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还是很冷的，杰克从睡梦中醒来，看看窗外，船是静止的。杰克推开窗户，一股冰凉洒落下来，这股冰凉有点久违的感觉，是的，离开上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冰凉，要比现在还要冷一些，四月的上海已经有了点暖意。

码头的喧嚣同样让江鱼早早地站在了窗口，用手擦了一遍玻璃，又哈着气擦了一遍，隔着窗户看着熟悉的码头旧景，没有变化，和一年前一个样子，记忆里、梦境里没有丝毫的变化。

江鱼有点兴奋，扭头看看母子二人，白羽瑶依偎在孩子身边孩子熟睡。江鱼移动脚步想踏上码头走走，走两步又退回来，这里已经不是以前自己叱咤风云的地方了，但这不影响江鱼兴奋的心情。

江鱼听到隔壁的开门声，接着看到杰克走出来，江鱼迅速地把棉袍穿在身上，刚走到门边，白羽瑶睁开了眼睛，在微暗中看到江鱼走到门边，她预感到了什么，不自主的伸出手拉住了江鱼的棉襟侧摆，江鱼顿住。

白羽瑶轻声问：“到了上海了吗？你要出去？”

江鱼对着白羽瑶点了点头，白羽瑶的手顿了一下，轻轻地松开了说：“不要去。”

江鱼僵立在门口，他听出这个女人口气中的担心，他知道这个担心里面的意思，他有点感动。江鱼轻轻的移动身体，在床边跪了下来，微暗的光线里看着白羽瑶的眼睛，他伸出手去抚摸白羽瑶的脸颊，白羽瑶没有动，没有拒绝，眼睛微微的合拢，等待着这个从没有过的亲昵举动。

白羽瑶没有感觉到脸颊的触摸，睁开眼睛看到江鱼一只手托着腮的微笑。江鱼看到白羽瑶睁开眼睛轻声说：“你在担心我，担心我被发现，担心我被秦海天捉起来吧？”

白羽瑶不语，江鱼看着羽瑶，他想去拥抱一下这个女人，一路归来，还没有拥抱过，还没有温存过，有过千百遍的想法，碍于孩子，他没有机会，只能在暗夜里看着母子熟睡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守候和凝视，都让江鱼心里热热的、眼睛潮潮的。

白羽瑶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江鱼支持着腮的胳膊说：“现在的上海不是以前的上海，别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观察一下在说，有机会就出去一下，没有机会就别出门了，等到了天津在说。”

江鱼点点头，指指隔壁杰克的房间轻声说：“我看见杰克先生出去了，我就想跟着他出去，把帽子压低点，应该没有人注意，毕竟跟着个外国人，别人以为我也是外国人呢，我现在的装束也不是上海人的打扮了。”

白羽瑶摇摇头说：“还是算了，他金发碧眼的，你一看就知道不是外国人，你的大辫子和眼睛骗不了人。”

“好、好、好，我不去了，等消停一下了再说，这会儿正是卸货的繁忙时间，我们等等在说。”江鱼边说边安慰地取下托着腮的手去拍白羽瑶，孩子在这个时候不适宜地把温热慵懒的手抬了起来，挡住了江鱼的手，江鱼的手只好转道拍了拍孩子。

白羽瑶伸出手把孩子在怀里抱了抱，开始轻轻地拍孩子，孩子微张着小嘴哈着暖气，一路颠簸过来，孩子终究没有抵挡住冷暖交替，这几天开始有点闹肚子，睡的也不安稳，短暂睡眠后的“嘤嘤”啼哭总是熬的羽瑶精疲力尽。

说话间走廊上又有了走路的声音，在门口停住并轻轻的敲门，杰克回来了，江鱼轻轻的把门打开，热气腾腾的油条和豆浆的味道就溢满了整个房间。杰克探头看看婴儿还在睡觉，就缓慢的坐在了床边，把油条和豆浆交给江鱼，从袖口里倒出几个烫手的鸡蛋递给羽瑶。

三个人就这样悄声无息地吃着东西，味道是久违的味道，漂洋过海后回家的感觉让江鱼和白羽瑶胃口大开。江鱼对着杰克一个劲儿的挑大拇指嘴里咕哝着：“好、好。”转过头来对白羽瑶说：“再来半斤锅贴就更好了。不过，看着杰克吃得这么香，一点都不像美国人。”

杰克看着江鱼说话，感觉像在说自己，杰克把剩下的油条一口放进嘴里，开始剥鸡蛋并递给羽瑶，示意白羽瑶吃鸡蛋，江鱼指着杰克说：“这老外还啥都懂，知道女人生了孩子要吃鸡蛋。”

杰克大口咀嚼着嘴里的东西，点头示意理解了江鱼的意思。

三个人饱餐后收拾停当，太阳就从海面上跳了出来，房间里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灿烂的暖阳下熟悉的码头，空间也有了不一样的暖意，三个人聚到一起开始商量上岸的事情，目前紧急的事情有两个，一是孩子的病去看洋医，这是必须得去的，江鱼说去英国人开的“中国医院”，江鱼把地址画了出来，让杰克和白羽瑶搭黄包车去，毕竟见过这两个人的人少之又少。二是江鱼自己的家务事情要处理，江鱼想立刻动身，白羽瑶和杰克感觉太过危险，不可贸然行动，哪怕江鱼晚点北上也可以，不要急在这一时，保命还是稳妥起见。

江鱼当然是不想晚点北上，但是又拗不过两个人，自己张开手臂仰卧到床上说：“好了，我听你们的，你们先去给孩子看病吧，我在船舱里好好谋划一下，我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都觉得这么熟悉。享受一下吧。”

杰克和白羽瑶还是稍微乔装改扮了一下，小心为上，白羽瑶用蓝底白碎花小被子把孩子包裹了起来，这个小花被子更中国味，二人来到岸上，叫了辆黄包车，黄包车刚刚缓慢的行走，杰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与其说是熟悉的面孔不如说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目光，四目相对，杰克心中一怔，看过来的目光也是一怔。

杰克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身形消瘦，肮脏的肥大的棉袍裹在身上，破了的棉袍露出的棉絮都是黑色，一头灰白乱发如枯草在风中摇曳，胡子已经是很久不曾清理，胡乱地在风中飘荡，消瘦的脸颊上布满了污垢，过度的海风洗礼留下了蚯蚓爬过的印痕，唯一不同于常人的是那炯炯有神的眼睛。

黄包车开始加速度，再次登上这古老的土地，让杰克有些兴奋，转头就忘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目光，然而这个目光的主人却稍微一垂首停顿，即刻从地上一跃而起，把身边的人们吓了一跳，随即看见这个从来不说话的乞丐尾随着黄包车消失在人群里，知道这个乞丐的人很是惊讶的问身边的人：“咋回事？从留意这个乞丐还没有见他如此行动快捷过，啥情况？”

众人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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