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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神报仇 (1983)

豆瓣6.5分

主演:程天赐  江生  鹿峰  

导演:张彻  又名:

豆瓣精彩点评:

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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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介绍

第七章 火葬场救人

  夜更深。大殿里灯光阴暗,这大殿的本身看来就像是座坟墓。九月的晚风本来是清凉的,但是在这里,却充满了-种无法形容的恶臭。


  那太监窝里的气味,已经臭得令人作呕,这地方却是另外一种臭,臭得诡异,臭得可怕。因为这是腐尸臭气。有的箱子上还有血,暗赤色的血,正慢慢的从木板缝里流出来。


  突然间,"波"的一响,木板裂开。箱子里竟似有人在挣扎着想冲出来难道里面的死人又复活?连西门吹雪都不禁觉得背脊在发冷。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勉强笑道:"你放心,死人不会复活的。西门吹雪冷笑。


  陆小凤道:"可是死人会腐烂,腐烂后就会发涨,就会把箱子涨破!"西门吹雪冷冷道:"并没有人要你解释。"


  陆小凤道:"我是唯恐你害怕。"


  西门吹雪道:"我只怕一种人。"


  陆小凤道:"哪种人?"


  西门吹雪道:"罗嗦的人。"陆小凤笑了,当然并不是很愉快的,"奇怪,那些人为什么连一个都不在这里。"陆小凤又在喃喃自语,还不停的在木箱间走动。


  他宁愿被人说罗嗦,也不愿闭着嘴,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方,若还要闭着嘴不动,用不了多久,就可能会发疯。说话不但能使他的精神松驰,也能让他暂时忘记这种可怕的臭"他们说不定正在后面焚化张英风的尸体,这里唯一的炉子就在大殿后面。""唯一的炉子?"


  "这里只有一个炉子,而且还没有烟囱。"


  "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可惜有件事他却不知道。"大殿后忽然有人在冷笑,"那炉子可以同时烧四个人,把你们四个人都烧成飞灰,"怪异的声音,怪异的腔调。怪异的人,喇嘛并非全都是怪异的,这两个喇嘛却不但怪异,而且丑陋。没有人能形容他们的脸,看来那就像是两个恶鬼的面具。用青铜烤成的面具。


  他们身上穿着黄色的袈裟,却只穿上一半,露出了左肩,左臂上带着九枚青铜环,耳朵上居然也带着一个。他们用的兵器也是青铜环,除了握手的地方外,四面都有尖锋。


  无论谁在这种地方忽然看见这么样两个人,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陆小凤却笑了。


  "原来喇嘛不会数数,"他微笑着道:"我们只有两个人,不是四个。""前面两个,后面还有两个,"一个喇嘛刚开嘴狞笑,露出了一嘴白森森的牙齿,另一个的脸,却像是死人的脸。


  "后面还有两个是谁?"陆小凤不懂。


  喇嘛狞笑道:"是两个在等着你们一起上西天的人。"陆小凤又笑了,"我不想上西天,上面没有我的朋友。"不笑的喇嘛冷冷道:"杀!"铜环一震,两个喇嘛已准备扑上来。


  西门吹雪冷冷道:"两个都是喇嘛。"


  陆小凤道:"只有两个。"


  西门吹雪道:"喇嘛归你。"


  陆小凤道:"你呢?"西门吹雪冷笑了一声,突然拔剑。剑光一闪,向旁边的一个木箱刺了过去。没有人能想象他拔剑出手的速度,也没有人想得到他为什么要刺这个木箱子。他的剑本不是杀死人的。


  就在这同一瞬间"波"的一声轻响,另一个木箱突然裂开,一柄剑毒蛇般刺了出来,直刺陆小凤的"鼠蹬穴,这一剑来得太快,太阴,而且完全出人意外。


  死人也能杀人?陆小凤若不是陆小凤,已死在这一剑下!陆小凤是陆小凤。他突然出手,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已夹住了剑锋,无论这木箱中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他这两指一夹,无纶人鬼神魔的剑,都要被他夹住。


  这本是绝世无双的神技,从来也不会落空。也就在这同一瞬间,"赤"的一响,西门吹雪的剑已刺人木箱。木箱里突然发出一声惨呼,木板飞裂,一个人直窜了出来。


  一个漆黑枯瘦的人,手里挥着柄漆黑的剑,满脸都是鲜血。血是红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原来他们也是四个人1"西门吹雪冷冷道:"四个人,七只眼睛。"


  从木箱中窜出来的黑衣人,左眼竟已被剑尖挑了出来。


  他疯狂般挥舞着他的黑蛇剑,闪电般刺出了九剑,剑法怪异而奇诡。可惜他用的是剑。可惜他遇见的是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本不愿杀人的。"他的剑光又一闪。只一闪。黑衣人的惨呼突然停顿,整个人突然僵硬,就像是个木偶般站在那里。鲜血还在不停的流,他的人却已忽然倒下,又像是只忽然被抽空了的麻袋。


  陆小凤捏着剑尖,看着面前的木箱。箱子里居然毫无动静。


  陆小凤忽然道:"这里面的一定不是喇嘛。"


  西门吹雪道:嗯。


  陆小凤道:"我替你捏住了一把剑,你也替我捏一个喇嘛如何?"西门吹雪道:"行,"他的人突然飞鹰般掠起;剑光如惊虹掣电,向那个狞笑着的喇嘛刺了过去。他不喜欢这喇嘛笑的样子。喇嘛双环一振,回旋击出,招式也是怪异而奇诡的。双环本就是种怪异的外门兵刃,无论什么样的刀剑只要被套住,纵然不折断,也要被夺走。


