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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二章 浯河万人大会

联络的暗号是“馉馇’”“水饺”

牛二秀才??头皮，又使劲上下搓着他的国字脸，把手移开时，露出复杂的表情，他“嗨”的一声开了口：

“俺村有俩眼，大眼和小眼，大眼在庄南头，小眼在庄北头。大眼比小眼大二十岁，这两眼小时候都尿炕，大了都干了县长。这大眼儿叫牛春雨，当着高密、密州、渠邱三县的县长，还兼国民党县党部常委。民国十六年六月，大军阀、五省联帅孙传芳，像那鼓起来的猪尿泡扎了针眼，气儿泄了。他部下陆殿臣师驻高密、陈以焱师驻胶县，这俩残将像给死老鼠念经的和尚，一时找不着咒语念了。几个青年军人瞅准了这条缝，秘密策划胶高（注：胶县、高密）独立。

“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找到大眼牛春雨，牛春雨早就对孙传芳这样的大军阀恨之入骨，他的大眼眨巴了半天，最后决定，把五色旗降了，换成青天白日满地红，命令所有民团都响应。

“牛春雨还是大意了，四天开了七个会，开一次会，就透一次风，这起义是秘密的事儿，哪能整天透风撒气。起义的联络暗号，是什么呢？那天牛春雨的夫人正在包馉馇，牛春雨最爱吃的就是韭菜馅儿的馉馇，馉馇蘸醋，他一气能吃半盖垫。出奇的是，他还特爱喝馉馇汤，不喝汤，权当没吃。他灵机一动，指着一盖垫馉馇说，联络的暗号是‘馉馇’‘水饺’，里应的一边是‘馉馇’，外合的一边是‘水饺’，对上了，就是自己人，对不上，就开枪，照准头打。这两帮人里，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目标就是一个，搞起义。

“牛春雨秘密开会的事儿传到孙传芳耳朵里，这老孙大怒，谁料孙传芳的部下陆殿臣关键时候怂了。牛春雨他们想提前起义，小伙子们端着酒碗喝了。谁料暗号传来传去，把‘馉馇’传成了‘驻扎’‘呼哒’‘姑家’，暗号不对，互相搂了枪栓，自己的阵脚就乱了。牛春雨冲在最前面，勤务兵都跟不上他的步子，他还没靠近兵营，从门缝里一阵乱枪，被打倒了。起义失败，我领着俺村的人去找，在一个泥窝子里发现了牛春雨，头成了一个血蛋，但大眼还睁着。我用手给他把眼皮合上，可是刚闭上，又睁开了。我说，大眼啊，你闭了吧，我给你点主。”

曹永涛问：“点主？”

我爷爷公冶祥仁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在咱芝镇，讲究人家的丧事，仪式很多，其中就有书主、点主。丧家先请人写好神主牌，神主牌约两寸宽六寸高，中间一行写‘显考（妣）某某府君之神主’，旁写其生卒年月日和时辰，落款写‘孝男某某奉祀’。所写的‘主’字不点上面一点，留待‘点主’人用珠笔点上。点主人得是有威望的人，但掌握过生杀之权的官吏则不可，因避讳其曾在死囚名字上点珠点。点主时，由赞礼人唱词引导，由两位襄点大宾陪同点主人，用蘸朱砂的毛笔点上‘主’字上面的点。点毕，孝子要脱去孝袍，着素衣，身披红毡，跪叩致谢，设宴招待书主、点主和襄点大宾。”

顿了顿，我爷爷公冶祥仁竖起大拇指，又对着曹永涛说：“你牛师傅点主那可是真点，他把递上来的毛笔扔到一边，咬破了自己的中指，使劲摁上了。”

“人家牛春雨为了自由，把命都搭上了，咱还不能给他的牌位献一滴血吗？不这样，我觉得对不起这个大眼儿！”牛二秀才说，“大眼牛春雨这个县长当得体面，死得壮烈。本家弟弟叫牛笑轩的小眼儿，也干了县长。他的眼是真小，别人看不到他的眼珠，他的眼就是刀子犁开的两条线。我的学生都给他起了个鬼名字‘有眼无珠’。平时呢，这小眼儿为人还不错，祖宗的轴子都在一起，过年过节都一块儿，请家堂、送家堂的，清明上坟添土，也是一块儿，他比我小十来岁，见了面客客气气，哥哥长哥哥短的，我对他印象也不孬。原来他在省城国民党的党部干点小差事，抗战一开始便投奔了国民党岛城市市长申鸿列。我这本家弟弟算是傍上了条粗大腿。过去他回家来，老是抱怨老牛家外边也没有个人。朝里有人好做官，朝里没人把尿罐端，端尿罐就是伺候人，伺候不到地方，还被派了孙。他有几年很倒霉，他的同僚都提拔了，外放了，他还原地踏步。可是我这个本家弟弟脑袋瓜灵，找了个媳妇是申鸿列的远房亲戚，姑娘长得又矮又丑，竟然觉得我的这个弟弟的小眼很迷人，我这个老弟顺水推舟，就傍上了。跟申鸿列算是瓜蔓子亲戚了吧，瓜蔓子也管用，他就被外放当了高密县的县长。当了县长，也没有架子，开着洋汽车回来，都是村口下车，见了村里的老辈儿，都问好。过年还跟着族人磕头，好多人磕头都是走形式，只是吆喝，可是他不，是真磕，他的口碑在族里很好。过年回来，他听说了俺庄里拉队伍的事儿。有一天，他穿着绸子长衫来了，戴着墨镜，大模大样地开门见山对我说，二哥啊，我来给你道个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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