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正二位都承旨
2020年12月12日，随着韩国tvn电视台播放的最新韩剧《哲仁王后》上线，顿时吸引了中韩两国民众的目光。这部由尹成植执导，朴继玉、崔亚日编剧，申惠善、金正贤主演，被誉为韩版《太子妃升职记》的古装奇幻喜剧，高举“穿越”与“搞笑”两面旗帜，通过一幕幕无厘头式的表演，为观众呈现了完全不一样的哲宗李昪和哲仁王后金氏，折射出朝鲜王朝末年内忧外患的衰败景象。然而，喜剧终究是喜剧，只能图一时之乐罢了，并不能诠释该人物的真实面孔。哲仁王后的一生，更像是困在鸟笼里的金丝雀，充斥着悲情与无奈，跟剧中的形象完全相反。本期，承旨将为大家解读朝鲜王朝历史上的哲仁王后，引用权威史料详细介绍这位贤良国母的坎坷人生，努力挣扎却无法逃脱凄苦命运的无情束缚。
根据《朝鲜王朝实录·高宗贞孝太皇帝实录》记载，哲仁王后金氏，本贯安东（庆尚道），道光十七年（公元1837年）三月二十三日申時生于京畿汉阳城内的顺化坊私第，父亲是时任同副承旨的金汶根，母亲是兴阳府夫人闵氏，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金氏的降生可以称得上是含着金钥匙开局，注定比其他人少奋斗20年，为此羡煞不少普通家庭。不过，如果你认为金氏会顺顺利利地走上人生巅峰，那就大错特错了。
虽然出身在两班贵族家庭，金氏的童年并不幸福，体弱多病和家门纷争是主要原因之一。但是，即使很早就遭遇挫折，金氏却依旧秉持着孝道，“惟父母意是顺”，世事大小皆会禀明父母，很少独断专行。或许是早年的经历所致，让金氏从小就培养出了极强的韧性，懂得如何去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隐藏自己的真正目的，用“少年老成”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这点跟明宗时代拨弄王朝风云的传奇女性【文定王后尹氏】很相像。只可惜，同人不同命，日后的金氏未能成为第二个文定王后。
《朝鲜王朝实录·高宗贞孝太皇帝实录》
事长之礼，不勉而能，稍长沉默寡言，笑喜怒不形于色。德器夙就，俨若成人，内外亲族，莫不赞诵。
安东金氏是朝鲜王朝末年活跃于政坛之上的一股庞大势力，与丰壤赵氏并称为“王座两门阀”。为了实现独掌朝纲的目标，双方互相争斗、大打出手，把党争之祸推向高潮，全面加速了朝鲜王朝的灭亡。当时正值宪宗大王李奐在位期间，由于宪宗的母亲、神贞王后赵氏出自丰壤世家，故而让赵氏一族鸡犬升天、实力大增，安东金氏的势力遭到很大打击。特别是最高领袖金祖淳死后，安东金氏一度陷入混乱、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根本无力与丰壤赵氏继续抗衡。
安东金氏的困境，让丰壤赵氏十分得意。在他们看来，执掌天下的日子指日可待。然而，看似稳操胜券的政局，却因为人算不如天算的疏漏，再次走向扑朔迷离的风口浪尖之中。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六月六日午时，宪宗李奐在昌德宫重熙堂内薨逝，在位15年，享年22岁，没有留下任何子嗣，正祖一脉断绝。宪宗薨逝，给予了丰壤赵氏极大的打击，但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到底该挑选谁来继承大统？整个王廷吵成一锅粥，金、赵两大集团轮番交锋，火药味越来越浓。
早已习惯叱咤风云的丰壤赵氏自然不会轻易让出权柄，所以他们有意拥立德兴大院君李岹的后嗣李夏铨为继承人。只是，安东金氏并不打算让政敌的如意算盘顺利实现。为了达到一剑封喉的效果，沉默许久的纯元王后金氏抢先下手，利用自己是纯祖大王李玜的原配、宪宗祖母的王室家长身份，在宪宗薨逝当天就迅速颁布懿旨，决定召回被流放至江华岛的恩彦君李?的孙子、李?的第三子李元范，让他来继承大统，理由是恩彦君一族均出自英祖血脉，按照立嫡立长的原则，由他即位更具合理性及说服力。