  剑光闪动间,居然刺入了这双铜环里,就像是飞蛾自己投入了火焰。喇嘛狞笑,双环一绞。他想绞断西门吹雪的这口剑"断!"这个字的声音并没有发出来,因为他正想开声叱咤时,忽然发现剑锋已到了他的咽喉。冰冷的剑锋!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这种冰冷的感觉,正慢慢的进入他的血。然后他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也不再笑了。西门吹雪不喜欢他笑的样子。


  不笑的喇嘛虽然已脸无人色,还是咬着牙要扑过来。


  西门吹雪却指了指陆小凤,道;"你是他的。"他慢慢的抬起手,轻轻的吹落了剑锋上的一滴血,连看都不再看这喇嘛一眼。喇嘛怔了怔,看着这滴血落下来,终于跺了跺脚,转身扑向陆小凤。


  陆小凤一只手捏着木箱里刺出来的剑,苦笑道:"这人倒真是不肯吃亏……""叮"的一声响,打断了他的话。喇嘛左臂上带着的九校铜环,忽然全都呼啸着飞了过来,盘旋飞舞,来得又急又快。


  他的人也去得很快。


  铜环脱手,他的人已倒窜而出,撞破了窗户,逃得不见影踪。西门吹雪剑已入鞘,背负着双手,冷冷的看着。这件事就好像已跟他全无关系。


  又是"叮、叮、叮"一连串急响,如珠落玉盘,陆小凤手指轻弹,九枚铜环已全都被击落。


  这种飞环本是极厉害的暗器,可是到了他面前,却似变成了孩子的玩具。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这根手指卖不卖?"


  陆小凤道:"那就看你用什么来买?"


  西门吹雪道:"有时我甚至想用我的手指换。"陆小凤笑了笑,悠然道:"我知道你的剑法很不错,出手也很快,可是你的手指,却最多也只不过能换我一根脚趾而二刀"箱子里居然还是全无动静。这柄剑绝不会是自己刺出来的,人呢?陆小凤敲了敲箱子,"难道你想一辈子躲在里面不出来?"没有人回应。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拆你的屋子了。"还是没有回应。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人只怕还不知道我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能做得到的。"他举手一拍,箱子就裂开。人还在箱子里,动也不动的蹲在箱子里,鼻涕、眼泪、口水,已全都流了出来,还带着身臭气,竞已活活被吓死。


  陆小凤怔伎。圣母之水峰,神秘剑派,这些名堂听起来倒蛮吓人的,想不到他自己却经不起吓。


  西门吹雪忽然道:"这人并不是圣母之水峰上来的。"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西门吹雪道:"我认得他们的剑法。"陆小凤道:"什么剑法?"西门吹雪道:"海南剑派的龙卷风。"


  陆小凤道:"他们是海南剑派的弟子?"


  西门吹雪道:"一定是。"


  陆小凤道:"他们为什么要冒充圣母之水峰的剑客?"西门吹雪道:"你本该问他自己的。"


  陆小凤叹道:"只可惜这个人现在好像已说不出话来了。"西门吹雪道:"莫忘记后面还有两个人。"后面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是一个死人,一个活人。"死人当然已不能动,活人居然也动不了。死人是张英风,活人竟是严人英。这心高气傲的少年,此刻也像是死人般躺在炉子旁边。好像也在等着被焚化。


  陆小凤扶起了他,看出他并没有死,只不过被人点住了穴道。西门吹雪一挥手,就替他解开了,冷冷的看着他。


  他也看见了西门吹雪苍白冷酷的脸,挣扎着想站起来:


  "你是谁?"


  "西门吹雪。"


  严人英的脸一阵扭曲,又倒下,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杀了我吧!"西门吹雪冷笑。


  严人英咬着牙,道:"你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了我?"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本就不想杀你,是你想杀他,"严人英垂下头,看样子就好像比死还难受。


  西门吹雪忽然道:"点穴的手法,用的也是海南手法。"陆小凤皱眉道:"他们本是他请来的帮手,为什么反而出手对付他?"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句话你也应该问他自己的。"陆小凤还没有问,严人英已说了出来。


  "他们不是我请来的。"他咬着牙道:"是他们自己找上了我。""他们自告奋勇,要帮你复仇?"


  严人英点点头,"他们自己说他们全都是先师的故友。"陆小凤道:"你就相信了?"严人英又垂下头。他输在还太年轻,江湖中的诡计,他根本还不懂。


  陆小凤只有苫笑,"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严人英迟疑着,道:"他们一到这里,就出手暗算我,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了句话。""什么话?"


  "不是我们要杀你,是那三个蜡像害死了你。"这就是他们在严人英倒下去时说的话!"什么蜡像?"严人英道:"是我大师兄捏的蜡像。"


  "我们同门七个人,他是最聪明的一个,而且还有双巧手。他又解释着道:"他看着你的脸,手藏在衣袖里,很快就能把你的像捏出来,而且跟你的人完全一模一样。""莫非他本是京城泥人张家里的人?""京城本是他的老家。"严人英道:"地面上的人他都很熟。"-所以他才会认得麻六哥。


  "他跟我分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蜡像,可是我装硷他尸身时,却有三个蜡像从他怀里掉出来。""现在这三个蜡像呢?"陆小凤立刻追问。


  "就在我身上。严人英道:"可是他捏的这三个人我却全不认得。"陆小凤却认得,至少可以认出其中两个。他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是王总管和麻六哥。"张英风的确有一双巧手,只可惜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了。


  陆小凤道:"这三个赌像,一定是他在临死前捏的,因为他已知道这三个人要杀他。"西门吹雪道:"你认为这三个人就是杀他的真凶?"陆小凤道:"一定是。"


