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3年12月23日，平安夜前一天，本该热闹非凡的捷克共和国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

中午时分，捷克全国降半旗，各地钟声齐鸣，民众在雨雪天气中驻足，为枪击案遇难者默哀。捷克总统彼得·帕维尔携参众两院议长，出席了在布拉格圣维特大教堂举行的弥撒。

“很多捷克民众和学生自发到学校悼念，哲学院楼下摆满了鲜花和蜡烛。”中国留学生陈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两天前，位于捷克首都布拉格的查理大学发生枪击案件。该校一名学生无差别枪杀14人，造成25人受伤。捷克总统沉痛地说，这次大屠杀是捷克共和国历史上最悲惨的事件。

目前，捷克官方证实遇难者多为学生，没有外籍人士。据媒体报道，遇难者包括查理大学音乐学研究所所长伦卡·赫拉夫科娃、翻译家兼芬兰文学专家简·德拉斯克以及大一学生露西·什平德莱罗娃。

捷克允许民众持有枪支，但涉枪犯罪颇为少见。在经济与和平研究所发布的全球和平指数报告中，捷克常年稳居全球最安全国家top10。尽管2023年排名略有下降，但其治安和安全状况仍比大多数欧洲国家要好。

“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也太让人震惊了。”查理大学法学院交换生、捷克人马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四年前，捷克曾发生过一起大规模枪击事件，但死亡人数没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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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大学哲学院。（图/蒋来）

“成堆弹药”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21日下午3时左右，持续的枪声和警报声打破了查理大学的宁静。与学校一墙之隔的扬·帕拉赫广场，游客们四散而逃。

“我们学校位于布拉格老城区，紧挨着鲁道夫音乐厅和扬·帕拉赫广场，而对面就是伏尔塔瓦河，离捷克著名的景点查理大桥非常近。”陈静说，“现在正好是圣诞节前，捷克每年都要举办圣诞集市，会吸引很多游客过来旅游。”

据捷克警方公布的消息，14时59分，枪声先在哲学院楼内响起。

枪击案发生时，雅各布·魏茨曼正在一位老师的陪同下参加语言考试，他突然听到教室外面传来枪声和尖叫声。惊慌失措的魏茨曼将自己反锁在教室里，并和老师一起用桌椅把门堵住。

“我不知道枪手会从哪里进来，只能躲在桌子底下，为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魏茨曼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惊慌的情绪在哲学院楼内蔓延。社交媒体流传的视频显示，多名学生藏在教学楼外的窗台边躲避枪手袭击，还有学生在惊慌之下翻窗跳到另一栋建筑的屋顶。

与魏茨曼们相比，陈静显得更为幸运。枪击案发生时，她刚在学校分部上完课，距离哲学院主楼大约不到一公里。在饮品店喝奶茶时，陈静看到多辆警车和消防车驶过。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劫后余生。”陈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很庆幸当时在学院主楼没课，要不然就要亲历枪击了。”

当枪声响起时，中国游客许麦文正在案发地不远处闲逛，她和朋友于20日早上抵达捷克。

“当时我刚走到查理大桥，看到一辆辆警车飞驰而过，在不远处停下，很好奇就跟了上去。”许麦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紧接着就听见楼的一边连续响起枪声，前后大概听到了十几声。”

许麦文本来打算往前再走一点，凑个热闹，突然看到一个人从楼上掉了下来，接着就又听到了两声枪响，“感觉就像是鞭炮在自己身边炸开了一样，我吓得赶紧往回跑，旁边所有围观的人都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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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伏尔塔瓦河上的查理大桥，是布拉格最古老的桥梁。（图/陈耿）

15时11分，枪手爬上屋顶，并朝楼外开枪。9分钟后，被警方团团包围的枪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捷克警方在案发现场发现了“成堆弹药，数量令人难以置信”。

布拉格枪击案让宁静美丽的捷克陷入恐慌之中，也让正在旅游的游客变得惴惴不安。

枪击案发生后，张明坦选择继续在捷克旅行，但他明显感觉到街头的氛围紧张了很多。

“我又继续去逛了布拉格城堡和捷克中心火车站，发现路上有很多警察，连景点都有警察持枪戒备。”张明坦说，“还是会有些担心，我会避免乘坐公共交通，尽量打车出行。”

陈静则连续收到了学校发来的多封邮件，试图安抚学生的情绪，并提供心理咨询。

截至12月23日，查理大学哲学院仍然处于警方封锁之中，“但是我们可以进去取自己的物品。”陈静说。

连环杀手？

据公开信息，捷克“12·21”喋血枪击案行凶者名叫大卫·科扎克，今年24岁，是查理大学哲学院世界历史系的研究生，主攻波兰史研究。2022年，他于查理大学取得历史和欧洲文学研究学士学位。

查理大学成立于1348年，是捷克乃至中欧最古老的大学，也是捷克共和国最高学府。据捷克警方透露，大卫·科扎克成绩优异，刚获得布拉格波兰研究院的学士论文奖，他也没有任何暴力史和犯罪前科。

