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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真象一个不可思议的巨物。永远不断地生育新人，又让他们腐败，把他们埋葬。早晨永远是光辉灿烂的，好似消逝的钟声中一面闪光的盾牌。

——（瑞士）杜仑马特

《陷阱》（上）

作者：王劲松

【一】

三位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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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长郑学农死了。

他死的非常特别——累死在一位十八岁女孩的床上。

关于他的死，南都市各大媒体集体噤声，但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却如都市上空的灰霾四处散播。

赵雄夫相信，自己听到的版本比较真实：郑学农虽然已经五十多了，却人老心不老，差不多隔一两天就需要女人，除了经常找小姐，还包养了两名空姐和一位模特，每人都分得一套别墅和一辆豪车。其中有两栋别墅都是陈修儒送的。现在，省纪委已派出一个工作组对此展开秘密调查。

对陈修儒的“公关能力”，赵雄夫有些佩服，但同时也暗下决心——一定要趁他靠山出事收拾陈修儒！

仿佛代表着自己的决心，赵雄夫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桌上的内部电话就在这时响了。

“赵总，徐清扬律师他们到了。”电话里传来秘书文小姐娇滴滴的声音。

“请他们进来——另外，叫马副总也到我办公室来。”

徐清扬和一位女律师很快就出现在他豪华的办公室里。

这女律师大约二十七八岁，天使面容魔鬼身材，黑色的职业套装也掩盖不住她的蜂腰长腿和高耸的胸部。连赵雄夫这样的老江湖见了，目光都不禁在她胸前停留了一两秒。

“徐大律师，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赵雄夫毕竟没有失态，笑着和徐清扬打起招呼。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没有麻烦事，要我们法律顾问干什么啊！”因为是老客户，徐清扬也笑着打起了哈哈，“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新加盟我们所的李芙蓉律师，现在是我的拍档。”

“美女律师呀，幸会幸会！”赵雄夫一边夸赞一边伸出手去。

“赵总您好！”李芙蓉也伸手轻握，秀丽的脸上带着客套的微笑。不过，这微笑一瞬即逝，掩饰不住惯常的一丝冷傲。

宾主落座后，赵雄夫掏出他的中华牌香烟，递了一根给徐清扬，自己也点上深吸了一口，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徐律师，你也知道，我另外还有家中天公司，是和别人合伙开的。这家公司现在问题很大。我这个股东完完全全被架空了，公司的几千万资金用到哪去了，我都不知道。”

徐清扬皱了皱眉：“我只是在电话里听文小姐简单讲了一下情况，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赵总！”副总马自行推门进来，冲着赵雄夫哈腰点头。赵雄夫示意他坐下：“你给徐律师、李律师讲一讲中天的情况。”

马自行又对徐清扬和李芙蓉点点头，便讲述了起来——几年前，赵雄夫受同乡之邀，共同投资五千万元注册了中天公司。股东有三个，一个是赵雄夫，持有公司30%的股权；一个是赵的同乡曹百川，也持有30%的股权；另一个股东叫陈修儒，占40%的股权。注册前，三个股东约定：公司董事长由年高德勋的曹百川出任，总经理由陈修儒担任，赵雄夫则担任副董事长。公司的业务说起来也很简单，租下光明新村的三百亩土地兴建物流园区，再整体对外出租。土地紧邻规划中的新区，升值空间巨大。据陈修儒的测算，园区建成后每年至少将给公司带来二千五百万的租金收入。当然，在实际操作中，既要搞定村委，还要协调好与区政府的关系，取得各项批文。这些麻烦事，一般人想着就头大——所以赵雄夫、曹百川同意了陈修儒要干股的要求。

“也就是说，公司的注册资金五千万元完全是赵总和曹董事长出资，陈修儒一分钱也没投入？”李芙蓉插话问道。

马自行立刻冲着美女笑了笑，回答说：“陈修儒只出了一辆丰田车。他还说为了租地的事情，他花了两百多万请客送礼——当然，都没单据。”

给经营者干股以增强其业绩驱动力的做法，在商界已不稀奇。所以李芙蓉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马自行继续介绍，说公司的工商注册手续是陈修儒的弟弟陈修武一手操办的，很快就拿到了营业执照。公司的经营一开始也很顺利，与光明新村签订了二十年的租约，并取得了各项政府批文。但不久，曹百川派到公司的会计被陈修儒找了个理由辞退了，赵雄夫派去的常务副总也因屡被陈修儒、陈修武兄弟算计愤而辞职，公司大权就完全被陈家兄弟掌控了。