  西风吹雪道:"他临死前,还想他师弟替他报仇,所以就捏出了凶手的真面目。"陆小凤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可是在那种生死关头,他到哪里去找蜡来捏像?"他用不着找,"严人英答复这问题,"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大团蜡的,没事的时候,就拿在手里捏着玩。"陆小凤叹道:"看来他这双巧手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练出来的。"其实那不但要苦练,还得要有一种别人无法了解的狂热与爱好。无论什么事都一样,你要求若是完美,就得先对他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就像西门吹雪对剑的热爱一样。


  西门吹雪脸上也不禁露出种被感动的表情,因为他了解。对这种感情,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清楚。他少年时,甚至在洗澡睡觉的时候,手里都在抱着他的剑。


  陆小凤道:"张英风要麻六哥带他去那太监窝,本是为了去找你的。"西门吹雪道:"但是他却在无意间撞破了王总管和麻六哥的秘密。"陆小凤道:"所以他们要杀了他灭口。"


  西门吹雪道:"王总管和麻六哥虽无能,第二个人却是高手,陆小凤道:"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人的敌手,自知必死无疑,所以就把他们的像偷偷捏了出来,好让人替他报仇!"因为他已断定别人绝不会想到这三个人会是凶手。由此可见,这三个人在商议着的秘密,一定是个很惊人的秘密。


  陆小凤道:"那里房屋狭窄,人又特别多,他们找不到可以藏尸之处,仓促间又没法子毁尸灭迹。"西门吹雪道:"所以他们就将尸身驮在马背上运出来。"陆小凤道:"他们本来是想嫁祸给你的,让你来跟峨嵋派的人火并,这本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中现在真相虽已大白,可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却还是不知道-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了。


  这"第二个人"是谁?他到那太监窝去找王总管,要商议的究竟是什么秘密?这秘密是不是也跟明天晚上那一战有关系?西门吹雪凝视着这个被压扁了的蜡像,道:"无论如何,这人绝不是老实和尚。"这人有头发。张英风非但能捏出一个人的容貌,甚至连这人的发鬃都捏了出来。


  "这人好像很胖。"


  "并不胖,他的脸被压扁了,所以才显得胖。""他有胡子,却不太长。"


  看来年纪也不太大。"


  "他的脸色好像发青。"


  "这不是他本来的脸色,是蜡的颜色。"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现在只知道他是个有胡子的中年人,既不太胖,也不太瘦。"这种人京城里也不知有几千几万个,却叫他到哪里去找?炉子里火已燃起。喇嘛们想必已准备将严大英和张英风一起焚化。


  "他们虽然也是王总管派出来的,为的就是准备要将严人英杀了灭口,想不到我们也起来了。""也许不是王总管派出来的,那第三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不管怎么样,喇嘛也是出家人,穿的也是白袜子。""海南派中的道士也很多。"火光闪动照着张英风的脸,也照着他咽喉上那个致命的伤口。


  "你看得出这是谁的剑?"


  "我看不出。"西门吹雪道:"只不过,世上能使出这种剑法杀人的,并不止我一个。""除了你之外,还有几个?"


  "也不多,活着的绝不会超出五个。"


  "哪五个?"


  "叶孤城、木道人,还有两个我说出名字来你也不会知道的剑客,其中有一个就是隐居在圣母之水峰上的。""你知道那个人?"


  西门吹雪冷笑,道:"我就算不知道他的人,至少也知道他的剑。


  陆小凤道:"潇湘剑客魏子云呢?"


  西门吹雪摇摇头,道:"他的剑法沉稳有余,锋锐不足,殷羡更不足论。"陆小凤沉吟着,道:"说不定还有些人剑法虽高,平时却不用剑的。"西门吹雪道:"这种可能虽不大,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陆小凤道:"老实和尚若是用剑,就一定是高手,我一向总认为他的武功深藏不露,深不可测。"西门吹雪道:"老实和尚没有头发,也没有胡子。陆小凤笑了笑,道:"连人都有假的,何况头发胡子。"他好像已认定了老实和尚。严人英一直站在旁边发怔,忽然走过来,向西门吹雪当头一揖。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不必谢我,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陆小凤。"严人英道:"我并不是谢你,救命之恩,也无法谢。"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我这一揖,是要你带回去给我师妹的。""为的是什么?"


  "因为我一直误解了她,一直看无起她,觉得她不该和师门的仇人在一起。"严人英迟疑着,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


  "可是我现在已懂得,仇恨并不是我以前想象中那么重要的事——"仇恨也并不是非报复不可的,世上有很多种情感都远比仇恨更强烈,更高贵。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说不出。可是他心里已了解,因为现在他心里的仇恨,就已远不如感激强烈。他忽然抱起他师兄的尸体,迈开大步走了,远方虽仍是一片黑暗,光明却已在望。陆小凤目送他远去,叹息着道:"他毕竟还是年轻人,我每次看到这种年轻人时,总会觉得这世界还是满不错的,能活着也不错,生命本就是可爱的。人生本就充满了希望。"西门吹雪的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温暖之意。这并不是因为火光在他眼睛里闪动,而是因为他心里的冰雪已溶化。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总算已救了一个人,救人的滋味怎样。"西门吹雪道:"比杀人好。"


  "第三个人"的蜡像,在火光下看来却还是怪异而丑陋。


  无论谁的脸若压扁,都不会很好看。


  "现在麻六哥也已被杀了灭口,知道他是谁的,已只有一个人!""王总管"


  "嗯。"


  "你想去找他?"


  "不想"陆小凤叹了口气,"现在他很可能已回到深宫里,我就算找,也一定找不到。""就算能找到,他也绝不会说出这秘密。"


  陆小凤凝视着手里的蜡像,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我还有个法子可以知道这个人是谁。"西门吹雪道:"什么法子?陆小凤道:"我可以去找泥人张,他一定有法了能将这蜡像恢复原状。"西门吹雪看着他,目中又有了笑意,"你实在是个聪明人"陆小凤笑道:"我本来就不笨。"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就去找?"