不得不说，纯元王后的决定颇为老练和毒辣，她之所以拥立李元范为朝鲜国君，其用意源于两点：1.李元范的祖父恩彦君李?是思悼世子李愃的亲儿子，拥有最正统的王室血脉，谁反对他就是公开质疑先王的地位，容易挫败丰壤赵氏的驳斥和反扑；2.自辛酉邪狱以来，李元范一直生活在流放地，几乎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堪称是完美且可控的傀儡人选。放着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对象不选，简直是毫无天理可言。
抱着这样一种心态，本是一介草野村夫的李元范在领府事赵寅永、判府事郑元容、院相权敦仁、左议政金道喜等王廷重臣的注目下被迎回首都汉阳，实现了丑小鸭蜕变白天鹅的全部过程，受封【德完君】爵号，并于六月九日在景福宫仁政门即位，更命为李昪，尊奉纯元王后金氏为大王大妃，神贞王后赵氏为王大妃，是为哲宗大王，成为朝鲜王朝第二十五代国君。
哲宗的即位，意味着安东金氏的再一次兴起，丰壤赵氏因为宪宗的薨逝丧失了全部政治筹码，惨遭对手的疯狂蹂躏。为了确保傀儡的稳定性，纯元王后金氏以哲宗年幼为由，施展大妃垂帘，依托幕后听政的方式严密控制朝政，将安东金氏的权威推向巅峰。大权独揽、政敌倒台、傀儡听话，这些在安东金氏看来无疑是一副最美好的画面。为了巩固来之不易的地位，他们开始在金氏本族里挑选妙龄女子，打算追随前人的步伐，将自家女性嫁入王室，从内外两方面彻底控制朝政。
谁家女子可堪大任？王妃之争再次令安东金氏内部产生了分歧。当时担任金氏一族领袖的人是金左根，是一位权力欲望极强的男人。他历经血雨腥风才爬上高位，一心想继承父亲金祖淳的事业，故而迫切需要一枚棋子来增强自己的实力。于是，在他的周密撮合下，纯元王后金氏思虑再三，决定把同族的金汶根之女定为王妃候选人，即刻入宫参与王室拣择。就这样，金氏被人用轿子抬入景福宫，行三拣择于熙政堂。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九月二十五日在仁政殿受封王妃，两天后与哲宗李昪在大造殿举行嘉礼，是为哲仁王后，正式开启了坎坷的后半生。
《朝鲜王朝实录·哲宗英孝大王实录》
丁未，行中宫殿三拣择于熙政堂。大王大妃殿，命大婚，定于金汶根家，教曰：“舟梁之礼已定矣。”
哲宗与哲仁王后之间的感情，并非剧中所描绘的那般浪漫，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撮合下的婚姻，很少能够产生真挚情愫。事实上，哲宗对金氏萌生好感的持续时间很短，前后共计7年，而导致他们分道扬镳的导火索，便是元子早卒，让夫妻俩仅剩的感情彻底破裂。
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十月十七日，哲仁王后金氏在昌德宫大造殿内产下哲宗李昪的嫡长子。消息传来，举国欢庆，宫廷内外洋溢着新生儿诞生的喜悦气息。看到自己后继有人，哲宗也十分欣慰，不仅诏见药房三提调及阁臣等人，赏赐礼品表示感谢，而且向宗庙社稷焚香祷告，期间还亲自探望金氏，可见元子降生所带来的蝴蝶效应有多大了。
然而，还没等众人高兴太久，半个多月后，被寄予厚望的元子就因为疾病死去，连一周岁都未满。儿子的离世，让哲宗李昪心灰意冷，据《承政院日记·哲宗九年》记载，哲宗李昪于同年十一月初九日在孝正殿亲祭元子时，由于悲伤过度，一直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直到旁边的赞仪发觉并苦劝节哀顺变，哲宗才止住眼泪，把后面的流程给走完。
《承政院日记·哲宗九年》
戊午十一月初九日辰时，上诣孝正殿。赞仪跪启请俯伏哭，上俯伏哭，赞仪跪请止哭兴四拜兴平身，上止哭兴四拜兴平身。