“陈修武在公司担任什么职务？”徐清扬问。

“副总经理。”马自行又补充了一句，“他还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法定代表人？”

“是这么回事，本来说好让曹百川老大哥当法定代表人的，但他有顾虑，说他年纪大了，不想担责任。陈修儒就说那让我弟弟暂时先挂这个名吧，他办工商手续的时候也方便些。陈修儒是人大代表身份，为了行事方便，他占的股份后来也登记在陈修武的名下。”赵雄夫解释说。

徐清扬和李芙蓉交换了一下疑惑的眼神，说：“请接着讲。”

“后面的事让我来讲吧！”赵雄夫说，“我最开始发现不对是物流园的设计费高得离谱，比市场行情高出两百多万。那家设计院是陈修儒找来的，我问他怎么这么贵，他说是规划局长私下指定的关系户。我和百川老大哥只好默许了。我还发现陈修儒俩兄弟经常拿各种发票到公司报销。虽然知道可能有猫腻，但想着还要靠他们去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我也就忍了。后来，陈修儒又对我们讲，公司要获得最大效益，必须要和光明新村签补充协议，把租期再延续二十年。我和百川老大哥算了算账，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又各出了一千万，交给陈修儒做公关费和续租租金。谁知道一年多了，补充协议也没签下来，钱也不知道哪去了。因为资金问题，本来物流园就要竣工了，现在也停了下来。”

“施工单位昨天发来了律师函，限期支付工程款，否则就要查封物流园，和我们打官司。”赵雄夫叹了口气，“哎，我老赵在商海闯荡几十年了，没想到被这姓陈的给坑了。徐律师，你看该怎么办？”

徐清扬点了点头，思忖着说：“问题分两方面：对内，我们要把股东理顺，查清公司资金的去向；对外，要和施工单位进行谈判，争取物流园不被查封。”

李芙蓉接着以专业的口吻说，需要公司章程和相关协议等文件。赵雄夫当即表态，要马自行立即提供给两位律师。

“赵总，我们这边只有公司30%的股权，还没有陈修儒的股权多。要理顺内部股东，必须取得您那位老乡曹百川董事长的支持。您和他沟通过吗？”徐清扬问。

赵雄夫皱起了眉头：“这个我也知道。可是这位老大哥，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我跟他谈过几次，他说什么也不肯得罪人。要说服他一起对付姓陈的，有难度。”

徐清扬说：“我们必须把利害关系向曹董事长说清楚。如果不一致行动，理顺内部股东，好好的公司可能就毁了。”

赵雄夫点头赞同：“我们明天一起去他家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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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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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百川住在湖边的高档别墅区。三层半的楼房，一千多平米的院子，典型的苏州园林风格，小桥流水，湖光掩映，花木繁茂。

徐清扬和李芙蓉赶到的时候，赵雄夫等已经陪着曹百川在院内的假山旁喝茶了。在座的还有一位职业经理人模样的中年人和一个长得有点像舒淇的红衣女孩。

徐清扬早就听说过曹百川，原以为老头子一定架子很大。不料赵雄夫刚一介绍，曹百川就很是客气，主动握手、递烟，说：“徐大律师，你可是知名人物啊，我经常在电视上看见你呀！不错不错，一表人才！”徐清扬客套了两句，曹百川又说：“我的小女儿最欣赏两种人，一个是作家，一个就是律师——是不是呀，艳红？”

那红衣女孩似乎有些叛逆，语气中带着一点不屑：“那也要看有什么样的水平。”

赵雄夫呵呵笑道：“艳红，徐律师不仅是名律师，还是作家协会会员，他的《都市危情》可是上过新浪小说排行榜呢！”徐清扬觉得曹艳红看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里面现出了笑意。

大家互致简短寒暄后，落座看茶。曹百川身旁的那位职业经理人是跟随他多年的李总助，很会活跃气氛，说了两个小段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曹艳红却抿着厚嘴唇，只在一旁玩手机。

开始的氛围不错，可是当赵雄夫一提到要理顺内部股东的事，曹百川的笑容就立刻消退了。

说服工作出乎意料的艰难。任凭赵雄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曹百川却只是摇头不语。

李芙蓉接着从法律的角度指出，陈修儒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公司法的相关规定，损害了公司和股东的利益。

