你变强大了还是变软弱了？“
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看完后，燃起一股关于创作的坚定力量。而这股力量不至于一时的兴奋，而会是长久的积蓄。
这正是《都灵之马》与所有消费主义时代、消费主义精神下诞生的作品最大的不同。后者带给人类的是空虚、孤独、以及成瘾，前者却给你生活、绝望中的希翼与强大，这是真实的力量。
也是「上帝已死」、「哲学已死」、「艺术已死」、「电影已死」后，强大的精神力量，来自纯粹的时间与空间下的灵性。
你呢？
强大了还是软弱了。
如果说所有热爱电影的人，最终都会走向小津安二郎，那么于贝拉塔尔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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