  陆小凤摇摇头,目光也变得很温柔,"现在我只想去看一个人……"他并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西门吹雪却已知道他要说的是谁了。


  星光渐稀,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光明已在望。






第八章 缎带风波

  九月十五,凌晨。陆小凤从合芳斋的后院角门走出来,转出巷予,沿着晨雾迷漫的街道大步前行。他虽然又是一个晚上没有睡了,但却并不疲倦,洗过一个冷水澡后,他更觉得自己精神健旺,全身都充满了斗志。他已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阴谋揭破,一定要找出那个在幕后主谋的人。蜡像还在他怀里,他发誓要将这个人的脸,也像蜡像般压扁。


  "泥人张"就住在樱桃斜街后面的金鱼胡同里,黑漆的门,上面还有招脾,很容易找。


  现在他已见过了欧阳情。欧阳情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可是脸色已变得好看多了,显然已脱离险境。西门吹雪不但有杀人的快剑,也有救人的良药。


  "救人好像真的比杀人愉快些。"陆小凤在微笑。他只希望杀人的人,以后能变成救人的人。


  他也已见过孙秀青。明朗爽快的孙秀青,现在也已变了,变得温柔而娴静。因为她也不再是纵横江湖的侠女,已是个快要做母亲的女人。


  "你们忘了请我喝喜酒,可不能再忘了请我吃红蛋。""你几时请我们喝喜酒呢?"


  陆小凤看到欧阳情温柔的眼波,心里也在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也该有个家了?"现在当然还太早。可是一个男人只要自己心里有了这种想法,实现的日子就也不会太远。


  叶落归根,人也总是要成家的。何况他的确已流浪得太久,做一个无拘无束的浪子,虽然也有很多欢乐,可是欢乐后的空虚和寂寞,却是很少有人能忍受的。


  也很少有人能了解。失眠的长夜,曲终人散的惆怅,大醉醒来后的沮丧……那是什么滋味,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知道。


  泥人张已是个老人。他似已忘了自己还有张英风那么样一个不肖的子弟。


  在老人眼中看来,不肯安分的成家立业,反而要到外面去闯荡的年轻入,就是不学好。


  陆小凤当然也没有提起张英风的死。老人本身就是一种悲哀,他又何必再让这老人多添一份悲哀。可是一提到他的本行,这驼背的老人立刻就好像已能挺起脸,眼睛里也发出骄傲的光。


  "我当然能将这蜡像复原,不管它本来是什么样子,我都能让它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老人傲然道:"你到这里来,可真是找对了人。"陆小凤的眼睛也亮了,"要多少时候才能做好?""最多一个时辰,"老人很有把握,"你一个时辰后再来拿""我能不能在这里等?"


  "不能。"老人显露了他在这一行中的权威和尊严,"我做活儿的时候,谁也不许在旁边瞧着。"这是他的规矩。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说话就是命令,因为他有陆小凤所没有的本事。所以陆小凤只好走。


  何况,有一个时辰的空,岂非正好到前面街上的太和居去喝壶茶。


  太和居是个很大的茶馆,天一亮就开门了,一开门就坐满了人。因为京城的茶馆子,并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单纯,来的人也并是纯粹为了喝茶。


  尤其是早上,大多数人都是到这里来等差使做的。泥瓦作、木厂子、搭棚铺、饭庄子、裁缝局、杠房、租喜桥的,各式各样的商家,头一天答应了一件买卖,第二天一早就得到茶馆子来找工人,来晚了就怕找不到好手。


  茶馆里看来虽很杂乱,其实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地盘,棚匠绝不会跟泥瓦匠坐到一块去,困为坐错了地方,就没有差使。


  这就叫"坎子"哪几张桌面,是哪一行的坎子,绝对错不了。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到京城来,他也懂得这规矩,所以就在靠门边找个座位,沏了壶"八百一包"的好菜。


  在这里茶叶不是论斤论两卖的,一壶茶,一包茶叶,有两百一包的,有四百一包的,最好的就是八百一包的。八百就是八个大钱。


  京城里的大爷讲究气派,八个大钱当然没有八百好听。


  陆小凤刚喝了两口茶,准备叫伙计到外面去买几个"麻花儿来吃的时候,已有两个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在茶馆里跟别人搭座,并不是件怪事。可是这两个人神情却奇怪,眼神更奇怪,两个人四只眼睛全都瞬也不瞬的盯在他的脸上。


  两个人的衣着都很考究,眼神都很亮,两旁太阳穴隐隐凸起,显见都是高手。


  年纪较长的-个,高大威猛,气势凌人,身上虽然没有带兵刃,可是一双手上青筋暴起,骨节峥蝾,显然有劈碑裂石的掌力。年纪较轻的一个,服饰更华丽,眉宇间傲气逼人,气派竟似比年长的更大,一双发亮的眼神里,竟布满血丝,好像也是通宵没有睡,又好像充满了悲哀和愤怒。


  他们盯着陆小凤,陆小凤却偏偏连看都不去看他们。


  这两个人对望一眼,年长的忽然从身上拿出了个木匣子,摆在桌上,然后才问:"阁下就是陆小凤?"陆小凤只好点了点头,嘴唇也动了动。他嘴上多了这两撇眉毛一样的胡子,也不知多了多少麻烦。


  "在下卜巨。


  "你好,"陆小凤道。他脸上不动声色,就好像根本没听见过这名字,其实当然听过的。


  江湖中没有听过这名字的人,只怕还很少,"开天掌"卜巨镇川湘一带二十六帮悍盗的,急瓢把子,龙头老大。卜巨眼角已在跳动。


  平时他眼角一跳,就要杀人,现在却只有忍着,沉住了气道:"阁下不认得我?"陆小凤道:"不认得。"


  卜巨冷笑道:"这匣子的东西,你想必总该认得的。"他打开匣子,里面竟赫然摆着二块晶莹圆润,全无暇疵的玉壁。陆小凤是识货人。他当然看得出这三块玉壁,每一块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但他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些东西我也没见过。"卜巨冷冷道:"我也知道你没见过,能亲眼看见这种宝物的人并不多。"他忽然将匣子推到陆小凤面前,"可是现在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这就是你的!"陆小凤故意问道:"什么事?"