曹百川却垂着眼在烟灰缸里弹着烟，冷冷地说，设计费和报销发票都是为了公司业务不得不为。就算陈修儒有点花账，只要能把公司经营搞起来，就不算什么大事。

李芙蓉轻轻冷哼一声。徐清扬瞥了她一眼，耐心地继续说服：“董事长，公司资金被陈修儒领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一个交代，难道您还放心他？”

“徐律师，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曹百川转头吩咐道，“李总助，你去房里把我桌上的文件夹拿来。”

文件夹拿来了。曹百川取出了一张收据：“前天，陈修儒到了我这里，专门把这张收据交给我。你们看看吧。”

赵雄夫接过一看，是一份光明新村村民委员会出具的《收款收据》，写明已收到公司向该村支付土地租金980万元，上面还盖着村委会的公章。赵雄夫不由得满腹疑团，将收据交给徐清扬传阅。

“看人要看大节。我老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曹百川看了看面面相觑的众人，带着点训斥的口吻说，“你们说陈修儒违反公司法，证据在哪里啊？”

场内一时静默下来。赵雄夫脸色阴沉，点着香烟，大口地吸着。

曹百川当然看得出赵雄夫心里不服，遂放缓了口气：“雄夫啊，万事和为贵。我年纪大了，公司的事情今后还要靠你和陈修儒打理。修儒人缘广，门路通，又懂得办事套路。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伤了股东之间的和气呀！”

赵雄夫皱着眉，目视徐清扬。徐清扬心里也是一沉，耐着性子温和地说：“董事长，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去工商局核查内档，再到光明新村了解一下收据的真伪。我们会注意方式方法，不会让对方知道的。”

曹百川不以为然的说：“我看，好像没那个必要吧！”

“我看，有必要。”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竟然是一直默不做声的曹艳红。

包括徐清扬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这女孩的身上。

曹百川对女儿的意见显然感到意外。

“爸，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曹艳红看着曹百川说，“要让我客观的看，赵叔叔和徐律师说的也有道理。不妨就让他们去调查一下，如果陈修儒真没事，大家也都放心嘛！爸，您说呢？”

曹百川看来很宠爱这个小女儿，沉吟了一会，最后还是答应了。

徐清扬告辞时，曹艳红送了出去。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眸里似乎包含着提醒、温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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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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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清扬的观念里，聪明的女人基本上都不漂亮，而美女则都谈不上聪明，真正美貌与智慧兼具的女子极为罕见。而李芙蓉就是这极为罕见中的一位。她智商测试超过140，曾获得全国大学生辩论赛最佳辩手、南都法律服务产品大赛一等奖。对这位高傲干练的美女拍档，徐清扬可不敢有半分小觑。

李芙蓉走进徐清扬的办公室，径直在沙发上坐下来，将一个档案袋放在了茶几上。

“芙蓉，到工商局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李芙蓉的俏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我核查了中天公司全部内档——真没想到，曹百川和赵雄夫竟然不是公司的正副董事长，连董事都不是！”

见徐清扬一脸诧异，李芙蓉从档案袋中翻出了一张纸，说：“你看看吧！”

徐清扬接过一看，是从工商局复印出来的《董事、法定代表人任职证明》。证明书上，在董事一栏里原本有“曹百川、赵雄夫、陈修儒被选举为公司的董事，曹百川被选举为公司的董事长”字样，却被人用笔划去了，下面注明“陈修武修改”。在下一栏里赫然写着“陈修武被选举为公司的执行董事，担任公司法定代表人”。

“从工商局里复印出来的公司章程和昨天马自行提供的章程，两份落款时间一样，内容却颇有出入。那天，马自行说陈修武是公司副总经理兼法定代表人，我就很奇怪，按照公司法，只有总经理、董事长或执行董事才能担任法定代表人的呀！”李芙蓉说，“工商局备案的那份章程里载明了公司不设董事会，陈修武为公司的执行董事、法定代表人。我电话里问过马自行，他那份章程是陈修武交给他的——他们都被陈家兄弟给骗了。”

徐清扬仔细地听完，眉头皱了起来：“无耻。”

“是够无耻的。别人都是股东发生纠纷了才搞名堂，陈家兄弟却是设立公司之初就打好了歪主意要坑骗其他股东。”李芙蓉犀利地说，“这个陈修儒可不容易对付。我侧面了解了一下，他不但是亿万富翁，而且社会关系很复杂，据说公安局长郑学农是他的后台。另外还有不少领导跟他关系密切，可以说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徐清扬暗自一惊，没想到对手竟有如此势力。看来赵雄夫并未将其背景和盘托出，而是有所保留。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手机铃响了。

