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言，花开有声

严小明

我坐在教室里正儿八经地听老师讲课的年限，总共才12年，教过我的老师不多，扳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也就是那么二十多个吧。

在祖国山河一片红的1969年，我在入学初始年龄的裹挟下，走进了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那些年，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本来只有五年制的小学，我却读了六年。倒不是因为我的iq低于平均值而多读了一年，而是因为家庭出身这个天生自带的政治硬件，不允许“地富反坏右”子弟享受初中教育。大队干部考虑到我个子不高，年龄太小，还讲了一点革命的人道主义，让我重读一个五年级，等年龄大一岁劳动能力稍强一点后，再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可是到了第二年，大队小学升格的“戴帽初中”，扩大了招生规模，不知大队哪位领导突发善心，想把我培养成不仅是有社会主义觉悟，还要有文化的劳动者。我终于有机会进入了大队的“戴帽初中”继续深造。

这一年，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我遇到了我的老师——柳菊英老师。

那个年代，还没有“择校”这个词儿。学生遇到什么老师，全靠运气和造化。

那时，我们太小，根本不知道，哪些老师是最优秀的，只知道，柳老师讲课，我们学生听得懂，她讲课非常的耐心细致。我们也很喜欢听她的课。很多年以后，我们才听说，柳老师是正规师范院校毕业的。我们不知道，这么优秀的老师，怎么会来到我们大队教书，也许是当时的大气候。当年柳老师和老伴罗老师都是靠边站的那类人。柳老师教我那几年，应该是她30多岁吧，柳老师除教给我们课本上的知识外，还告诉我唱歌跳舞。当时只感觉到，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优秀的老师不能重用，靠边站了，这对于国家的教育事业而言，是一个曲折，而对于我们学生个体而言，在偏远落后的农村学校，我们学生能遇上这样优秀的老师，却是何其幸运。

记得柳老师教我初中时，教的是语文课。去年，我和老师在一起，说起这事，她说，她只教过数学。今年我又和她在一起回忆，她才想起，说是有这回事，初中她是教过语文，是1976年，教育组安排她去参加了高中数学教师培训后，才从此一直改教高中数学的。是啊，毕竟80多岁的耄耋老人了，记忆有时是有些模糊了。

记得那年初中的语文课文，主要是毛主席的诗词和文章，还有文化旗手鲁迅的一些作品，课本最后两篇文章，是较浅显的古汉语，那时，我们初中生刚接触到晦涩难懂的文言文，柳老师上课时很是耐心。我特别记得有一篇文言文是《史记·陈涉世家》，里面有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柳老师向我们解释，并勉励我们努力学习，要立下雄心壮志。这句古文，据说近年有知名大学的一名校长都读错了。我只感到惋惜，如果某校长当年是柳老师的学生，也不至于被與论炒得沸沸扬扬。

柳老师有一次上课时，跟我们说，“破窑里是可以出好瓦的”。当时我们年龄还小，有些同学没有听懂。我当时也似懂非懂，柳老师是希望我们树立远大理想，告诉我们，学校条件不太好，但也是可以成才的。这句话也表达了老师的一种自信，有了好的烧窑师傅，就可能烧制出优质瓦来。正如梅贻琦说的，所谓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是有大师之谓也。柳老师与梅大师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是的，老师是园丁，培育了祖国的万千花朵，老师是摆渡人，把一批批学生渡向知识的彼岸，老师是引路人，告诉学生前进的方向，老师是工程师，塑造一个个高尚的灵魂，老师是知识的传授者，是技能的传艺人，老师也还是一名精雕细琢的工艺人。正如柳老师说的，是一个窑匠师傅。是我们的老师，为了祖国大厦的建设需要，烧出了一窑又一窑的高质量的砖和瓦。向您致敬，伟大祖国优秀的烧窑人！

文革结束后的1977年，我初中毕业了。在人生选择的又一个十字路口，伟大的时代赐给了我一个伟大的机遇。这年的初升高，把学生的考试成绩，作为了一个重要指标。毫无悬念，我很顺利地升入了高中，享受了当时农村算是层次比较高的教育。

当年，还没有择优招生政策，我们就近入学，被录取到了距家约有4公里的松木中学读高一。

在无限的时间和广袤的空间组成的数轴坐标中，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人与人的相遇，都是上天的安排。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我升入松木中学，柳老师同时也调入了松木中学。不过，柳老师已改教我的高一数学。

我们学生接受知识，悟性参差不齐，有的学生，老师一说就懂，并且能举一反三，还可以灵活运用知识，这是天赋。我的脑袋不是林彪自诩为天才的那一种，我需要老师再三地对知识进行详细的解释，才略有所悟。柳老师就反复地不厌其烦地讲解，我们有疑问时，柳老师真的像当年供销社写的那条标语“百问不厌”那样的服务态度，我们学生也从来没有听到柳老师说过一句类似“蠢得死”等讽刺挖苦学生的话语，她对我们总是一脸的微笑。有时我们调皮，她的表情也不是声色俱厉的那种。柳老师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是啊，世界上最美的事物，莫过于人的心地善良。我小的时候，因我自己也无法选择的家庭出身，我在学生时代就有一种天生的卑微感，我非常理解当年有个别老师，为了政治前途，对根正苗红的学生偏爱有加而对我另眼相看，但我更敬佩那些对学生没有偏见和歧视的一些老师，为此，我一直对善良正直的柳老师心存感恩。

我从小学起，连续学了12年数学，我是没有数学悟性的学生，但对高一这一年的数学知识，学得还是有一点点感觉。直到现在，我任教的高中政治中有一些经济学的知识点，我有时都想起运用高一的数学函数图像来表达经济学中的变量关系。

我对柳老师教的高一数学知识掌握较好，还有一个小故事，进入高二时，我们松木中学学生并入三封中学。开学不久，学校组织一次考试，全班只有从松木中学转入的两个同学，考试得了满分，我就是其中之一，当时班主任大加赞赏，还对我提拔重用，加官进爵，这让我诚惶诚恐。因为我很明白，这一次考得好，只不过是考试的内容都是柳老师教过的高一内容。

小时候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的慢，长大后，时光总是过得太匆忙。一晃，40多年过去了，少年的我，也已年近花甲，我的老师，也奔九了。前几天，我去长沙老师家里，看到老师的头发花白了，老师的身躯也佝偻了，老师的脚步蹒跚了，我摩挲老师的双手，老师的手指也瘦如冬日的枯枝了，但是，几十年了，老师的精神状态还好，老师的笑容没有变，还是笑得那么的灿烂，还是笑得那么的慈祥。看到老师健康的身体，乐观的心态，享受着幸福的晚年，我们学生倍感欣慰。

老师的一生，是无悔的一生，是值得骄傲的一生，不仅在教室里，为国家培养了一批批的栋梁之材，桃李满天下，在万千桃李中，我只不过是一片毫不起眼的小小树叶。感谢老师，我一生衣食无忧，也有老师辛勤的付出。柳老师还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在家里，老师还培养了6位非常优秀的子女。大凡优秀的子女，总有一位优秀的父亲或母亲。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多少次，梦回少年，梦回那年的教室，梦回聆听老师的教诲，天地君亲师，从古至今，把老师等同于父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柳老师教过我两三年呢。

青山在，人未老，共祝愿，老师好！

写于2020年孟冬

（作者简介:严小明，中学高级教师，华容县作协会员，曾在省市县主流媒体发表过通讯散文报告文学诗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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