  卜巨道:"这二块玉壁,换你的二条带子。"


  陆小凤道:"什么带子?"


  卜巨冷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决定答应?还是不答应?"陆小凤笑了。这两个人一坐下来,他就已想到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我已设法令人通知各江湖朋友,身上没有这种缎带的,最好莫要妄入禁城,否则一律格杀匆论。"到魏子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知道会有这种麻烦来了。


  卜巨已渐渐沉不住气了,又在厉声问:"你答不答应。"陆小凤道:"不答应。"他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干脆。他并不是个怕麻烦的人。


  卜巨霍然长身而起,一双手骨节山响,脸上也已勃然变色,可是他并没有出手,因为那年轻人已拉住了他,另一只手却也拿了样东西出来,摆在桌上。一枚毒援蘸。唐家威慑天下,见血封喉的毒藻黎。


  在阳光中看来,这枚毒蒺藜不但钢质极纯,而且打造得极复杂精巧,叶瓣中还藏着七枚极细的钢针,打在人身上后,钢针崩出,无论是钉到骨头上,还是打入血管里,都必死无疑。


  这种暗器通常都不会放在桌上让人看的,很少有人能看得这么仔细。就连陆小凤也不能不承认,这种暗器的确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纵然摆在桌上,也一样可以感觉得到。


  年轻人忽然道:"我姓唐。"


  陆小凤道:"唐天纵?"


  年轻人傲然道:"正是,"他也的确是他值得自傲的地方,在唐家兄弟中,他年纪虽最小,可是他的武功却最高,锋头也最健。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想用你的暗器来换我的缎带?"唐天纵冷冷道:"暗器是死的,你若不懂怎么样使用它,我纵然将囊中暗器全送给你,也一样没有用。"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原来你只不过是给我看看而已。"唐天纵道:"能看见这种暗器的人已不多。"


  陆小凤道:"我也可以把缎带拿出来让你看看,能看见这种带子的人也不多。"唐天纵道:"只可惜它杀不了人。"


  陆小凤道:"那也得看它是在什么人手里,有时一根稻草也同样可以杀人的。"唐天纵沉下了脸,盯着他,摆在桌上的手忽然往下一按,桌上的毒援黎立刻凭空弹起,只听"赤"的一响,已飞起了三丈,"夺"的,钉入了屋梁,竟直没入木,看来这少年不但暗器高妙,手上的功夫也很惊人。陆小凤却好像根本没看见。


  唐天纵脸色更阴沉,道:"这才真正是杀人的武器。"陆小凤道:"哦?"


  唐天纵道:"三块玉壁,再加上一条命,你换不换?"陆小凤道:"谁的命?"


  唐天纵道:"你的。"


  陆小凤又笑了,道:"我若不换,你就要我的命?"唐天纵冷笑。陆小凤慢慢的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忽然想到一件事,唐天纵和卜巨既然能找到他,别的人也一样能查出他的行踪。


  泥人张既然能将那蜡像复原,就一定有人想将他杀了灭口。陆小凤放下茶杯,已决定不再跟这两个人纠缠下去,这已是他最后线索,泥人张绝不能死。


  唐天纵道:"你拿定了主意没有?"陆小凤笑,慢慢的站起来,把桌上的三块玉壁拿起来,放进自己衣袋里。


  卜巨展颜道:"你肯换了?"陆小凤道:"不换。"卜巨变色道:"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玉壁?"


  陆小凤悠然道:"我陪你们说了半天话,就得换点东西回来,我时间一向很宝贵。"卜巨霍然长身而起。这次唐天纵也没有拉他,一双手已探入了腰畔的豹皮革囊。


  陆小凤微笑着道:"你们若要缎带,也不是一定办不到,只不过我有我的条件。"卜巨忍住气,道:"什么条件?"


  陆小凤道:"你给每人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我就一人给你们一条。"卜巨怒吼,挥掌。唐天纵的手也已探出。只听"波的一声,卜巨的手里忽然多了个茶壶,茶壶已被捏得粉裂,茶水溅满了他身上紫缎长袍,他居然没有看清茶壶是怎么样到他手里的他的手本想往陆小凤肩头上抓过去,谁知却抓到个茶壶。唐天纵一只手虽已伸出豹囊,手里虽已握着满把暗器,却也不知为了什么,竟偏偏没有发出来。


  再看陆小凤,竟已到了对街,正微笑着向他们招手,道:


  "茶壶是你弄破的,你赔,菜钱我也让你付了,多谢多谢。"卜巨还想追过去,忽然听见唐天纵嘴里在"丝丝"的发响,一张脸由白变青,由青涨红,满头冷汗滚滚而落,竟像是已被一人点了穴道。陆小凤是几时出的手?卜巨铁青的脸忽然变得苍白,长长吐出口气,重重的倒在椅子上。


  门外却忽然有个人带着笑道:"我早就说过,你们若想要陆小凤听话,就得先发制人,只要他的手还能动,你们就得听他的了。"一个人施施然走过来,脑颅光光,笑得就像是个泥菩萨,"和尚说的一向都是实话,你们现在总该相信了吧j"陆小凤并没有看见老和尚。他若看见了,心里一定更着急,现在他虽然没看见,已经急得要命。不但急,而且后悔。