嫡长子死后，哲宗便不再与哲仁王后金氏有所往来，唯一的联系也仅见于日常形式化的药房答疑。对于丈夫的冷漠，金氏本以为只是丧子之痛而已，过段时间就会好转，可谁知哲宗一冷到底。更让人难过的是，哲宗在丧子后开始留恋于诸嫔妃之间，相继将淑仪范氏、贵人朴氏、贵人赵氏等人纳入后宫，甚至还勾搭上了3位宫女，即宫人李氏、朴氏、金氏，将整个后宫搞得乌烟瘴气。虽然在封建王朝时代，帝王拥有三宫六妾很常见，但在任何一位妻子看来，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搞在一起，心里还是很难受的事情。而哲宗的一系列行径，也让哲仁王后看清了“无情帝王家”的真实嘴脸。所以，直至哲宗薨逝为止，金氏再也没有生下子女。
既然元子早卒，后面又没能重新诞下嫡子，哲仁王后在宫廷里的处境愈发艰难。为了避免被哲宗踢入冷宫的覆辙，金氏开始效法前朝先辈们的经验，重点模仿文定王后尹氏的做法，开始抱住强者的大腿，以此来增强自己的政治筹码。哲仁王后保身之道的步骤，总结起来分为2点：其一，尽心侍奉纯元王后和神贞王后，依托“孝道”争取对方的欢心和信任，使其成为自己继续留在宫廷的坚固靠山；其二，恪守质朴节俭的品质，秉持宽厚待人的处事态度，大兴读书好学之风，尽最大努力塑造贤良国母的正面形象，赢得官民们的称颂。
哲仁王后对纯元王后和神贞王后的侍奉，已经达到无微不至的地步。根据《实录》记载，自清晨起直到傍晚，金氏都会亲自过问纯元王后的衣食住行，即便有事不能待在对方身边，也要找来寝殿的宫女仔细询问当天的情况才能放下心。纯元王后晚年时，金氏常常跟在一旁搀扶护理，在外人看来就跟宫女没什么两样。纯元王后考虑到护理的辛苦，曾经想让哲仁王后回去休息，但对方予以婉拒。当纯元王后薨逝后，伤心欲绝的金氏又承担起照顾神贞王后日常起居的重担，恭顺态度过于前者，每遇事皆要禀报神贞王后方才开展，侍奉膳食必须亲口试尝后才让宫女呈上去。哲仁王后的这些做法，看似弘扬孝道，可实际上又有多少辛酸与无奈在里面呢？
《朝鲜王朝实录·高宗贞孝太皇帝实录》
事我纯元圣母，怡愉洞屬，志物备至。晨夕定省之余，使宮女時時承安，然后心乃释。晚年圣母诸节，往往欠和，焦遑忧煎，常侍左右调护扶将，不委傍侍。圣母悯其劳悴，命归燕寝，而终不退休。纯元圣母礼陟之后，事我太母，如事圣母，每事必禀而行之。
尽心侍奉王室家长之余，哲仁王后还喜欢读书，《五伦行宝》和《孝子编》是她最爱的书籍，以致于每次阅读都会潸然泪下。除此以外，哲仁王后还是朝鲜历史上最俭朴的王妃，入宫后就不再吃荤菜，只要闻到一点肉味就不吃，“水剌時进御者，只蔬菜而已”。对于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从来没换过新花样，冬棉和夏苧是衣服的主要材料，一件衣服从头穿到尾，朴素作风堪比英祖大王李昑。要知道，王妃是一国之母、万民之尊，想穿什么绫罗绸缎、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随便一句话的事就可以实现。但哲仁王后没有这么干，可想而知她对自己的自律是何等强大了，以致于朝鲜史官在《实录》里称赞曰：“崇俭之德，殆古后妃所未有也。”
值得一提的是，饱读诗书的她深知人心的重要性，故而秉持宽厚待人的处事态度。有一次，全溪大院君李?的祠堂遭人偷窃，祭祀用的银制器具丢失，让王廷大感震惊，当即下令严查此案，一定要逮捕犯罪嫌疑人。哲仁王后考虑到大规模的办案行动势必会波及无辜者，遂派人按照原版图纸仿制了一批器具送到祠堂内，希望借此消弭众人的不安。对于先王遗留下来的宫人，哲仁王后也是礼遇有加，能帮一点是一点，使得宫廷内外对她无比赞誉。
