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来花儿就笑了

它问我也住这里吗

可我来年的春天再寻它

这里漫山似它却无它

（歌曲《花逝》）

那年初春，我在山上见到了一朵花。

故乡秦月坡花海之景远近闻名，不过我来的为时尚早，风还带着丝丝冬末的凉意。

此番上山原本为的也并非赏花，只是那花在一众绿色的花骨朵儿中引起了我的注意，白色的，小小的。我伸手去轻触娇嫩的花瓣，它的茎晃了晃，显出几分亲昵。

我觉得新奇，又素来爱花，便携了根下的土，一块儿装进袋子里带了回家，好生安顿了，才摆在书案前，算是给一整个冬天都了无生气的房间平添几分生机，偶尔看着，也觉得心情愉悦。

日子久了，天气也渐渐回暖。

我又去了一趟秦月坡。

彼时花期已至，正是观景最佳时。满山的花连了一片，延至天边。几片花瓣落在发间，少女三三两两嬉笑着拨去，青春四溢的身姿在这漫天花海中倒是成了陪衬。

这趟回去，我挑了几支中意的花，一道种在了盆里。浇水时，我才留意到，上回带的花好像黯淡了些。

这一细微的变化在两厢对比下被无限放大，显得它本就素净的颜色越发苍白无力。

我照例每隔几日，和别的花一样也给它浇水，却将很少再看它——因为它已不再具有观赏价值了。

后来，意料之内的，枯黄的部分一点点蔓延，自它的花瓣、叶片，到根茎。

我的花死了。

它死在了那年盛春的繁花簇锦里。

那一年我没再去秦月坡，家里的花足够占据我的空余时间了。

再度从工作的县城回到故乡，是次年初春差不多的时候。与去年不同的是，气温回升得快，漫山的花早已开了个遍，素净的，洁白的，像是下了一场茫茫大雪。

也许是又长了一岁，心境到底不同于初出茅庐的一年前，逐渐步入正轨的工作已经填满了我的生活，平日里我便无暇也无心再赏花，全心全意地扑在了职场上。

本想着放松心情，可这一次却没再出现一朵花能带给我那样奇妙的感觉，望着漫山花开的景色，甚至我已无法具体回忆起当时的感觉是如何的了，只觉得那就像是枯败的冬季过后第一抹鲜活的生命。

可惜它开的早，败的也早。

也可惜随着它的落败，我发现自己那时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感知力似乎也渐渐丧失了，或是说被什么所蒙盖了。

那天我就坐在花圃边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无法想象我竟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思考一个对加薪升职毫无帮助的问题。

……

前几日决定搬家了，今早收拾旧物，翻出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日记本，看了日期，里面记的还是早些年大学时代的事，最初的那页里夹了一片花瓣，还是保存完好的，不知是无意落进去的，还是有意为之。

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香。

我捻起那片花瓣，轻薄脆弱得我甚至不敢用力。

微微泛黄的纸页上书写着现在的我看来有些陌生的字迹。

“她今天穿了白色的短裙，及腰的棕色长发微卷，人群熙熙攘攘，可我一眼就看到她了。”

“她四处张望着，转过头来，一抬眼刚好看见我，便止不住地脸上带了喜色，小步向我跑来。”

“她在我面前站定，低头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发丝，这才抬起头朝我笑。”

……

尘封已久的记忆在那一刻被开启。

我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是我人生的第一个低谷时期。

离开了熟悉的人事物，从早到晚独自一人，自习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孤独落寞混杂着身在异乡的游离感一并袭来。

直到来自同乡的她出现在我身边，我才从那种近乎于麻木的状态中醒来。

在她的陪伴之下，我的性格渐渐开朗了起来，这也让我的社交圈子变大，认识的人多了，便不再只停留于她一个人身边。

起初，她表现的不甚在意，还是极尽温柔地待我。可后来久了，大概也是失望了，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那时的我年少气盛，正沉浸于越变越好的充实生活里，对于她的离开并没有加以挽留，很快地找到了新的女友，随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换，却总是互不满意，我也逐渐在这般情况之下习以为常，疲于追求与付出，将注意力转移到即将到来的毕业生面试中。

时至今日，我才恍然明白。

其实不过是太年轻，并没有什么，毕竟谁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可随着年岁渐长，生命里越来越多的，单纯的、美好的东西被剥离，每每想起她，我总是觉得有遗憾的。

就如同现在即便我清楚地知道花的死亡是自然规律，来年春天它还会再开，我仍觉得它不再是它，而铸成这一切的罪源，是当初我对它的照顾不够，其实它本可以活得再久一些，陪我再久一些。

我的当局者迷，把它的生命留在了去年的盛春里，也把怀揣着赤子之心的自己永远地留在了那里，再祭以往后余生漫长的岁月，于庸碌无为的平凡生活中至死缅怀。

后来花开花落又数载，漫山似它却无它。

后来人间茫茫又十载，无一不似她，却无一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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