  他本不该留下泥人张一个人在那里的,他至少也该守在门外。只可惜陆小凤这个人若有机会坐下来喝壶好菜,就绝不肯站在外面喝风。


  现在他只希望那"第三个人"还没有找上泥人张的门去,他甚至在心里许了个愿,只要泥人张还能好好的活,好好的把那蜡像复原交给他,他发誓三个月之内绝不会再喝茶,无论多好的茶都不喝。


  泥人张还好好的活着,而且看样子比刚才还活得愉快得多。困为蜡像已复了原,银子已赚到手。一个人的年纪大了,花银子的机会虽然越来越少,赚银子的兴趣却越来越大。


  赚钱和花钱这两件事通常都是成反比的,你说奇怪不奇怪?陆小凤一走进门,看见泥人张,就松了口气,居然还没有忘记在心里提醒自己三个月之内绝不能喝茶,无论多好的茶都不喝。喝茶也有瘾的,喜欢喝茶的人,若是不喝茶,那实在是件苦事。


  幸好他也没有忘记提醒目己,他还能喝酒,好酒。


  泥人张两只手都伸了出来,一只手是空的,一只手里拿着蜡像。陆小凤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有本事的人,替人做了事,立刻就要收钱,只要迟一下子他事实上,他不要你先付钱,已经是很客气的了。空手里多了张银票,泥人张才把另外一只手松开,脸上才有笑容。陆小凤却笑不出了。这蜡像的脸,竟是西门吹雪的脸。


  "金鱼胡同"是条很幽雅的巷子,九月的阳光晒在身上。


  既不太冷,也不太热。夜晚天气晴朗的日子里,若能到这条巷子里来走走,本是件很愉快的事。


  陆小凤心里却一点也不愉快。他绝不相信西门吹雪就是杀死张英风的凶手,更不相信西门吹雪会和那些太监们同流合污,最重要的是,他相信西门吹雪不会说谎,更不会骗他。


  可是这个蜡像的脸,却偏偏是西门吹雪的。


  他本想问问泥人张,"你会不会弄错?"他没有问。


  因为他一向尊重别人的技能的地位,在这方面,泥人张无疑是绝对的权威。你若说泥人张把蜡像弄错,那简直比打他一耳光还要令他难堪。


  陆小凤从不愿让别人难受,可是他自己心里却很难受。


  这蜡像本是他最有力的线索,可是他有了这条线索后,却比以前更迷糊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实在想不出。


  不冷不热的阳光,照着他的脸,也照着他手里蜡像的脸。他一面往前面走,一面看着这蜡像,刚走出巷子,忽然又跳了起来,转头奔回去,就好像有条鞭子在后面抽着他一样。他又发现了什么?泥人张会客的地方,就是他工作的地方,屋子里三面都是窗户,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土颜料,刻刀画笔。除了替人捏泥塑像外,他还替人刻图章,画喜神。陆小凤第三次来的时候,这老人正伏在桌上刻图章,有人推门走进来,他连头都没有抬。


  屋里的窗子虽多,却还是好像很阴暗,老人的眼力当然也不太好,老人还是没有抬头,也没有动,连手里的刀都没有动。刀不动怎么能刻图章?难道这老人也已遭别人的毒手?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人却跳了起来,一步蹿到他背后,刚想扳过他的身子来看看。


  谁知道老人却忽然开厂口,"外面的风大,快去关上门。"陆小凤又吓了一跳,苦笑着退回去,轻轻的掩上了门,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犯了疑心病的老太婆。


  泥人张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陆小凤道:"我是来换蜡像的?"


  泥人张道:"换什么蜡像?陆小凤道:"你刚才交的货不对,我想把原来那个人换回来。"走到巷口,他才发现泥人张交给他的蜡像颜色发黄,严人英给他的蜡像却是淡青色的,显然已被这老人掉了包,让西门吹雪来替那凶手背黑锅,这老人若不是凶手的同党,就是已经被买通了。


  陆小凤道:"我是来要你把我那蜡像还原的,并没有要你另外替我捏一个。"他慢慢的走过来,眼睛盯在这老人握刀的手上,刻图章的刀也一样能杀人的,他不想别人拿他当图章一样,在他咽喉上刻了一刀。


  谁知泥人张却将手里的刀放下来,才慢慢的回过头,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陆小凤也糊涂了,他已看见了这老人的脸,这个泥人张,竞不是他刚才看见的那个。


  他一口气几乎憋在嗓子里,过了半天才吐出来,又盯着这老人的脸看了几眼,忍不住问道:"你就是泥人张?"老人露出满嘴黄牙来笑了笑,道:"王麻子剪子虽然有真有假,泥人张却是只此一家,别无他号,陆小凤道:"刚才的那个人呢?"泥人张眯着眼睛四面看了看,道:"你说的是什么人?我刚从外面回来,刚才这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陆小凤只觉得满嘴发苦,就好像被人塞了个烂桃子在嘴里。


  原来他刚才遇见的那泥人张竟是冒牌货,别人要他上当,简直比骗小孩还容易。


  泥人张看了看他手里的蜡像,忽然道:"这倒是我捏出来的,怎么会到了你手里?"陆小凤立刻回答道:"你看见过这个人?"