是南都市知名女记者周雪洁打来的。

“清扬，告诉你一件事，我从报社辞职了，”周雪洁的声音显得很轻松，“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

徐清扬有点惊讶，随即想到她的叔叔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周天，立刻就释然了：有这样的叔叔，干哪行都不难。作为朋友，徐清扬在电话里表示了恭喜。

“我想，请你做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周雪洁说，“我们可是一家小公司，不知徐大律师是否愿意屈就呀？”

“能为美女效劳，本人深感荣幸。”

“油嘴滑舌！”周雪洁轻嗔了一声，“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让公司的助理下周给你送聘书。”

徐清扬挂了电话，就见李芙蓉目光烁烁地望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哟，又是哪位美女要你效劳？效什么劳啊？”语气里竟似乎有点酸酸的味道。

徐清扬微觉奇怪，便如实相告。

李芙蓉抿嘴一笑，美目中闪过一抹“原来如此”的意思。

随着律师调查的展开，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了水面。

在赵雄夫的办公室里，徐清扬、李芙蓉将工商局查档复印的资料一一展示、说明。徐清扬并通报了在光明新村调查的结果：村委只收到了陈家兄弟交来的400万租金，也只开过400万金额的收据，从未出具过980万元的《收款收据》。

“如果我所料不错，陈家兄弟肯定还有更多猫腻。”最后，李芙蓉语气冷傲地作出判断。

“王八蛋！”赵雄夫愤怒到了极点，拳头在老板桌上擂了一下，扭头对着马自行吼道，“陈修武交给你一份假章程，你竟然都不知道，怎么这么蠢！”

马自行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的。徐清扬解围道：“赵总，消消气。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真相告诉曹董事长，说服他采取一致行动。”

赵雄夫余怒未消，对马自行说：“你这个猪脑子，连别人徐律师的十分之一都不如。”他转过脸，对徐清扬说：“徐律师，我马上就约百川老大哥。”

“且慢！”李芙蓉出人意料地说。

赵雄夫疑惑地看着她，徐清扬也目含问询。

李芙蓉俏脸含霜：“如果曹董事长不相信，或者虽然相信却仍然不同意一致行动，怎么办？”

李芙蓉的问话一针见血。赵雄夫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怎么会呢？他再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曹百川对陈修儒本就十分信任，而且他年纪大了，信奉的是“万事和为贵”。陈修儒是人大代表，虽然郑学农这个靠山倒了，但政商两界还有人脉。如果曹百川找陈一问话，对方向他认个错，花言巧语的说不定就能骗得曹百川的原谅。那时他赵雄夫孤掌难鸣，就很被动了。

“那可怎么办？”

“我有办法了。”徐清扬忽然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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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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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路的女仆咖啡厅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这里的服务员全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孩，打扮得像西方的女仆。每一位客人进来，她们都会鞠躬说：“主人，欢迎您回来。”

徐清扬和曹艳红就约在这里。

那天见面之后，曹艳红给他发过好多次短信。他才知道，中文系毕业的她也经常写小说。她早就读过他的《都市危情》，超级喜欢。对于他的经历，她好奇心满满。

所以，他才想起约她。

赵雄夫告诉他，曹百川年近五十才有了她这个老末，娇宠坏了，要他让着点。徐清扬不以为然地一笑。

今天的曹艳红打扮得靓丽时髦，她身材并不高，但一身米黄色的休闲衣却尽显玲珑诱人的曲线，长长的秀发盘成了发髻，让她增添了几分都市丽人的成熟气息。

“大律师，今天怎么想起要请我喝咖啡了？小女子受宠若惊啊……”曹艳红笑着调侃了两句，突然一拍手，“对了，我昨天在电视上看见对你的采访了，那个栏目叫什么，‘大律师看法’？”

徐清扬笑了：“哦，收视率这么高啊——鄙人形象如何？”

“西装笔挺，挺帅的！”

