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篇文章选自本人著作《地狱归来》第四章 救赎之路 第二节 公平正义与自强不息（接上回：生死说）。以下为文章全文：

现代盗跖的故事

古代盗跖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千古流传。《庄子·杂篇》中讲到盗跖的故事，说他以盗为荣，自己废掉原名，而改名为盗跖。庄子笔下的盗跖，不仅打家劫舍、横扫天下，而且还能侃侃而谈、教训孔子。

庄子在《盗跖》这篇传颂千古的文章中，借用盗跖的口说：

“什么是人类的本性？眼睛需要色彩的享受，耳朵需要音乐的享受，嘴巴需要饮馔的享受，心灵需要满足的享受，这些皆是人类的本性。人嘛，充其量活百岁，这是高寿；活八十呢，中寿；活六十呢，低寿；再低些呢，短寿；再短些呢，便是夭折啦。人生几十年，算算吧，除了疫病，腰痛腿痛，精神欠佳，吊丧送死，忧心愁肠，遇祸落难，每个月有几天开口哈哈笑啊？至多四五天而已。宇宙永恒，人生有限。生限一到，都得死去。有限的人生，被夹在无限的岁月里，那样短暂哟，好比眼睛凑着门缝觑外面的奔马，一闪而过。”（摘自流沙河《庄子现代版》第414-415页，成都出版社1992年2月第1版）

在这里，庄子对人性的论述和人生短暂的感叹，可谓十分精辟。

生命如此复杂而宝贵，又如此稍纵即逝。这就要求社会拥有公平正义。这是因为在一个缺乏公平正义的环境里，人的生命得不到重视，人的价值得不到发挥，人的尊严受到践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遭到扭曲。更为严重的是，缺乏公平正义可能导致生命的浪费与死亡。从《庄子》等文献所披露的信息看，远古时代的人们虽然没有现代人对自己的了解多，但是，那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存在害人的坏心眼”，统治者与老百姓之间的关系自然而和谐。因此，那时的人们多比现代人长寿、快乐、健康。“那是至德之世，理想光辉的顶点！”（流沙河《庄子现代版》第41页）

依据庄子的观点，“可恨皇帝轩辕，背叛至德传统，挑起逐鹿大战，绝灭蚩尤氏族，流血百里，还说什么文明杀野蛮！后来尧舜时代，设置百官，制造麻烦。再后来，汤王革命赶桀王，武王革命杀纣王，以暴易暴，哪里有是非可言！从那时起，强压弱，大欺小，天下糜烂。汤武以来所谓的政治家，全是叛匪，专搞暴乱！”（流沙河《庄子现代版》第412页）这种“强压弱、大欺小”，便是不公平、无正义。

在这种强权政治下，即使是比干、伍子胥这样权倾一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忠臣名士，也难逃噩运。庄子说：“世俗最称赞的忠臣，我想该是比干、伍子胥。可是，比干被纣王开膛挖心，子胥被吴王装袋沉水。忠臣不得好死。”（流沙河《庄子现代版》第414页）

在这种“强压弱，大欺小，天下糜烂”的环境里，连贤士忠臣都自身难保，老百姓的遭遇又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我这里提供三个思路，可以对布衣百姓的境遇及其缺乏公平正义的环境窥豹一斑。

首先，自古以来，为什么不断发生陈胜、吴广起义那样的农民起义呢？如果不是因为其自身的处境已经达到无法生存的绝地，老百姓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反抗拥有千军万马的政权的。换句话说，只有公平正义受到令人忍无可忍的摧残时，人民大众才会起而反抗，即所谓的“官逼民反”。

第二个思路是我在狱中思索的一个结果，即：古往今来，各类书籍浩如烟海，为什么独独《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金瓶梅》这类作品能够如此深入人心呢？还有，为什么基督教等各大宗教至今仍然能够影响全球5/6的人口呢？

对于前者的一个合理解释是，可能它们具备区别于其他作品的文学价值；而对于后者符合逻辑的解释是，可能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属于神灵的地方。

但我们仔细分析后，便会发现：

《西游记》和《水浒传》中令人啧啧称奇、被描写得活灵活现的角色，如孙悟空、李逵、鲁智深等，都是反叛与不畏强权的人物，这些人物成为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恰恰说明了他们对公平正义的追求；一部《三国演义》花了很浓重的笔墨塑造了刘备的儒者帝王形象，以及他的爱民行为如何赢得民众的广泛爱戴，这正是民间期盼公平正义的统治者的体现；《红楼梦》和《金瓶梅》，以男女情爱为主线的故事，在民间传颂千古，表露出了老百姓对爱的深深渴慕，并对压制爱情的不公正环境进行了有力的鞭挞。

男女情爱是爱的最高境界，它延续了人类的繁衍。而爱又是与公平正义紧密相连的。无爱必导致非公平正义；凡有公平正义的地方必有爱。因此，众多将公平正义与爱两个题材联系起来撰写的作品，如《窦娥冤》和《秦香莲》等，也都脍炙人口，广泛流传。

各种宗教之所以能够为普罗大众广泛接纳和传承，有一个很大的因素是它满足了人们对公平正义与爱的需要；人们在现实中得不到公平正义与爱，可以从宗教中得到安慰。以基督教为例，我粗略地查阅了一下，发现《圣经》中关于公平正义的经文各有一百多段；而关于爱的教导则更是不可胜数。其中《园主与园户的比喻》《葡萄园的工人》《财主与拉散路》《什人才干的比喻》等寓意深刻的故事、寓言都体现了公平正义的精神；《九十九只羊的比喻》《饶恕七十个七次》《论休妻》《论审判》《浪子的比喻》等比喻、典故，都体现了爱。

关于普通百姓没有享受到公平正义的第三个思路，是我在新加坡狱中的见闻。“现今的事早先就有了，将来的事早已也有了，并且，上帝使已过的事重新再来”。（《圣经·传道书》第3章第15节）

我自2006年3月21日入狱，先后在新加坡女皇镇候审监狱、新加坡樟宜监狱a3和a5监禁长达两年多时间。我所见过面（或者说见过我）的囚犯，大概不少于500人。我与其中的很多人谈起过他们的案情，因为我的背景，好些囚犯也十分愿意向我袒露他们的案情，并向我表露他们的切身感受。

我用“哀恸之情，悲伤之心”来形容大部分囚犯的感受，实不为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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