  泥人张道:"没有。"


  陆小凤道:"你没有见过个人,怎么能捏出他的像来。"泥人张笑了笑,道:"我没有看见过关公,也一样能捏出个关老爷的像来i"陆小凤道:"是不是有人画出了这个人的像貌,叫你照着捏的。"泥人张笑道:"这次你总算明白了。"


  陆小凤道:"是谁叫你来捏这个像的?泥人张道:"就是这个人。"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了个泥人,道:"他来的时候,我手上正好有块泥,就顺便替他捏了个像,却忘了拿给他。"陆小凤眼睛又亮了,只可惜老人的手恰巧握着这泥人的头,他还是没有看见他最想看的这张脸。泥人张还在摇着头,叹着气,喃喃道:"一个人年纪大了,脑筋就不管用了,不是忘活己了这样,就是忘记了那样。"陆小凤忽然笑道:"你脑筋虽不好,运气却好极了。"泥人张道:"什么运气?"


  陆小凤道:"你若没有忘记把这泥人交给他,你就少赚五百两银子。"泥人张眼睛里也发出了光,道:"现在你能让我赚五百两银子?"陆小凤道:"只要你把这个泥人给我,五百两银子就已赚到了手!"泥人张已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立刻把手里的泥人送到陆小凤面前。陆小凤刚想去接,突听"崩"的一声轻响,泥人的头已裂开,七八点寒星暴射而出,直打他的咽喉。这泥人里竟藏着筒极厉害的机簧暗器,距离陆小凤的咽喉还不到两尺!两尺间的距离.闪电般的速度,绝对出人意料之外的情况,七根见血封喉的毒针。"看来陆小凤这次已死定了!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已死定了!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暗器,天上地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躲过去.这一次暗算,显然已经过深思熟虑,不但已十拿九稳,简直已万无一失!就连陆小凤也万万躲不过去。可他并没有死,因为他手里还有个蜡像。"崩"的一响机簧发动时,他的手一震,手指弹出,蜡像就从他手里跳了起来,恰巧迎上了这七点寒星。


  毒针打在蜡像上,余力末尽,蜡像还是打在他的咽喉。蜡像虽然打不死人,他还是吃了一惊。就在这时,泥人张已凌空掠起,箭一般窜出了窗户,等陆小凤发现时,他的人已在窗外。


  这"泥人张"的反应居然也不慢,一击不中,立刻全身而退。


  可是他刚蹿出去,就发了一声惊呼,呼声很短促,其中来夹着"砰"的-声响,就好像有样东西重重的撞在木头上。


  响声过后,呼声就突然停顿。陆小凤赶快出去时,他的人已倒在院户里,像是已晕了过去。另外有个人站在他旁边,用一双手抱着头,却是个光头。


  陆小凤叫了出来,"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摸着头,苦笑道:"看来和尚的名字已经应该改了,应该叫做倒霉和尚。"陆小凤道:"和尚几时倒了霉?"


  老实和尚道:"和尚若不倒霉,怎么会有人把脑袋硬往和尚脑袋上撞。"就在片刻间,"泥人张"的脑袋上已肿起厂又青又紫的一个大块。陆小凤又好笑,又奇怪,他当然知道两个人的脑袋是不会凑巧碰上的,他想不通老实和尚为什么要帮他这个忙。


  老实和尚还在摸头,喃喃道:"幸好和尚的脑袋还硬。"陆小凤笑道:"所以和尚虽然倒霉,泥人张却更倒霉。"老实和尚道:"你说他是泥人张?"


  陆小凤道:"他不是?"


  老实和尚道:"这人若是泥人张,和尚就是陆小凤了,"其实陆小凤当然知道这个泥人张是冒牌的,可是他也想不通,那第一个真的泥人张为什么要把蜡像掉了包来骗他。


  老实和尚道:"和尚虽然长得不漂亮,却也曾来找泥人张捏过一个像。"陆小凤道:"所以和尚认得泥人张!"


  老实和尚点点头,道:"你是不是也想找他捏个像?"陆小凤笑道:"却不知他能不能捏出我这四条眉毛来?"老实和尚道:"你就算有八条眉毛,他也绝不会捏少一条,连一根都不会少,只可惜他现在已只等着别人替他捏像了!陆小凤皱眉道:"为什么?"老实和尚道:"和尚刚才是从后面绕过来的,后面有口土井"陆小凤道:"井里有什么?"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我劝你还是自己去看看的好!"井里当然有水。可是这口井里,除了水外,还有血。泥人张的血。""和尚就是嗅到井里的血腥气,才过来看的,"老实和尚双手合十,苦着脸道:"看了还不如不看,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他看的是四个死人,现在陆小凤也看见了,泥人张一家大小四口,已全都死在井里。


  陆小凤一直没有开口,他不想在老实和尚面前进出来,他一肚水都是苦水。


  现在他才知道,他看见的两个泥人张,原来都是冒牌的。第一个冒牌泥人张只管将蜡像掉包,嫁祸给西门吹雪,若是陆小凤不上当,就一定会再回来,第二个泥人张就等在那里要他的命,这正是个不折不扣的连环毒计,一计不成,计中还有计。陆小凤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老实和尚却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你霉气直透华盖,一定要倒霉的。"陆小凤道:"我倒了什么霉?"


