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要活下去

三十年以后，当世界第一大信息通信企业领袖钟成回首往事时，才发现自己在外界眼里那些光彩夺目的灿烂和辉煌竟然都是从曾经刻骨铭心的孤独和绝望开始的……

“难道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现在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深圳东部，郁郁葱葱的大梧桐山山顶。刚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已经飘起了丝丝细雨。正值初春，漫山遍野的野生吊钟花、红花荷，还有毛棉杜鹃等各种南方特有的植物开始陆续绽放出鲜艳的花朵，远远望去，万绿丛中，片片嫣红，色彩斑斓，争奇斗艳。

山顶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亭子下，身材高大魁梧的钟成对身边的如画美景似乎视而不见，只是面无表情地眺望着烟雨蒙蒙中的大鹏湾海面，似乎一直在自言自语。此时此刻，他正在注视的远方是一望无际的广阔海洋；而脚下，则是看起来深不可测的陡峭悬崖。

早晨从家里出来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赶到梧桐山，花去了钟成大半天的时间。到了以后，他又几乎是一口气爬上了近千米高的山顶。虽然是军人出身，有着强壮的体格，爬到山顶的时候，钟成的双腿还是像灌了铅一样，麻木而又酸痛。

钟成费这么大劲跑到梧桐山不是为了锻炼，更不是为了消遣，他就是想折腾一下自己，或者说麻木一下自己，因为近期以来连续遭遇重大打击，他几乎已经处于走投无路的境地，内心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望着大鹏湾波浪起伏的海面，钟成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艘小船，任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沉没在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已经度过四十五个春秋的钟成既不甘心坐以待毙，也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毕竟，作为儿子，他有两位年过花甲的老人需要赡养；作为父亲，他有尚未成家的一对儿女需要培育；作为兄长，他有三个弟弟妹妹需要照顾。

虽然刚刚失去了工作，家庭也不再完整，但是他还有家，还有亲人，他们都在眼巴巴等着他支撑起这个贫穷而又多难的家庭。有老有小却感觉无依无靠，有家有业又似乎无家可归，这是一种多么荒唐而又绝望的人生际遇！

“要活下去！大家要一起活下去！”

多年以前，当他离开那个偏僻而又贫穷的小山村时，做了一辈子乡村教师的父亲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过的话，犹如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他永远忘不了父亲说话时的眼神，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透露出的不仅是一种饱经沧桑后的坚毅，还有更多的希望和期许。

钟成自己也没有料到，很普通的父亲看似一句很平常的话，却成为一束永恒的光，无论他后来身处光明还是黑暗，无论他自信膨胀还是低迷彷徨，这束神奇的光总能把他眼前的道路照亮。

一阵阵凉风裹挟着无数雨点从山顶吹过，云层渐渐散去，炙热的光线一下子照射下来，花草树木上面还未滴落的雨水顿时闪闪发光。极目远眺，大鹏湾海面上波光粼粼，风平浪静，众多船只在有序地出港入海，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刚到深圳的时候，钟成印象中的大鹏湾还只是个小渔港，很少能看到大型轮船出入。没想到短短几年过去，大鹏湾盐田港已经成为越来越繁忙的国际化港口，真可谓大鹏展翅，一飞冲天。这可能就是经济特区的魅力所在吧。

钟成望着眼前风景如画，一派繁荣景象的大鹏湾，刚才还有些茫然失措的内心不禁被深深触动了。

“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半个月以前，钟成铁青着脸从厂长办公室出来下楼梯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脚下一个趔趄，一只脚竟然完全踏空，要不是及时抓住楼梯栏杆，准会顺着楼梯滚下去。即使这样，五大三粗的他还是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刚才，厂长很严肃地告诉钟成，因为他的错误决策，导致厂里200多万货款被骗而无法追回。考虑到由此造成的严重不良影响，同时也是为了不给国家造成损失，经上级单位开会研究，决定对钟成做除名处理，200多万货款也要钟成限期偿还。

“厂长，我请求继续留任。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损失追回来的，您要相信我啊！”钟成哑着嗓子向厂长保证。

“钟成兄，这是上级单位开会决定的事，我也无能为力啊！你看是不是去找郑总求求情？”厂长双手一摊，无奈地说。

厂长说的郑总就是钟成的妻子郑英秀，任电子厂上级单位的副总经理。不过，钟成很了解自己的妻子，她是一个很讲原则、很有主见的人，尤其是自己家的私事，很难通融。

在处理决定上签完名字，钟成感到自己的双手有些发抖。在此之前的大半生里他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一天竟然会陷入如此矛盾而又痛苦的境地。