“是蟋蟀的‘蟀’吗？”徐清扬戏谑道。

曹艳红“扑哧”乐了。

“难得你有空出来，先帮我看看稿子。”她从包里拿出了一沓打印的小说文稿。

徐清扬接过一看，原来是篇短篇小说，内容说的是：外籍人士威廉和安妮在南都市区一条僻静的路上向在路边等人的司机周凯问路——问询去美国驻该市的领事馆怎么走，说他们有一袋经涂污处理偷带到中国的美元，现在需要到领事馆购买一种特殊药水替美元除污，以恢复钞票的本来面目。周凯闻听顿起贪念，问二人是否需要他的帮助。威廉和安妮拿出少许药水演示了复原美元的过程，并说他们现在身上的现金已经不多，只能买到少量的药水，如果周能帮助他们，愿意事成后非给周30万美元。周凯当即表示回家凑钱给他们。随后周驾车带上二人回家取钱。到达周家楼下后，周凯单独下车回家取了30万元人民币，回到车上交给了威廉。这时，安妮说她还有8万美元放在酒店，想一并复原。周凯于是按其指引将车开到酒店门口。安妮用英文写了一张“承诺书”交给周凯，便同威廉提着“美元”和周的30万元下车“回酒店房间”。周凯在酒店门口久候多时，不见二人回来，遂到酒店前台查询，却得知酒店并无名为威廉和安妮的客人入住。周凯这才知道上当受骗，赶紧报警。经公安局布控，将威廉抓获归案，但安妮已携带赃款、赃物出境。破案后因安妮在逃，无法做笔迹鉴定。经翻译证实，那份“承诺书”是《圣经》的一段文字。在文稿的最后，威廉否认上述全部事实和控罪。

“怎么样？”曹艳红语气有点紧张，看得出很在意徐清扬的评价。

“不错，文笔洗练，情节上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却也真实可信。”徐清扬轻轻晃动着杯里的咖啡，“不过——”

“不过什么？”她追问。

“你这篇小说好像还没有结尾。”

“那依你大律师的专业眼光，威廉会被判刑吗？”曹艳红眨了眨大眼睛，那神情更有些像舒淇了。

徐清扬思忖了一下，说：“你知道，法庭讲的是证据。证据分为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比如周凯作为被害人，他的言辞证据直接证明了威廉实施诈骗犯罪。”

徐清扬见曹艳红微微点头，又说：“可惜这只是周凯的一面之辞，不能充分证明威廉和安妮实施了诈骗。仅凭一个直接证据是不能定案的，这叫孤证不能定案。而承诺书等只是间接证据，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甚至不能排除其他合理怀疑，即周凯将钱款挪作他用的可能。”

“假如你是威廉的辩护律师，你会做无罪辩护吗？”

“实际上，绝对无罪辩护的情况是很少见的，绝大部分的无罪辩护是‘证据不足，指控罪名不能成立’的相对无罪辩护。这才是真正评判律师分析证据、发现疑点能力的试金石。假如由我担任威廉的辩护人，我会在法庭上坚持：本案证据严重不足，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应当判决威廉无罪。”

曹艳红孩子般地笑了：“哈哈，我知道该怎么结尾了，谢谢你！”

她竟然探过身子，飞快地在徐清扬的脸上印了一个吻。

看到徐清扬傻愣的样子，曹艳红又笑了：“好了，我找你的事搞定了。你呢，找我什么事？”

徐清扬猜不透这个娇惯任性的女孩的心思，便理解为她刚才不过是开了一个亲昵的玩笑。他笑了笑，简单地说明了近日调查的情况。

曹艳红翻了翻从工商局和村委复印出来的材料，又问了几个问题。徐清扬一一作了解答。

“明白了，陈家兄弟从一开始就在挖坑，等着我爸他们跳下去。”曹艳红说，“你找我，是想让我说服我爸，一起对付陈家兄弟，对吧？”

徐清扬有点诧异她的聪敏，也不隐瞒。

“没问题，交给我。”曹艳红难得严肃地说。

下午下班的时候，徐清扬便接到赵雄夫的电话，要他当晚赶到曹百川的别墅商量要事。

这次，曹百川可说是勃然大怒。他呼着粗气，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嘴里嘟囔着：“亏我这么信任他——”

“爸，人都到齐了。”曹艳红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商量商量下一步我们该怎么收拾那个垃圾吧！”

徐清扬用欣赏的眼光看了曹艳红一眼，她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恰好被李芙蓉看见了。不知为什么，李芙蓉的心里竟生出一丝对曹红艳的愠怒。

“对，今晚就是要商量这个——我们听听徐律师的意见！”赵雄夫说。

大家的目光都投射在徐清扬的身上。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徐清扬说着，眼光从曹百川、赵雄夫的脸上一一扫过，“夺回公司的控制权是必须的，但要注意‘有理、有利、有节’。我们可以召开股东会，逼对方就范。”

“召开股东会？”