  老实和尚道:"你什么事都不好做,偏偏要找死人来捏像,这难道还不算倒霉?"陆小凤看着他,道:"就算我是来找死人捏像的,和尚干什么来的?"老实和尚好像被问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幸好就在这时,那头巳被撞肿的"泥人张"忽然发出呻吟。他们到后来的时候,当然没有忘记把这个人也一起带来。


  老实和尚松厂口气,道:"看样子他总算已快醒了,和尚总算没有把他撞死。"陆小凤盯着他,道:"你本来是不是想把他撞死的?"老实和尚赶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和尚若有这种想法,岂非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陆小凤笑了笑,道:"那地方岂非也不错,至少还可以遇见几个老朋友,何况,和尚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实和尚摇着头,喃喃道:"千万不能跟这个人斗嘴,千万不能跟这个人斗嘴,千万不能……"陆小凤忍不住笑道:"和尚是在念经?"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和尚只不过在提醒目己,免得以后拔舌地狱。"陆小凤本来还想说话的,却又忍住。因为他看见地上的人终于已醒,正捧着脑袋,挣扎着想坐起来。陆小凤看着他,他也看着陆小凤,眼睛里立刻露出恐惧之色,看见了老实和尚后显然更吃惊。看样子他是认得这个和尚的。


  老实和尚脸上却连一点表情也没有,陆小凤居然也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么样不声不响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他虽然不是泥人张,却真的已是个老人,陆小凤知道自己用不着开口,他也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


  老人果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一定有话要问,也知道你们要问的是什么。"他当然应该知道。无论谁被暗算了之后,都一定会盘问对方的姓名来历,是受谁主使的,一个人活到五六十岁,这种不懂。


  老人道:"可是你们要问的话,我一句也不能说,因为一说出来,我就非死不可。"陆小凤道:"你怕死?"


  考人苦笑道:"我虽然已是个老头子,虽然明知道已活不了多久,但却比年轻的时候更怕死。"他说的是实话。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不想死,所以逞勇轻生的都是年轻人,跳楼上吊的都是年轻人--你几时看见过老头子自杀的?陆小凤板着脸,道:"你既然怕死,难道就不怕我们杀了你?"老人道:"我不怕。"


  陆小凤奇怪了,"为什么不怕!"


  老人道:"因为你看样子就不像喜欢杀人的,也不像要杀我的样子,陆小凤道:"你看得出?"老人道:"我已活到这么大年纪,若连这点事都看不出,岂非白活了。"他居然在笑,笑得就像是条狐狸。


  陆小凤瞪着他,忽然道:"这次你错了。"


  老人道:"哦?"


  陆小凤道:"你没有看错我,我的确不会杀你,但是你看错了叫你来的那个人,你既然没有杀了我,无论你说不说他的秘密,都一样必死无疑。"老人的笑容已僵硬,眼睛里又露出了恐惧之色。


  陆小凤道:"你当然很了解他的手段,你若要走,我绝不会拦住你,你死了也不能怨我。"老人站起来,却没有动。陆小凤道:"我一向很少杀人,却救过不少人。"老人道:"你……你肯救我,"


  陆小凤道:"你肯说?"老人迟疑着,一时间还拿不定注意。


  陆小凤道:"你不妨考虑考虑,陆小凤……"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他忽然发现这老人的眼白已变成惨碧色,惨碧色的眼睛里,却有一滴鲜红的血珠沁了出来。等他冲过去时,老人的眼角已裂开,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痛苦。


  陆小凤一把抓伎他的手,手已冰冷僵硬,陆小凤变色道:"快说,只要说出他的名字来。"老人嘴唇动了动,脸上忽然露出诡秘奇特的笑容。笑容刚出现,就已冻结。他的人也已僵硬,全身的皮肤都已干硬如牛皮,陆小凤一碰他,就发出"澎"的一响,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打鼓一样。


  老实和尚吃了一惊,失声道:"这是僵尸木腿散。"陆小凤轻轻吐出口气,道:"毒散入血,人化僵尸。老实和尚道:"难道他来的时候就已中了毒,毒性直到现在才发散?"陆小凤道:"若不是被你撞晕了,他一出大门,只怕就已要化做僵尸。"老实和尚道:"所以这一计无论成不成,他都已必死无疑。"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么周密的计划,这么大的牺牲,为的究竟是什么?"老实和尚道:"为的是要杀你!"


  陆小凤苦笑道:"若是只为了杀我,他们付出的代价就末免太大了些。"老实和尚道:"你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不值钱了些!陆小凤道:"他们要杀我,只不过怕我挡住他们的路而已!老实和尚道:"你认为他们另有目的?"陆小凤道:"嗯。"


  老实和尚道:"什么目的?"


  陆小凤道:"他们已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要做的当然是件大事。"老实和尚道:"什么大事?"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菩萨?"


  老实和尚道:"菩萨只会听和尚念经,和尚却听不见菩萨的话。"陆小凤道:"那末你为什么要做和尚?"


  老实和尚笑了笑,道:"因为做和尚至少比做陆小凤好,陆小凤的烦恼多,和尚的烦恼少。"他忽然拍手高歌,"你烦恼,我不烦恼,烦恼多少,都由自找,你要去找,我就走了。"歌声未歇,他的人真的走了。


  "烦恼多少,都由自找。"陆小凤望着他的背影苦笑道:


  "只可惜就算我不去找它,它也会来找上我的。"天高气爽,秋日当空。陆小凤慢慢的走出巷子,忽然发现一个人站在巷口,装饰华丽,脸色苍白,竟是唐门子弟中的第一高手唐天纵。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是不是又有麻烦要找上门来了?陆小凤笑了笑,道:"你那朋友呢?茶壶的钱他赔了没有?"唐天纵看着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忽然跪下来,向陆小凤磕了三个头。陆小凤怔住-


  我的条件很简单,你们每人跪下来跟我磕三个头,我就一人给你们-条缎带。


  这条件本是陆小凤自己说出来的,但是他却想不到唐天纵真的会这么样做。


  一个像他这么样骄傲的年轻人,宁可被人砍下脑袋,也不肯跪下来磕头。


  可是唐天纵却磕了,不但着着实实的磕了三个头,而且磕得很响。


  这眼高于顶的年轻人,竞不借忍受这种屈侮?为的究竟是什么?陆小凤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一定要去找叶孤城?你找到他也未必就能报得了仇。"唐天纵已站起来,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字也不说。


  陆小凤只有从腰上解下条缎带递过去,唐天纵接过缎带,回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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