捷克警察局局长马丁·冯德拉塞克告诉媒体，此次枪击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恐怖行为”。警方称，大卫拥有持枪许可证和多件武器，其中包括两支长枪。同时，他也是布拉格当地一家枪械店的常客，曾多次在社交媒体上点赞其他校园枪击案。

事实上，早在枪击案发生前两个半小时，捷克警方就接到线报，称大卫·科扎克准备自杀，随后警方锁定他正在查理大学哲学院。

第一声枪响之前，捷克警方已经疏散了查理大学一栋建筑内的人群，大卫·科扎克原本要在那里参加讲座。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在哲学院的主楼发起袭击。

“发生枪击案的大楼是我们学校历史非常悠久的一栋楼，平常会有很多教授、研究生和博士生在那里上课。”陈静说。

一名就读于顶级学府的高材生，为何成了冷血枪手，最终酿成了捷克有史以来最血腥的大规模枪击案？捷克内政部长维特·拉库桑表示，枪手是单独作案，动机尚不清楚，目前没有迹象表明枪击事件与国际恐怖主义有关。

冯德拉塞克曾援引对这名学生社交媒体活动的调查称，枪手受到“俄罗斯发生的类似枪击案件”启发，但相关内容并未完全得到核实。

不过可以明确的是，查理大学枪击案并不是大卫·科扎克牵涉的唯一一起枪击案。

案发前两个多小时，捷克警方在枪手位于霍斯顿的家中发现了其父亲的尸体。警方认为，大卫·科扎克是先枪杀了自己的父亲，然后才前往查理大学作案。

此外，12月15日，布拉格东部森林曾发生一起枪击案，一名男子及其两个月大的女儿被枪杀。捷克警方表示：“弹道分析证明，森林枪击案中凶手使用的枪和大卫·科扎克家中发现的枪一模一样。”

12月23日，查理大学哲学院的学生在悼念仪式上献了18朵玫瑰，其中14朵献给枪击案中的遇难者，1朵献给枪手，3朵献给被他杀害的其他人。

持枪争议

枪击案发生后，一些查理大学学生提出禁枪要求，以防止类似悲剧发生。有学生在请愿书中写道：“鉴于查理大学枪击事件的严峻后果，捷克应该无条件禁止除武装安全部队以外的所有持枪行为。”

但对于捷克而言，禁枪并不现实。

捷克拥有悠久的民众持枪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421年，胡斯派民兵首次使用枪支作为主要武器对抗天主教。2021年，捷克将“在法律规定的条件下用武器保卫自己或他人生命的权利”写入宪法，成为第一个将持枪权利写进宪法的欧洲国家。

“捷克共和国是一个枪支自由岛。”枪支拥有者、捷克布尔诺市马萨里克大学安全与战略研究所负责人约瑟夫·克劳斯表示。

根据捷克警方2023年2月公布的数据，全国有314039人持有枪支许可证，登记枪支数量达到989348支。这也意味着捷克每三十人中就有一人合法持枪，而同时拥有多只枪械的人不在少数。

“与欧盟其他国家相比，我们的枪支政策更为宽松。”马克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他的叔叔就是一名合法持枪者。

不过，尽管捷克有着深厚的枪支文化，但枪支犯罪并不常见。该国上一次大规模枪击案件发生于四年前，一名枪手在捷克东部城市俄斯特拉一家医院候诊室枪杀6人，然后开枪自杀。

枪械数据库网站(gunpolicy.org)的统计数据显示，2019年捷克有195人死于枪击。与之相比，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则有近四万人殒命枪口。

“大多数合法持枪的捷克人主要是为了狩猎或运动射击。我们有很多兼职猎人，他们通常都持有枪支。”马克说，“尽管相较于其他欧洲国家，捷克的拥枪风气更甚，但这并不是一种无限制的自由。”

捷克《枪支法》规定，申请人只要满足年龄、资质、健康状况、无犯罪记录和个人可靠性等条件，并支付700捷克克朗（约合人民币223元）费用，就可以申请枪支许可证。然而，想要在捷克成为合法持枪人员，却并不是一件易事，申请人需要通过理论考试、实践操作、健康检查和背景调查。

枪击事件让捷克民众重新思考对合法持枪的态度。枪击案发生后，捷克当地媒体针对是否应该加强枪支管控展开调查，参与投票的468人中，71%投了赞成票。

但捷克政府的态度则显得更为谨慎。维特·拉库桑表示，没有任何法律可以保证完全规避枪击事件发生，“而且捷克的枪支法规在某些方面通常比其他国家更为严格”。

枪支管控的争议仍在继续，但枪击案的阴影正在不断蔓延。

“尽管知道这是一个个案，但还是有些害怕。”陈静说。枪击案后，学校通知停课，但她还是选择待在宿舍里，“现在有些不敢出门”。

“我感觉公共场所不像以前那么安全了，尤其是公共交通。”一名当地人在接受采访时说。

（文中陈静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王航 南方周末实习生 蒋来 翟桓

责编 姚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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