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摩登情爱》登陆亚马逊流媒体平台的时候，没有多少人看好这部只有八集，每集三十分钟的爱情单元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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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情爱》第一季

在这个年代，「由真实事件改编」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负面宣传了。互联网早已将人暴露在过度的真实之中，还有什么理由到虚构的影像作品里寻找真实呢？大概只有灾难片里的「真实」才具有吸引力。其次，这是一部根据《纽约时报》同名专栏读者投稿所改编的剧集——仅仅是这四个字本身就会带来无尽的争议，说到底是谁在背后选择了这样而不是那样的「真实」？

也许正是为了保险起见，制片方才会启用安妮·海瑟薇这样的明星。毕竟比起「《纽约时报》读者的爱情故事」，「安妮·海瑟薇扮演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听上去更有吸引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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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情爱》第一季

原计划于去年上映的《摩登情爱》第二季受疫情的影响拖到了今年八月才与观众见面，观众们能直观地注意到这一季的气质和上一季已经有了显著的不同：影片的画幅更宽，采用的是大银幕而非电子显示器的比例；打光和构图也更为考究，看得出在努力地营造「电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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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情爱》第二季

在叙述手法上，第二季也更具实验性。比如这一季的第一集，明妮·德里弗饰演的科伦医生一边驾车一边自言自语，让观众有些莫名其妙。看下去我们才会明白，原来她在一直在和亡夫倾诉；第七集中，两个有过一夜激情的男同在街头擦肩而过，影片中反复地穿插着二人对于同一件事情的不同回忆。

比起将描摹「真实」作为起点，最后却走向过度美化现实的第一季，第二季一直在强调「真实」是碎片化的，每个人眼中都有不同的真实，因而试图在影像与原型之间建立起某种反思性的距离。这已经不再是对现实的简单翻刻，而是有着主观的作者性渗透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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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季第一集是imdb上本季单集评分最高的一集，这一集实际上也点名了这一季的主题：敞开与接纳。科伦医生会在开车途中向亡夫倾诉，是因为无论她在家中还是在医院都不敢这么做，只有这辆承载着她与前夫无数共同回忆的旧车能够包容她的思念。对她来说，这辆车就是《回到未来》中的时光机器，坐上它便感到丈夫就在身边。因此哪怕这辆车时不时抛锚，她也舍不得将它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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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科伦医生平时竭力避免流露出对亡夫的思念，她对于这辆旧车的过度保护终究还是影响到了与现任丈夫间的关系。在回忆与现实之间，科伦医生不得不做出取舍，她选择向现任丈夫坦言一切，并请他不要责备自己时至今日仍思念着前夫。

通情达理的丈夫说：「你拥有我见过的最宽广的心胸……如果其中能给我留一点空间，这就远远超出我对生活的期望。」他告诉科伦医生，自己也偷偷思念着母亲，每次用那盏有缺口的旧水杯喝水时他都能感到母亲的亲吻。

科伦医生的故事或许就是一种堪称理想状态的现代爱情：彼此的心向另一半敞开，但又不完全敞开，心怀感激，而不谋求全面控制。

在西方古典时代，理想的爱情是「骑士之爱」，罗曼司传说里的骑士与公主并不是因为个性相投而相爱，而是因为分享同一套价值标准而相爱，这套被奉为真理的价值标准就是男女情爱的中介，求爱和婚姻不过是双方对于真理标准共通性、普遍性的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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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现代社会中，这套普遍的、共识的真理共识以及附着其上的社会规范早已经解体。换句话说，爱情失去了稳定的中介。就像科伦和她的丈夫，仔细看的话每个人都带着难以向别人启齿的「怪癖」，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是不完整的，又都固执于这份不完整舍不得放弃，在这种情况下相爱还如何可能？这就是《摩登情爱》第二季第一集所给出的答案：相爱的人不需要舍弃自我，仅仅满足于部分地走入他者的世界，这就是现代人所能渴望的完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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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季第二集同样是一个关于相互敞开边界，相互接纳的故事。佐伊是一个患有罕见的「睡眠相位延期综合征」的女孩，只能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她略带调侃地将自己比拟为童话中的「月亮女孩」，与她拍拖的男主则是正常生活的「太阳男孩」，作息规律的不相容为他们的交往造成了极大的障碍。

但这并不是一个罕见的疾病患者被包容被关爱的老调子，它的重点恰恰在于佐伊的男友很长期以来都未能真正理解她的痛苦，甚至以为这不过是性格内向的佐伊逃避社会的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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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佐伊本身是一名亚裔，「性格内向」正是对于亚裔常见的刻板印象。她的男友是一名非裔，同时还是一名政治学教师，时常在课堂上慷慨控诉美国投票制度中的种族偏见，却对女友遭受的病痛视而不见。即使同为少数族裔，他也未能真正向佐伊做到敞开和包容。包容性爱情和包容性政治在这个故事里找到了共同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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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季第五集讲述了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对于自己性向的苦恼，凯蒂在buzzfeed一遍一遍地做着粗糙的心理测试，想要弄清自己是不是同性恋。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她在寻求的不过是一个来自外界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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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集中，凯蒂的自我认同几度反转，先是与亚莉克莎「私奔」，又在朋友和老师的追问下改口说自己不认识对方。其实她与亚莉克莎之间的矛盾甚至达不到同学吵架的程度，凯蒂更多的是在与自己闹矛盾，这一集结尾，二人的和解更大程度上是凯蒂与自己的和解。自由主义爱情的前提是对于自我的接纳，本季第四集黑人女孩无果的单相思，第五集中男同性恋的相逢一笑，也是由这个主题延伸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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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接纳自我」这个主题里最震撼的一幕其实出现在本季的第六集：从阿富汗归来的老兵将记载着前妻号码的手机、结婚戒指、防弹衣、象征着「任务」的图纸、让人已不再留恋的烟花一件一件地抛在身后，以一种回归「赤裸」的方式接纳自己的新生。虽然有点点俗套，但不得不承认这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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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什么？这是一个一言难尽的话题，冷酷一点说：并没有真正的爱情，而只有对于真正爱情的想象。人们带着各式各样的期待，将指向自我的感情投向了他人，就产生了爱情的幻觉。在大一统的真理观已经烟消云散的时代，爱情不再是两个人对于共同真理的反刍，这让我们这个时代的爱情显得不够轰轰烈烈。但是两条独特的、不可取代、不可复制的生命彼此敞开、彼此接纳，同样堪称「奇迹」，同样应该受到祝福。

如果今后有人说当代人的爱情不够激情、不够浪漫，请他去看一遍《摩登情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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