“对，股东会是公司的最高权力机构——我们首先要拿回总经理和法定代表人这两个关键位置。”徐清扬说，“庙算胜者，得算多。我们得好好筹划，才能打赢这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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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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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东会会议的地址没有放在中天公司，而是选在卡尔顿酒店会议室。

商场如战场。正如徐清扬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一样，他当然不会选择一个对手熟悉的战场。

陈修儒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他和弟弟陈修武一走进酒店会议室，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签完到，刚刚就座，曹百川就一反常态地没有寒暄，直接问话：“修儒，我在公司担任了什么职务呀？”

陈修儒一愣：“您当然是公司董事长啊！”

“董事长，嘿嘿！”曹百川突然发难了，“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董事长，今天才知道，我什么都不是！”

陈修儒说：“怎么回事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曹百川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董事、法定代表人任职证明》，扔给了陈修儒，“你们兄弟俩干的好事！”

陈修儒狐疑地拿起证明书。只看了几眼，他就明白，事情暴露了。

平时巧舌如簧的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会议室里顿时充满了火药味。

位列末座的李芙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包括陈修儒在内的所有人仿佛都在按徐清扬这个幕后导演所定的剧本在排演，这让她不禁对徐清扬更多了几分佩服。当然，高傲的她不会轻易地将这钦佩表露出来。

她并不知道，表面平静的徐清扬，此时心中也是波涛汹涌。作为这场“战争”的策划者，他身上的压力无疑是最大的。对手是亿万富翁、人大代表，政商两界都混得开的厉害角色。他一个疏忽，可能就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他暗自提醒自己，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淡定从容。

陈修儒终于缓过神来，转头看着身边的陈修武，语带呵斥：“工商手续是你去办的，怎么会这样啊？”

陈修武嗫嚅了一会，小声说：“曹董说过不想当法人代表，让我来挂名。但当时工商局的人讲法人代表只能由董事长或者执行董事当。我为了图省事，就做了下改动……”

“好一个图省事。”赵雄夫脸沉了下来，勃然而起，“之后，还拿出个假章程来糊弄我们！”

“赵总，赵老大，”陈修儒赔笑道：“这是我弟弟年轻不懂事，办事不力。我也是毫不知情呀——我们纠正过来，纠正过来。”

会议的天平已经明显倾斜。徐清扬就在这时开始火力出击了。

“陈总，你给股东的收款收据证明说已付光明村委980万租金。但我们律师调查过了，村委只收到了400万。这种行为不但严重违反公司法，而且涉嫌触犯刑法。”徐清扬眼睛盯着陈修儒，将一页记载了法律条文的信笺纸拍在了桌上。

这一拍，虽然不重，却让陈修儒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缓缓接过那页信笺纸，脸色有点发白。

“挪用资金罪数额巨大，可以判刑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伪造公章罪也可以判三年。”徐清扬的语速并不快，口气却更严厉了，“作为律师，建议你最好还是在股东内部处理。如果逼得股东用法律手段解决，恐怕到时就不仅仅是追究经济责任那么简单了。”

陈修儒绷住嘴，一言不发。

李芙蓉注意到，他的腿在桌下轻微地发颤。

似乎有意过了一会，徐清扬才接着说：“如果你同意暂时不当总经理，法定代表人改由曹董事长担任，那么对你对股东都有益无害。你把挪用的资金归还回来，公司可以既往不咎。园区出租以后，公司就有了收益，你作为股东也有分红。但如果你要一意孤行，把事情搞大，那别人只有奉陪到底。利弊得失，你自己权衡。”

陈修儒“嗯”了一声，勉力挤出一丝笑容：“都是自己人，好商量。钱，我一定还上，至于总经理嘛，谁当都一样。”

“那就让老赵来当总经理，”曹百川黑着脸说，“我这个老骨头来当法人代表，过渡一下吧！”

“好的，好的。”陈修儒连声应道。

“想清楚了，请在这上面签字。”徐清扬递过早已准备好的两份法律文件，平静的话语中隐含着巨大的威压。

陈修儒反复看了几遍，最后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了徐清扬一眼，接过签字笔，在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曹百川和赵雄夫见陈修儒已经妥协，也就不为己甚，各自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

会议结束，徐清扬正要起身离开，陈修儒“腾”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微微躬下身子，满脸歉意地握着他的手：“实在抱歉，我们公司的一些琐事，给大律师添麻烦了。”

果然是在江湖上修炼过的人物，能屈能伸。徐清扬心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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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劲松，笔名天狼星，70后，江西人，执业律师，深圳作协会员，曾出版长篇小说《黄金甲》。

审读：喻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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