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一部开放的电影，它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给观众提供了多角度解读的可能性。但实际上，这些看似多角度的呈现，有些是实体，有些却是实体的投影，纷乱的弦歌之下，其实隐藏着一种雅意。

电影讲述了一个印度少年与一只孟加拉虎一起在海上漂泊了227天的历程。乍听起来，这个故事简直是天方夜潭，但导演以极大耐心给故事赋予适当的合理性和适度的浪漫色彩，从而使之区别于一般的灾难片或冒险片。

少年派面临着最少三重生命威胁：老虎、饥渴和风暴。他依赖救生艇上的补给，用捕鱼饲虎的方法，危险地生存了下来。漂流了227天后，少年和虎终于登陆、得救。然而影片中，前来向派了解事故真相的日本货船公司的职员却不相信这个故事，于是派又向他们叙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因此，电影结尾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你是愿意相信一个人和四只动物之间的故事，还是愿意相信四个人之间的故事？

假如这是四个人之间的故事，就难免让人想起那本法律名著《洞穴奇案》。洞穴奇案其实是一个虚构的案例，五名洞穴探险人在山洞中受困，水尽粮绝，短期内获救无望。为了维持生命以待救援，大家约定抽签吃掉其中一人，牺牲他以救活其余四人。方案的最初提议人在抽签前又收回了意见，但其他四人仍执意抽签，并恰好选中了未参加抽签的最初提议人做牺牲者。获救后，这四人以杀人罪被起诉并被初审法庭判处绞刑。

对此案如何判决，法官们各有意见，争论不休。这虽然是虚构的公案，但却成了西方法学院学生必读的文本，因为书中的判决书，实际上反映了各个流派的法哲学思想，虽没有定论，却有如一桌思想盛宴，供读者品味思索。

无论是洞穴奇案，还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无论是四个人之间的故事，还是一个人与四只动物之间的故事，在这些故事表象之下，其实都只有一个故事原型：绝境下的求生故事。《洞穴奇案》的故事里，暗含了绝境下必须以小的牺牲来换取大的利益的逻辑设定，但对于这种看似唯一的选择，如何运用伦理和法律来进行评判；而电影中日本轮船公司的职员之所以更相信第二个故事，想必在他的观念里，是认可《洞穴奇案》的故事设定更具合理性，即在绝境冲突中，人与人无法实现共生。

相信少年的第一个故事，意味着相信绝境之下人与动物可以互助共生，而相信第二个故事，则意味着相信人与人难以互助共生。这里面其实包含了两个问题：一是能否共生？二是和谁共生？而针对这些问题，东西方的哲学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产生于印度的佛教提倡“以身饲虎”，而中国的儒家则认为“和而不同”，但西方的法哲学则困扰于“契约”“正义”这些概念。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何尝不是暗喻人类文明在历史长河中的奇幻漂流，在文明之间、文明与环境的三方对峙之下，能否共生、如何共生，既取决于自己，也取决于你的伙伴，或者你的对手。人们说性格决定命运，其实哲学与信仰何尝不是命运的决定因素？不一样的哲学，不一样的信仰，必然导致不同样态的漂流经历。但笔者相信，最终能够到达彼岸的只有一种——以共生为目的的人的共生。或许时间很漫长，或许过程很曲折，但历史必将证明，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如若如此，我们所有的今天，都成为明天的代价。或重或轻，取决于我们勇敢还是懦弱。

文章来源：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