“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作为电子设备厂主管销售的副厂长，他的确轻信了那个看起来很有派头的港商。或许是太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或许是半路从商还缺乏足够的经验，或许是满脑子的个人英雄主义在作怪，总之他没有充分了解情况就匆匆签订了销售合同，而且又轻率地把货物发了出去。结果货物被接收，货款却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打过来。他一再催促对方尽快付款。开始的时候那个港商还信誓旦旦地承诺马上就打款，后来就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奈之下，他马上赶到香港亲自追款，却发现那个贸易公司早就人去楼空了。

教训是血淋淋的，即使钟成极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钟成从军队转业到了电子厂以后，一直就不太适应企业的运作方式。他以前在军队里是技术兵种，曾经做过研究所的副所长，还获过国家级的科技进步奖，现在转行去从事企业经营工作，对他来说是人生中遇到的一个挑战。谁能想到，他怀着巨大的热情做成的最大一单生意，竟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结果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已经被电子厂扫地出门了。

200多万是一笔巨款，对电子厂来说，这个损失不亚于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对钟成来说，还上这笔钱也是一座几乎不可逾越的大山。他每个月的工资不足百元，连养家糊口都不够，现在又丢了工作，没了收入，猴年马月才能还上这笔沉甸甸的巨债呢？想到这里，钟成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一样难受，连气也喘不上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世间之事，往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所谓天意自古高难测。凡人能做的，只有承受，或者改变。

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徘徊了许久，钟成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妻子郑英秀还有父母都在饭桌旁等他。儿子钟杰和女儿钟扬帆都正在读初中，毕业班学习任务重，晚上还要上自习课，不回家吃饭。

在饭桌旁坐下来，钟成端起饭碗又放下了。他不知道如何向妻子开口诉说自己被厂里除名的事情。不过，钟成转念一想，郑英秀是电子厂上级单位主管人事的副总，自己被除名这件事，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钟成抬起头来看了看郑英秀，见郑英秀也在凝重地看着自己。他立刻就明白，妻子已经知道了。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郑英秀轻声问。

“我……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你放心。”钟成心里其实像一团乱麻，还没想到什么办法。

“唉……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况且外面到处都是风言风语，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啊？”郑英秀深深叹了一口气。

钟成与郑英秀是在山城重庆读大学时经人介绍认识的。郑英秀的父亲是地方官员，只有郑英秀一个女儿，从小就对她宠爱有加。郑英秀性格直率，做事干脆利索，拿得起放得下，从小就有点男孩子性格，在当时的同学中有很大影响力。外貌秀美、内心坚强的川妹子郑英秀能看上钟成，是被他的才华和风趣所吸引。钟成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穷孩子，能考上大学相当不容易。大学时的钟成酷爱读书，涉猎范围很广，哲学、历史、军事、经济、文学、科学，几乎什么书都读，而且经常在读书会上分享自己的心得，口若悬河，出口成章，是很多姑娘心里的偶像。郑英秀也毫无意外地喜欢上了这个不修边幅，却才华出众的年
轻人。

大学毕业后，郑英秀留在了重庆工作，钟成也去了一家建筑工程公司。在此期间两人克服重重困难结了婚，还生了两个孩子。后来为了建设一个国外支援的重点工程，钟成应征入伍，来到东北的一座大山里面当技术兵。在群山环抱之中，他经历了从工程开工到竣工的全部过程，也从一个技术员成长为研究所的副所长，并有幸作为代表光荣地参加了全国科学大会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后来两人又先后到了深圳工作，可以说一路走来，经历了数不尽的坎坷和风雨。

在被荣誉和光环团团环绕的时刻为什么会选择从军队转业呢？钟成一直不愿意提及这个问题。只是，每当有人问起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次回家探亲时和女儿钟扬帆的深夜谈话。那时扬帆刚开始上初中，钟成因为在外当兵，很少有时间照顾孩子。

“扬帆，太晚了，先睡觉吧，明天再学习。”钟成出去见朋友，很晚才回家，却发现女儿还在书桌旁静静地看书。

“爸爸，我今天听到老师们在说，现在高考升学率好低，很多学生都考不上……我真是有点担心自己。”

“没事，你只要努力就可以了。对自己还是要有信心的！”钟成看着女儿的眼睛说。

“爸爸，您会一直在那座大山里工作下去吗？”钟扬帆忽然歪头看着钟成很认真地问。

“这……要看组织上的安排吧。”钟成有些意外，不知道女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爸爸，我做梦都想上大学，万一考不上，我该怎么办啊？”钟成依稀看到，钟扬帆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泪光在隐隐闪现。