永惠翁主是哲仁王后一生中唯一疼爱的孩子，给予了她很多照顾。上文提到，哲宗李昪在元子死后流连于嫔妃之间，不再与中宫有所来往。在这段时间里，哲宗与嫔妃们先后生下了4男5女，唯独淑仪范氏所生的永惠翁主活了下来，其他几个全部早夭。咱们暂且抛开基因遗传问题的探讨，哲仁王后之所以将他人所生女儿视为己出，很大程度上源自彼此的相同命运以及渴望天伦之乐。所以，哲仁王后一直让永惠翁主跟在自己身边，当她下嫁给大护军朴元阳之子朴泳孝时，哲仁王后还置备了丰厚的嫁妆，足以证明永惠翁主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只可惜，永惠翁主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在嫁入朴家不久就因病逝世，让哲仁王后哭肿了双眼。
永惠翁主病逝后，给哲仁王后带去了致命打击，因为她彻底失去了活在世间唯一的心灵依托。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十二月八日卯時，哲宗大王李昪在昌德宫大造殿内薨逝，在位14年，享年33岁，与先王宪宗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再次将朝鲜王朝推上风口浪尖。哲宗以一介草野村夫登鼎王位，在位期间施政无方、软弱无能，任由外戚集团干涉朝政，自己则沉浸于石榴裙下，致使整个朝鲜社会积贫积弱、民不聊生，李氏王族的统治濒临崩溃。他的离去，终结了这段时间的黑暗岁月，却重新带来了未知的迷惘，围绕着王位人选，朝野上下吵闹不绝。
早已对安东金氏垄断朝纲十分不满的神贞王后将兴宣君李昰应的嫡次子李命福定为继承人，以孝明世子（追尊“翼宗”）李旲的嫡系血脉身份继承大统，受封【翼成君】，更命为李熙，于同年十二月十三日在景福宫仁政门即位，是为高宗大王，成为朝鲜王朝第二十六代国君。此时的安东金氏早已气势不在，又被对手捷足先登，只能附言支持神贞王后的意见，丰壤赵氏在卧薪尝胆14年后终于咸鱼翻身，取代安东金氏把持王廷大权。
随着安东金氏家族的没落，出自本家的哲仁王后自然在劫难逃。高宗即位后，尊奉她为明纯大妃，后来又先后三次追加尊号，即徽圣、正元和粹宁，但空有名号又有何用呢？失去靠山的女人，在宫廷里很难活下去，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儿子的王妃。也许正是应了那句古话：“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在昌庆宫养和堂度过了15个年头后，坎坷一生的哲仁王后金氏永远闭上了双眼，享年42岁，终于获得了清净。据记载，在升遐的前一天，哲仁王后一反常态地亲自梳洗，为自己梳妆打扮。当时汉阳城的天空下起瓢泼大雨，雷电交加，仿佛预示着哲仁王后即将逝去。当天夜晚，雷雨依旧没有停歇，一声震雷响起，令一旁侍奉的内官和宫女胆战心惊，唯独哲仁王后面带笑容地说道：“雷何壮也！”次日拂晓，哲仁王后金氏便逝去了。
《朝鲜王朝实录·高宗贞孝太皇帝实录》
升遐前一日，犹复亲自梳洗，虽本第人，不以褻衣见，各殿下临扶而起迎，持敬之严，不少弛。十一日半夜，雷声起，证候忽添忧，问左右曰：“雷何壮也。”
哲仁王后金氏的一生充满了悲剧，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她跟自己的丈夫哲宗李昪一样，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挣脱束缚，结果却是越陷越深。《哲仁王后》这部剧，承旨一开始很不喜欢，也发表过相关的微头条去抵制它。但是，当回顾这位女性的一生后，又不得不重新审视这部剧的意义。客观来讲，申惠善所饰演的哲仁王后，赋予了她全新的形象，那份搞怪与欢乐，又何曾不是金氏最希望拥有的呢？今天为止追了8集，反倒感觉这部剧有点看头。
参考文献：
1.《朝鲜王朝实录·哲宗英孝大王实录》
2.《承政院日记·哲宗九年》
3.《朝鲜王朝实录·高宗贞孝太皇帝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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