“孩子，你只管努力学习，其他的事爸爸一定会想办法的！”钟成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回到部队后，钟成经常整晚睡不着觉。失眠的滋味是可怕的，但他却没办法改变。妻子在单位是领导干部，平时工作很忙。自己又长时间不在家，和家人聚少离多，没时间陪伴孩子们，对他们日常的生活和学习都无法照顾，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耽误孩子们一生的前途。实在睡不着，他就坐起来读书，读《毛泽东选集》，读《资本论》，读《战争论》，经常到东方发白了才能躺下睡一会儿。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郑英秀。说心里话，虽然经常觉得妻子有些过于强势，但是钟成一直很爱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妻子总能帮他想办法解决。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帮他渡过难关——200多万的债务，绝对不是郑英秀一个女人所能解决的问题。

父母也察觉到了什么，都眼睁睁地盯着钟成。大家都不吃饭，而是共同陷入沉默之中。这种沉默，让钟成感到有些压抑和窒息。

“钟成，单位领导今天找我谈话了。”郑英秀看着钟成的眼睛，有些无奈但又很坚定地说。

钟成如凉水浇头般猛一激灵，忽然想到，自己欠下的200多万债务，妻子也有责任一起偿还。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债务，她在单位里的确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领导认为你的事情我也有责任，要将我调离现在的岗位。另外，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要交回去。我们要赶紧找新的地方住。”

“啊？怎么会这样？对不起，英秀，我连累了你。”钟成禁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钟成的父母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去了自己的房间。郑英秀也默默地站起来，回了房间。只剩下钟成一个人呆立在客厅里。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只是没有人能吃得下去。

人总要有个住所才行，何况还有老有小的。钟成费尽周折找了一间又破又小的平房，只有十几平方米。说是一间平房，其实就是个小窝棚。虽然条件无比简陋，一家五口还是连夜搬了过去，将就着先住下。

房子小点还能凑合，不过由于是平房，年久失修，每次下大雨的时候屋顶都会漏雨。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一到下雨天，家里锅碗瓢盆都得拿来接雨水，接满了还要及时往外倒，要不就会溢出来满地都是。别人赚钱赚得盆满钵满，自己家里漏水漏得盆满钵满。每次看到这些，钟成只能默默无语。

为了帮儿子还债，钟成的父母每次去菜市场，都只买已经死了的鱼虾和别人挑剩下的青菜。什么便宜买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钟成的心里痛如刀绞。妻子郑英秀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

一个很平常的周末，老人和孩子都外出了，郑英秀说有些事情要和钟成谈一谈。

“我看这个债务短期内很难还清。孩子们也不能没走上社会，就背负如此沉重的包袱，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还没开始呢。他们马上就要升高中了，将来必须要考上大学，才能在未来的社会里立住脚，”郑英秀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为了孩子，也为了我们自己。”

钟成知道，妻子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他真的不希望这个时候一家人分开。不过，不分开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他了解妻子的性格，柔中带刚，聪明过人，说到就要做到，从不拖泥带水。

“英秀，没想到我的这次错误竟然把这个家也给连累了。我懂你的意思，只是孩子们不一定接受吧？”钟成还是不想走到那一步。

“孩子们我会跟他们说清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别怪我，我也不会怪你。”郑英秀的声音有些哽咽。

钟成站起来，走到郑英秀身边，紧紧地攥住她的双手。“英秀，我对不起你。”钟成的眼睛也湿润了。

第二天，钟成和郑英秀就悄悄地去办理了离婚手续。郑英秀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归她，不过孩子们只要愿意还可以跟着钟成一起生活，毕竟他们已经长大了。钟成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办完离婚手续回到家的钟成看到的是父母关切而又痛苦的眼神和孩子们黯然神伤的表情，一直在外人面前坚强无比的他忽然很想找一个地方去大哭一场。可是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家人们都在眼巴巴地指望着他能改变现在的窘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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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开创者》

作者：周留征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年3月

isbn：978-7-5302-2215-7

定价：62.00元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开放大潮推动社会高速发展，中国发生着巨大而深刻的变化。进入新时代，一批高新产业崛起，其中，任正非和他创办、打造的华为公司历经三十余年的栉风沐雨、筚路蓝缕，不断创新，不断超越，以先进的5g技术引领世界通信技术的发展，成为行业翘楚。

长篇小说《开创者》以任正非和华为的奋斗历程为蓝本，凝聚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力求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留下浓重的笔墨。作品中，时代的呼唤与要求、企业的发展与前景、个人的意志和命运错综缠绕、紧密交织，多视角、全方位地展现出一代中国杰出企业家的民族责任和担当、对发展创新的执着和坚守，以及其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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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留征，1973年出生于山东省金乡县，现居北京。青岛大学文学学士，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北京大学法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经济学博士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客座教授，北京交通大学经管学院兼职教授，首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理事。

已出版《华为哲学》《华为创新》《人才的逻辑》等作品，其中《华为创新》荣获“2017中国好书”，入选中央和国家机关“强素质、做表率”读书活动2018年推荐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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